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書迷正在閱讀:女尊之理想世界、那是一種可愛的生物(龍)、惡魔的禁區(qū)、某某、重生后嬌妻每天撅著屁股求cao、艷后(nph)、關(guān)于我睡了哥哥的朋友并成了他的妻子那些事、強(qiáng)制被愛nph、冥王的新娘、亂七八糟合集
蔡家峪的街上少了一個花子,多了個高個子的瘦先生,他會識字,字比縣上代筆書信的師傅寫得還有筋骨,他還會算賬,在城里干貨行找到一個賬房的差事,店里人很快接納他,因他有學(xué)問,但不拿架子,有本事,干活踏實(shí)。 他飯量也大,咸菜就著苞米碴粥,一個人造下去半鍋,稀粥薄湯把他臉上消下去rou喂出個樣,大家伙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長得這樣俊,小閨女見了想嫁人。 梳大辮的漂亮丫頭穿著一件花襖來找他:“錦堂哥……跟俺回去吧,俺……俺爹不怪你了……” 渠錦堂對著她笑:“我有地方住……” 杏兒不信:“你能住哪兒啊!”她早打聽了,渠錦堂夜里不睡店里,他是蔡家峪上的生人,在城里連個相熟的都…… 也就是那么一瞬,為她從來沒見過的他的笑,杏兒怔怔望住他:“你……找著了?” 渠錦堂的嘴咧得更高了:“啊……”只有他們懂,“找著了?!?/br> 杏兒發(fā)愣的功夫,他往她籃里塞了好些東西,手搓的煙絲,一小盒胭脂,一袋用省下的工錢買的白米面:“讓你和叔擔(dān)心了,等我忙得了,帶上酒回去看他……” 這是一個孝子對父親,長兄對親meimei的溫柔,杏兒明白,她無望了。 等晚上店里關(guān)了門,柜上的事都交辦好,渠錦堂摘下袖套著急趕回去,沒有人知道他住哪兒,只聽說是在城里有了相好,攥錢準(zhǔn)備成家呢。 他是有相好,八歲入他渠家門,十二拜堂,為入洞房脫嫁衣剪去頭發(fā)變作男兒郎,又復(fù)十二載兩地相隔,積恨記仇,鴛鴦譜上陰差陽錯寫到一塊兒的名字,是卯眼胡同里最紅的男娼,呂師長的枕上賓。 渠錦堂打開紅布片,晃晃悠悠提起枚小兒百晬的長命鎖,正面鐫有長命百歲,背后鏨了一朵六瓣蓮花,小小的一個,花光了渠錦堂手里余下的大錢。 他過去在樓里度夜,打賞妓女金釵珠花,這么拿不出手的東西是第一次:“本來想要個平安長樂……沒讓他們加墜腳,怕你聽了吵……”其實(shí)是不夠錢,渠錦堂覺得愧,舉著鎖片,虛地不敢看常樂,“給你戴上?” 白凈的脖頸彎下來送到他面前,渠錦堂一時沒動,聽見常樂催:“戴上了嗎?”忍著想哭的沖動,給他戴好。 “好看嗎?” “好看……你戴好看……” 線纏的不長,正好垂到胸骨,常樂摩挲鎖片,臉上沒見過世面的高興,喜著喜著,眼眶又紅。 渠錦堂寶貝地捧他的臉:“怎么了?” 常樂躲他,眼淚順著攀上來的手指流進(jìn)衣袖,被常樂笨拙地抹掉,渠錦堂急了,掰著膀子把人轉(zhuǎn)過來:“還說沒事!” 常樂的眼里蓄著水光,讓他怎么對他說,他把……渠家太祖爺留下的東西:“你給我的帽花,被我弄丟了……” 他哭得渠錦堂心亂,什么帽花,什么祖宗,不及常樂一滴淚戳他心窩子:“丟了就丟了!”