神君和狐貍
在人間走了數(shù)月,百鳥出現(xiàn)在他面前,宿梧便知道,天帝來了。 “大人,天帝說你斷了千里傳音……” 百鳥一身素白衣衫,干凈的面容不同在鬼界時那般的猙獰駭人,地殿五老和魔尊還有鬼界的人,估計都認為那大鬼叛徒,早被妖王給折磨的鬼氣盡散了。 “凈靈。” 天帝低沉的嗓音淡然平靜,但卻有著上位者獨有的威壓。 他從百鳥身后走出,身形挺拔,容貌俊逸,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沉靜如水,他看了眼宿梧肩上警惕暴躁的狐貍,又淡淡收回視線,道:“你在人界數(shù)月,可想清楚了?” 宿梧瞳眸一動,“天帝果然什么都知道嗎?” 百鳥聞言,面露不解,但此時氛圍凝重,自知不是自己插嘴的時候,便垂下頭,退到天帝身后。 “凈靈若是想護著那妖物,便應該知道是與天界為敵?!?/br> 宿梧搖頭,“天帝應該知道,如今妖王失了靈智,便應該不會在為禍六界?!?/br> 天帝眼里露出失望,“凈靈,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受了妖物的蠱惑,心里便搖擺不定。如此婦人之仁,反而會害了自己?!?/br> 宿梧一怔,就連肩上的狐貍忽然暴躁,抓傷了自己肩也感受不到痛。 “天帝言及以前,是何意?” 狐貍發(fā)出野獸般的吼叫,宿梧將他抱到懷里,看著天帝,眼里露出些茫然。 “凈靈若將妖王送到冥海下的囚牢里,本帝便將你要尋的東西,歸還給你。” 宿梧和百鳥同時一愣,百鳥看著宿梧的眼睛,心里泛起些不忍。 原來大人不惜待在鬼界也要找的東西,就在天帝手里。 可天帝明明知道,卻還要讓大人在鬼界去當鬼王。 宿梧垂下眼睛,懷里的狐貍伸出舌頭舔著他的脖子,嗚咽一聲,良久,他才啞聲道,“凈靈有一個要求?!?/br> 天帝眉頭皺了一下。 “將妖王關在冥海牢下,還請?zhí)斓?,不要斬殺。?/br> 百鳥一驚,不顧時宜的說道:“小仙不解,他那般羞辱你,大人為何要如此護著妖王!” 宿梧沉默,倒是懷里的狐貍嘶吼著,眼里露出兇光,體型驀地增大許多。 他從宿梧懷里跳出,站在宿梧身前,兇狠的將天帝盯著。 那妖氣四散,天帝瞳眸暗了一瞬,百鳥這才驚覺這狐貍的身份,竟下意識的后退一步,驚恐喊道:“是妖王!” 宿梧任由狐貍釋放出那駭人妖力,他沉著眸,與天帝對峙,也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天帝沉思了許久,良久,才道:“本帝答應你,將妖王封鎖冥海,不會斬殺?!?/br> 話落,便和百鳥隱身離開,宿梧指尖顫了一下,他蹲下身,撫上狐貍的腦袋,啞聲道:“雖不知你為何失了神志,又為何于我如此信任,但你是妖王,冥海之地,便是非去不可?!?/br> 宿梧眼里露出些不易察覺的憂傷,本就沒有生氣的瞳眸顯得更為幽深。 狐貍身形縮小,嗚咽一聲,伸出溫熱的舌頭舔舐著宿梧的眼睛。 “抱歉,狐貍,我騙了你……” 宿梧將狐貍抱在懷里,起身。 “也辜負了你的信任……” 冥海是在天界的邊緣,那里終日昏暗無光,黑色的海水散發(fā)著淡淡地血腥味,撲面而來的海風也夾雜著些許戾氣。 在這里,沒有六界生靈。 狐貍站在宿梧的肩上,似是感受到了冥海對他的壓迫,狂躁的嘶吼起來。 他咬著宿梧的后頸,眼里露出血光,狐貍的叫聲很大,宿梧卻從里面聽出些悲慟。 宿梧偏過頭,將狐貍抱在懷里,又驀地扔在地上。 那狐貍仰頭嗚咽一聲,倏地九尾生出,體型增大。巨大的銀狐站在地上,狂躁的嘶吼。 宿梧指尖一顫,狐貍似是知道這地方的危險,嗚咽一聲便將宿梧叼在嘴里,打算離開此地。宿梧眸光一暗,閉上眼,等再一睜眼,瞳眸倏地一道白光閃過。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幽深沉靜。 而原本蒼白毫無生氣的面容也漸漸有了血色,宿梧從狐貍嘴里飛出,一身黑色衣衫驀地成了素凈的白色。 他站在狐貍面前,身形頎長,面容俊逸,冥海的戾風將他的頭發(fā)吹散開來,露出額前一鮮艷朱砂。 那死氣沉沉的鬼氣消失,便是純澈干凈的仙氣,天上的神君,便是如此模樣了。 