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她不見了
當(dāng)初從浣花公主墓中逃出來,段擇當(dāng)然不會忘記提醒段經(jīng)南調(diào)查虎斑這個人,畢竟此人阻攔他找蠱蟲就是阻攔他們破敵,保不齊與外敵有勾結(jié),后來便聽說虎斑已先一步服毒死于家中,段擇篤定以段經(jīng)南的謹(jǐn)慎一定會繼續(xù)追查下去便沒有再多問。 誰能想到,他竟然在這大南方的一條街上再遇到這小子!說實話,昨晚上段擇看到據(jù)說死得透透的人從房頂滾下來,還叫著“段將軍救我”,真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沒想到啊沒想到,段經(jīng)南的人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竟然讓一個小小盜墓賊從眼皮底下死遁了。段擇想象著他那打小就卓爾不群的大哥吃癟的模樣,心中有些壞壞的幸災(zāi)樂禍。 當(dāng)然,他并不想救虎斑,這個差點害死他們一眾人的叛徒,更何況他看得出那內(nèi)傷是陵飛的獨門內(nèi)功造成的,但這小子說有些秘密要向他交待,他又確實非常好奇,所以到底幫他躲過了王府侍衛(wèi)的追捕,將他安置在這家客棧。 段擇悠閑地坐下,將藥包放在手邊的桌上,“哦,你可能不知道,”他猜虎斑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現(xiàn)在還乖乖待在這里,但他不介意再給這小子提個醒,“靖南王習(xí)練的內(nèi)功很特別,被他傷到,非得這幾味藥才能療傷,要不,你自己試著出門去藥鋪找這些藥?” 虎斑自然不敢自己去抓藥,那簡直是自投羅網(wǎng)?!岸喂蛹热痪认铝诵∪耍∪吮囟ㄑ远行?。您的這些疑問,要從三百年前的一段故事說起了……” 三百年前,虎斑的家族先祖迎娶了西夏的浣花公主,為了她的美色和她那只據(jù)說能驅(qū)邪祛毒的寶貴蠱蟲。在獲知培育寶蠱的方法之后,那位先祖對浣花公主愈發(fā)薄情,借著她多年無后的由頭yin遍嬌妾美婢,而浣花公主始終溫柔和順,盡心盡力地打理家事、為丈夫撫育別的女人的子女,只可惜男人終究忌憚她,在兩人成婚十五載那年將其謀害。據(jù)說浣花公主死前厲聲詛咒他們家族日落西山、代代短命,那位先祖許是被沖天的怨氣嚇到了,夜夜噩夢纏身,他請人替浣花公主修建了華麗的墓室,并在石棺的碑文上對公主極盡夸贊,但他的情況卻并無好轉(zhuǎn)。后來,出現(xiàn)了一個來自百河之地的極其秀美的年輕男子,聲稱擅長巫蠱之術(shù),可為活人驅(qū)散妖邪、鎮(zhèn)壓厲鬼。說到這里,虎斑抑制不住地開始發(fā)抖,“他為浣花公主擴(kuò)建了墓室……” “就是我們第二次下墓時發(fā)現(xiàn)的墓室,”比主墓室更加的寬敞富麗,“一個外人都比你那先祖更有良心?!倍螕褶揶淼乜粗?,而虎斑似乎已經(jīng)沉浸在回憶中根本聽不到旁人的話了,他繼續(xù)顫聲道:“然后將公主的尸骨轉(zhuǎn)移過去,又提出用那只寶蠱陪葬,先祖不同意,然后就死了!他喜愛的馬群突然發(fā)瘋,將他踩踏成了rou泥……” 那就像是一個訊號,隨后家族中陸續(xù)有人慘死,因為各種意外或怪病?;钪娜嘶艔埖叵蚰钱愑蚰凶忧笾鲃咏怀隽四侵粚氋F的蠱蟲,但為時已晚,那年輕人以浣花公主的怨氣和尸身為養(yǎng)料實施了她臨終的詛咒?!澳欢ú恍虐桑莻€年輕人一直在維持著浣花公主的詛咒,他不會老的,似乎也不會死,小人的父親、祖父曾試圖殺掉他,但都沒……落得好下場。” 虎斑恐懼地縮成一團(tuán),一雙小眼睛驚慌地四處亂飄,好像周圍有什么可怖的鬼神隨時會向他索命一般!“先祖?zhèn)冊鴩L試著向西夏王朝示好,希望浣花公主能看到他們的誠意、能寬恕他們,但終歸沒有用,家族一代比一代衰落。到了小人這一代,只剩孤身一人了,還成了盜墓小賊,沒有人知道公主的怨氣何時才會消散。段公子您要拿走浣花公主的寶物,小人怎能坐視不理?小人不敢、不敢對公主不敬??!” 段擇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得不承認(rèn),任他從前天南海北見識了不少稀奇事,聽了這故事愣是在這夏日的清晨感到脊背發(fā)涼?!暗谝淮蜗履沟臅r候你就應(yīng)該說啊……”段擇猛然一頓,說了又如何,早知道這層緣由他就不會取走那只寶蠱了嘛?