忽的,老大一聲耳刮子,常樂瞪著濕淋淋的眼睛回頭,渠錦堂撇著腦袋,肩膀一聳一聳,“你這算什么……我差點(diǎn),把你也丟了……” 這下?lián)Q常樂扒他擰成拳的手,低著頭找到哆嗦的嘴,帶了一點(diǎn)咸味的唇黏上來,很快又分開,往渠錦堂的涼冰冰的鼻尖,變了形的眼睛上吻,一點(diǎn)點(diǎn)吻到額頭,指甲蓋大小的疤疤,是他守在卯眼胡同口,等他的車經(jīng)過,一下一下磕出來的。 手指撫摸那處凸起:“疼么?” 渠錦堂拽著他的指頭放到嘴邊,撩他前額垂的頭發(fā),那里也陳著一道傷,亂石剮的,逆著額峰,剔去一道頭皮,留下刀裁般鋒利的疤痕。 “你呢?”渠錦堂問他,“疼么?” 常樂的手,貼到渠錦堂手背上,側(cè)著臉,像搖頭,實(shí)則依戀的蹭了蹭。 后邊更多悄悄話,小童紅著臉蛋聽不見了,耳朵眼里滿是架子床臊人的搖晃。 這些天,天天這樣,自從少爺認(rèn)下他,晚上樓里點(diǎn)燈,小童避開人群摸進(jìn)院,從后門把人放進(jìn)來,讓他和少爺相聚,替他們把著門。 戰(zhàn)火已經(jīng)快壓到蔡家峪,呂師長接上峰命令,忙得焦頭爛額,好一陣子沒功夫遞條子招少爺過府,錢老板礙著面子不敢動少爺,私底下旁敲側(cè)擊好幾次,讓少爺給呂師長去封書信,都讓少爺冷冰冰地懟回來,嘴上不說,心里積了怨恨。 有回小童送渠錦堂出去,怕人看見,他從不在樓里過夜,總是星子還鑲在天上就離開,這邊前腳闔上門,小童剛一轉(zhuǎn)身,跟黑暗里晃出來的人影碰了個照面:“二……二爺……” 小童的心怦怦跳,他看見了,要被剝皮抽筋了! 錢吳德剜他一眼,陰仄仄地盯上后門:“這么晚了,你在這兒干嗎?” 隔著一門墻,街上的石板磚,老花子杵著拐棍嗒嗒摸路,晚上吃飯的餅子,小童藏了半張,戰(zhàn)戰(zhàn)兢兢掏出來:“少爺不叫浪費(fèi),我吃不下,想拿些給叫花……二爺,我真是第一次……” 錢吳德罵:“只出不進(jìn)的東西,吃得倒好?!?/br> 小童聽出來他這是不痛快,故意膈應(yīng)人,又不能講到少爺跟前,專挑他一個不敢支聲的小孩欺負(fù):“一個屋里養(yǎng)著兩張嘴,都不開張,財(cái)神爺爺也供不起。你也吃了我?guī)啄甑募Z,是時候回報(bào)了……” 渠錦堂聽說這件事,知道錢二狗這是借嘴傳話呢,不能再等了,把自己存的錢都拿來,常樂沒忍心告訴他這點(diǎn)只是杯水車薪,取來匣子推給他:“這些你拿去吧,應(yīng)該也能值些錢。” 豈止值錢,渠錦堂摁住那口匣子,里頭的東西怎么來的,太重了,沒法打開。 當(dāng)著常樂的面,他不能露出他的難受,常樂也怕遭他看輕,扭著話題:“只怕這些還是不夠……”姓錢的王八蛋,早把他的贖身銀子開得比天還高。 渠錦堂抱過他的一雙手,捧在掌心搓揉:“我今天來就是要跟你說這事,19軍快打到蔡家峪了,老板想把票號盤出去,聽柜上伙計(jì)說,接手的姓趙,廊河來的……” 廊河!常樂一下捏住他的虎口:“是趙大哥?” “九指趙三爺,不會錯!” 樹上吊死一只指頭換的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常樂摩挲渠錦堂殘缺的指根,一只手上也只剩下四根指頭,他為他剁掉的一指,沒有人知道。 