狐貍眼里的狂躁加深,他后退一步,朝著宿梧吼叫出聲,濃厚的妖力攪的冥海的風更兇戾起來。 宿梧心口突然一痛,他想伸手,像在人間那樣撫摸狐貍的頭,然而那狐貍渾身戾氣,看著宿梧的眼神兇悍,竟驀地向宿梧沖過來,像是要咬斷他的脖子。 冥海的戾氣將狐貍身上的妖氣壓下大半,來不及將宿梧撲倒便悲唔一聲倒在地。 宿梧蹲下身,把漸漸變小的狐貍抱在懷里,向那冥海里飛去。 狐貍掙扎,咬著宿梧的手,利齒穿進骨頭,但宿梧卻沒有阻止,任由鮮血淋染。 將狐貍放進天帝早已準備好的巨大囚籠里,黑色的海水狂烈的翻涌攪動, 宿梧瞳眸一顫,隨后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留下那只狐貍仰頭悲叫。 地界三王,妖王囚于冥海,鬼王成了功臣,一瞬間,地界大亂。 宿梧找到天帝,天帝從一顆樹上取了一縷幽魂,那幽魂虛弱的只剩下一絲魂氣,可能在過數(shù)十年,便會消失不見。宿梧接過,天帝離開,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天宮久久回蕩…… “凈靈要找的東西,便在這殘魂里……” 既然就在天界,為何當初要謊說在地界? 宿梧沒有問,他回到自己百年未住的宮殿,將殘魂攥在手里,坐在庭院前的一顆樹下。 如今找到這東西,宿梧心口的空落卻半點沒有充實,他突然想到了那只狐貍…… 宿梧閉上眼。 那縷透明的幽魂,漸漸從掌心消失…… …… “你是神仙?” “嗯,我是神仙?!?/br> 一聲不屑的輕嗤落入空中,“那想必你也是來抓爺?shù)?。?/br> “你是誰?我為何要抓你?” 俊美的少年瞇了瞇眼,“爺是你們這群神仙口里的妖物,天地分界時便有的九尾銀狐。你方才還將爺認成那沒用的天界畜牲,雖然那畜牲是和爺長的有幾分像,但還比不上爺身上的一根毛。” 九尾銀狐…… 宿梧張開眼,面前俊美的少年乖戾又危險,一雙狐眸淺淺瞇著,戲謔的將他看著。 狐貍…… “那天界的九尾神獸乖順聽話,可比你順眼多了。” 這道低磁聲音,不是宿梧發(fā)出的。 他在這神君的身體里…… 天戈這時突然傾過身體,道:“你真不知道,你的同伴們?yōu)楹我???/br> “為什么?”神君問他。 因為他殘忍弒殺,為禍六界,這天地分界時生出的兩只狐貍,一只象征著祥瑞,一只預示著毀滅。 宿梧看著少年模樣的天戈突然笑了起來。 “因為爺神通廣大,那群懦弱的人類和沒用的妖魔甚至是你的同伴,都打不過爺,既然打不過,自然要進爺?shù)亩亲?。?/br> 神君神色不動,“可如今你被他們追到這,便是打不過他們。” “你這神仙,蠢到不幫你的同類抓爺,還覺的爺打不過那群笨蛋?” 天戈眼里盡是張揚的神色,他飛身坐在一顆巨樹的枝干上,嗤道:“爺是看這里安靜的很,吃的太多,總歸要睡一覺?!?/br> “你若是不做那些殺生之事,便也不會被天界的人追殺了?!?/br> “你這個蠢神仙懂什么,強者存,弱者亡,爺吃他們,是天經地義,那人類整天殺雞宰羊,不也沒見你們這些圣人討伐他們?” 宿梧看著那囂張不羈的狐貍,搖了搖頭。 歪理。 天戈眼尾突然一彎,露出些危險的光,“你這神仙一看便是個沒什么用的,不過皮囊還算好,等過會兒爺肚子有地兒了,在吃你也不遲?!?/br> 神君沉默半響,他躺在清幽的草地上,嘆:“好吧,既然要吃我,待會兒就吃的干凈些吧,別三魂少了七魄,疼就不用說了,去了那陰暗的鬼界,我這神仙,恐怕會被折磨成厲鬼吧?!?/br> 宿梧雖覺得這神君的話滿含真誠,但這顆心,明顯沒有一絲波動。 天戈玩味的看著神君,“你這神仙,怎么還活得不耐煩了?!?/br> 神君閉上眼,宿梧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我犯了戒,被天帝囚在這山里永生不得出去,你說我這神仙當?shù)倪€有什么意思?” 天戈恍然大悟,“難怪你不知道我是誰,也不幫著他們抓我?!?/br> 神君笑笑,道:“所以你這狐貍睡醒之后,別忘了把我吃的干凈?!?/br> 天戈瞇眼,“當然?!?/br> 這山里,很快便是一片寧靜。 宿梧知道,這神君雖然閉著眼,吐出均勻的呼吸,看似睡著了,但神志卻是清醒的很。 