渠錦堂一看就曉得他又亂想了,拿出高興勁逗他:“等趙大哥來了,我就接你出去,你要不想回甫陽,我們就往北上,走關(guān)外,去新京……” 常樂配合他點(diǎn)頭,他描述的啥,他都入了迷地聽,一顆心全撲進(jìn)去,只有腦子里響起冷靜的聲音,提醒他,想從這里出去,除了錢,還有一件關(guān)緊…… 當(dāng)夜送走渠錦堂,常樂讓小童備紙筆,一張花箋,一行漂亮的小楷,給呂師長的,小童親自去送,又是錢老板:“總算開竅了,信給我,你去后院把柴碼了?!?/br>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接人的馬車就來了,錢老板候在門口,看見少爺下樓,笑容陰陽怪氣:“今天別人就不要去了……”他攔著小童,獨(dú)自把常樂送上車,“呂師長點(diǎn)名你一個人……” 還是那間方正的客堂,黑漆的桌椅兩邊排開,肅靜得像個公堂,呂師長一身軍服坐在堂上,擱手的方桌上擺著從身上脫下的槍和槍匣,更近一點(diǎn),是他的馬鞭。 “來了……”聽見聲,呂師長放下捏在山根上的手。 他臉上有倦意,印堂青灰,常樂過去跪在他腳邊,捧起他一只腳,像以往每回一樣給他脫靴子,長著槍繭的手托著下巴,一把抬起他的頭:“胖了……”呂師長擺弄他的臉,“錢老板把你喂得不錯,比我們上次見有rou了……” “給我送花箋,想我了?”不等常樂回話,他又問,“我這么久沒來找你,姓錢的沒給你安排別的什么人?” 唇里輕出的熱氣,安撫了粗暴的拇指:“都知道我是師長的人。” 呂師長審視腳邊狡猾的小東西,學(xué)壞了,哄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真是個好玩物啊,到底沒玩膩,松開他的下巴,本來還有諸多審訊,臨時改了主意:“你是誰的人,你自己也要認(rèn)清楚?!?/br> 他想好了,留著,以后總有拷問的機(jī)會,或者在床上當(dāng)做一段情趣的討伐,或者藏起來,留他在身邊小心翼翼……總之,人一定要帶走。 蔡家峪快保不住了,上峰來電,總結(jié)思想一個字,撤。留得青山在,應(yīng)勢而謀,時間緊迫,呂師長下令:“回去收拾東西,今晚跟我一起走。” 常樂站起來。 呂師長不耐煩地罷手:“去吧?!?/br> 常樂沒動。 呂師長看他一眼,有點(diǎn)懂了,要他自己說:“怎么?” 桌上擺的槍,槍口對準(zhǔn)常樂,他一點(diǎn)不懷疑只要他接下來的話里帶個不字,子彈就會在他身上開個眼子:“師長,我不想走了?!?/br> 呂師長果然摸槍了,手放到匣子上,拇指扣著蓋,見慣殺戮的冷漠,還有一點(diǎn)威脅:“是不想走?還是你有了人,不愿意跟我了?” 常樂想象了一下子彈穿過身體的疼痛,又想起渠錦堂,不是對的時候,眸光似乎動了,未笑勝笑的一個表情。呂師長看愣了,他用多少珠寶金銀都沒換來的一個笑,驟然憤怒,揪住常樂衫子的領(lǐng)口。 常樂掙了兩下:“松手!”呂師長吼,寒酸的長命鎖露出來,盯著那道纖細(xì)的鎖骨,其實(shí)已經(jīng)有答案了,但他沒法理解,“就為了這個?” 