只聽身邊一聲狐貍的低吼,應該是那狐貍變成了原型,不一會兒,脖子上便傳來一陣溫熱的刺痛濕意。 想來應該是要從這里下嘴了。 “爺這幾千年還沒見過你這樣的神仙。” 那天戈的聲音就在耳邊,危險的濕意消失,神君的腰腹被踢了一腳,“喂,神仙,爺突然覺得,吃這種送上門的食物,實在沒什么意思?!?/br> 神君睜開眼睛,皺眉看著他,“既然不吃,為何不離開,將我踢醒做什么?” “爺發(fā)現(xiàn)你這地方清凈,想待上些時日在走?!?/br> 神君翻了個身,“隨你?!?/br> 天戈狐眸微微一瞇,“你這是什么反應?” “那小神該做出什么反應?欣喜若狂,還是面如死灰?” 狐貍冷笑一聲:“看來你這神仙,還真是想死得很,不過爺就偏不如你意。” 宿梧感覺到,這神君露出了笑意。 這自以為是的狐貍…… 天戈和神君,雖不是兩看順眼的朋友,幾月的相處中,倒也有了些默契。 神君問過他,“狐貍,你叫何名?” 天戈挑釁一笑,“天戈。” 神君沉默。 天戈問他的名字,神君只道:“我在這關了幾千年,沒人叫,早就忘了?!?/br> 宿梧搖頭,這神君,每一句都是謊言。 一日,神君午間休憩,山間百獸嘶鳴。 天戈生性好殺,神君醒來,才知道死在那狐貍手里的山野靈獸不計其數(shù)。 “爺不過是餓了吃點畜牲,你那是什么表情?”天戈從來沒看過神仙一臉冰冷的模樣,雖然稀奇的很,但更多的是不爽。 “你是大妖,不用果腹也可,若真是饞了,吃這靈草晨露也行,何需吃那么多的靈獸?” 天戈也陰臉,“你這神仙,自己不吃還不讓別人吃,也太小氣了些?!?/br> 宿梧感受到,神君心里有了失望。 從那日起,神君便對天戈日漸疏遠。 天戈幾次想干脆吃了這不知好歹的神仙,卻次次又忍了下來。 幾月的僵持,最后是這傲嬌的狐貍先妥協(xié)。 或者說,只是他的一個口頭承諾。 “既然你不讓爺吃那些畜牲,爺不吃就是了。” 后來的時日,天戈果然遵循了承諾。 宿梧知道神君沒有全信,但兩人的關系,明顯也有了緩和。 山下有一條河,一日,神君脫了衣衫在河里洗澡。 天戈找到他,神君發(fā)絲打濕粘在身上,清澈干凈的河水在太陽的折射下,映出波光粼粼,照的那神仙肌膚如琉璃石般的閃耀,與平日那正經禁欲模樣十分不同。 狐貍玩味的吹了聲口哨,“神仙,今日才發(fā)現(xiàn),你這皮囊生的倒是不錯,可惜不是個女人?!?/br> 神君沒有理他那番話,只游的離天戈遠了些。 天戈不爽,晃著一條長腿,像凡間頑皮的少年郎,他把妖力集在指尖,又打在水上。 神君被濺起的水珠砸中,皺眉,“頑劣的狐貍,那九尾神獸我見過,溫順乖巧,與你同源,卻是一個天一個地?!?/br> 天戈瞇了瞇眼,往后退一步,竟驀地變成狐貍原型,往河里沖去。 巨大的水花夾雜著些許妖力,神君心頭一震,頭發(fā)打濕,顯得有幾分狼狽。 宿梧看著,突然覺出天戈要做什么。 果然,下一瞬,狐貍沖過來一口將神君叼在嘴里,飛上空中…… 如在妖界那日一樣,天戈樂此不彼,神君臉色微微蒼白,腰間只纏了一條白布能遮住光景。 天戈興奮的仰頭叫了一聲,將神君往河岸丟去,又用爪子扒開他腰間的布衫,狐貍眼里的光,更是亮了。 “神仙,聽說男人也可以交合,你我在這山野里反正無事,不如試一試,好讓爺看看到底是女人的滋味好,還是男人更有趣些?!?/br> 神君被他的話驚住,“胡鬧!” 宿梧看著那狐貍眼里的光,默道,的確胡鬧。 狐貍不管神君的話,爪子緊緊扣住他的肩,舌頭十分粗魯?shù)奶蛑窬牟弊雍托馗?,不一會兒,皙白干凈的肌膚就變的鮮血淋漓。 眼見這yin狐越發(fā)大膽,神君皺眉,動了怒,低聲吼了句天戈。 天戈染了欲念的眸子一下冷卻,他看著神君冷然的眼睛,良久,才變回人形,站在不遠處,皺眉不屑道:“不做就不做,真以為爺稀罕你?” 宿梧看著那俊美少年頭也不回的離開,才忽覺,這神君的心變的不在平靜。 對妖物動了情,是神君不曾預料過的。 往后的數(shù)十年里,天戈和神君在這座山里,倒像是一對伴侶。 宿梧不是神君,卻對這樣的生活貪戀起來,他也能感受到,神君的心,有了動搖。 然而平靜的日子,永遠都不會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