常樂忽然慌張,他的眼神變成另一種呂師長的渴望,凄惶哀傷,他跪下來,承認(rèn)得那樣快,那樣護(hù)短:“師長,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呂師長咬牙吐出兩個顫抖的字:“好……好……”抄起馬鞭往常樂身上招呼,“我再問你一次,走不走?!” 身上的冷汗一鞭子就揮下來,常樂抹掉嘴角的血,重新挺直腰桿。 呂師長明白到,他今天來,是抱了赴死的決心,為了一個不知來路的男人,連命都不要了。 又是一鞭呼呼帶風(fēng),劈得常樂的身子都薄了一點(diǎn),也許知道難挽回了,呂師長的每一鞭都奔著筋骨去的:“說!走不走!” 其實(shí)只要常樂肯出個聲,也不至于遭這大罪,可從頭至尾,他都沒張口求過一聲饒,連喊叫都沒有,呂師長被他逼到死角,狠狠下鞭子——說!說啊??! 沒聽見回答,只有無止盡的鞭撻,和呂師長獨(dú)角戲般的嘶吼。 大正午的太陽,屋檐的黑瓦上歇著過路的鳥兒,嫌屋里吵鬧,抖著翅膀迎光飛出幾條街,落在典當(dāng)鋪的牌匾上。 看店的小掌柜認(rèn)出進(jìn)門的客,老主顧了:“來啊,今天又當(dāng)什么?” 男人帶來一個匣子,小掌柜看了里頭的東西,吃驚:“你這玩意可稀罕……”怕是他偷來的,不敢收,又眼饞,“你跟我透句實(shí)話,東西是你的嗎?” 男人挺老實(shí),確實(shí)不是他的:“是我……”他想說妻子,又怕被人聽了下邊的話要取笑,“我相好……在卯眼胡同……” 再往下說就太落人面子了,小掌柜隨便打匣里拿起一個看了看,拍板:“東西,我收啦!”也是好意,他探身子,從小口里打量臉上有股喜氣的男人,“兄弟,拿了這些錢,趕快把人接出來吧。” “噯!”渠錦堂喜滋滋的。 小掌柜看出他是個不惜財(cái)?shù)模骸澳氵@些東西,不會再贖回去了吧?” 渠錦堂笑了:“都?xì)w你了?!?/br> 爽快!小掌柜的喊柜上給他開當(dāng)票取錢,記,死當(dāng)。 得了寶貝,小掌柜臉上有光,隔天一覺睡到大晌午,起了個大晚,上茶樓點(diǎn)了幾道菜一個人咪點(diǎn)小酒,臨桌咋咋呼呼圍著一群人,真是慘吶,好好一個人,活活給鞭死的…… 小掌柜打聽,誰死?。?/br> 不就是卯眼胡同的那個小官,慘哦,從師長府上抬出來,身上給打得……都快認(rèn)不出人形啦…… 他不是呂師長的那個…… 聽說是有了相好,想給自己贖身…… 他那個相好你們知道不?就是之前在卯眼胡同磕頭的叫花,也不知道打哪兒弄來那么厚一沓銀票去贖人,晚啦!聽說尸體給扔到城外亂葬坑,闖著要出城……那些當(dāng)兵真他娘不是東西……搶完他身上的錢,一槍打他腿上,都快爬到城外了,又往另?xiàng)l腿上開一槍…… 酒菜上齊,座上的人卻不見蹤影。 小掌柜抓起酒壺一路奔到東門,再到西門,最后是北門,終于跑不動了。 他也不知是不是這兒,風(fēng)刮起來,黃沙掩埋一切足跡。 唯有地上一把斜拉的瘦影,一片如血?dú)堦枴?/br> 他把酒壺對準(zhǔn)城門的方向,壺嘴向下,萬般唏噓不平,都隨紅云消散。 兄弟,無緣討一口你的喜酒,一壺薄酒,送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