他就不會拿走墓中財物了嘛?不,他會,段擇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但凡軍中需要,他不會顧忌死人?!翱芍辽俨粫屇阌H自動手?!边@小子肯定嚇?biāo)懒税伞?/br> 虎斑搖頭苦笑:“外頭的主墓室是浣花公主的夫君讓人敷衍建造的,想必公主也對它嫌棄不已,誰要搬就搬吧。若不是您當(dāng)初炸塌小神山尾,墓中的壁畫也不會脫落,您身邊的那個夏天也就不會看出異常,都是命數(shù),小人命該如此……” “這么說你只是為自己考慮,并未跟西虜敵軍勾結(jié)?” “呵,小人都不知自己什么時候會慘死,又何苦卷入國與國的斗爭當(dāng)中濺一身血呢?” 也是。段擇又看了看他的可憐樣,大方地把藥包扔給他,“也別這么悲觀,那人再厲害也不過是個人而已,”至于不老不死什么的簡直太荒謬,這里頭肯定是有什么障眼法,“你倒是說說他是個什么樣的人?!?/br> 虎斑搖搖頭:“小人真的不知道,那人神出鬼沒,沒人看得透他,我只知道他叫神緲。” “神緲?!”來自百河之地,長相秀美的年輕男子?段擇差點拿不穩(wěn)杯子,他聽說過神緲是百河之地的某些用蠱人會燒香跪拜的“神”,怎么這神不是死的而是真實存在的嗎?“說、說說你怎么得罪霍陵飛的吧。”他得緩緩、緩緩,今早聽說的故事都挺玄…… “小人替別人向靖南王送個信,可他太多疑了,非要拿住小人審問?!?/br> “送什么信?”段擇皺起眉頭,原以為虎斑是逃到南方來的,現(xiàn)在他意識到不會這么巧,虎斑或許是刻意來到鳳南城的? “段公子是仗義之人,”虎斑低頭看著藥包,緩緩起身,“若不是為人驅(qū)使、身不由己,小人真不愿與您對立?!?/br> 段擇面色一沉:“你對他做什么了?” “您請稍安,小人哪有本事加害靖南王?只是,那事恐怕會讓您不大好受……”虎斑抱著藥包緩緩向窗邊移動,“其實小人并不贊成那個主意?!?/br> 段擇挑眉看著他的動作,“拿到藥正好溜之大吉?你以為你逃得掉?” “您若要抓人,小人內(nèi)傷在身自是沒有勝算的。不過您還是不要在我這耽擱時間了,小人給王爺傳的消息是:仙姑在歸家客棧。”話音未落,虎斑縱身躍出窗戶,段擇緊跟著飛身追出,但下一刻突然反應(yīng)過來:歸家客棧!再顧不得追拿虎斑,連忙換了個方向。他不該給虎斑拿藥的! 歸家客棧—— 霍陵飛披著一件粗布外衫坐在床沿,仰頭看著房頂?shù)拇蠖?,一干心腹守衛(wèi)齊刷刷跪在地上,還有幾人扒在窗邊正在“打撈”王爺?shù)囊路?/br> 霍業(yè)成滿面愁苦:他怎么就睡著了呢?“求王爺責(zé)罰……”他就瞇了一會啊,人怎么就溜了呢?你說你溜就溜了吧,偏還把王爺?shù)囊路冀o扔了,老天爺哎他們一大早被叫進(jìn)門的時候王爺臉都黑成鍋底了! “別跪著了,說說都有什么發(fā)現(xiàn)?!被袅觑w終于不耐煩地站起身,像刺猬一樣暴躁地滿屋亂轉(zhuǎn),試圖找到證明那女人身份的蛛絲馬跡。 霍業(yè)成等人暗暗交換視線:你說。你說!哥,你說吧!你怎么不說啊…… 不敢讓王爺久等,霍業(yè)成咬咬牙:“回王爺,屬下帶人將客棧搜查過了,并無仙姑蹤跡。”這不是明說王爺被騙了嘛,你看他這話回得,可不回這話又能回什么?唉! 果然,霍陵飛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好在這時候窗外的衣服拿上來了,霍業(yè)成忙上前服侍主子穿衣。 “誰問你這個了,本王還不知道那小賊扯謊?”現(xiàn)在要是還信那人的話,他不成傻子了?!氨就鯁柲氵@屋子里住的是誰!” 霍業(yè)成心中苦不堪言:就怕您問這個呢! “那小賊引我來此必有目的,跟這女子應(yīng)該脫不了關(guān)系?!被袅觑w可不信自己掉進(jìn)這女人住的房間只是偶然,“事關(guān)王府子嗣,不可大意,你難道沒去問掌柜的這房中住的是誰?” “啊???”王府子嗣?霍業(yè)成懵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更加百爪撓心:是在里面的?那可真是讓段二爺當(dāng)綠王八啊!唉,王爺?shù)降资窃谀信律咸^單純,都不知道防著點,萬一遇上心思不純的女人可不就被算計了子嗣?!皩傧潞浚嘀x王爺提醒,屬下這就去找掌柜的問話。” “本王親自去問?!被袅觑w很是不滿地抖了抖身上的隔夜衣衫,大步走下樓。 霍業(yè)成緊跟其后,心中已經(jīng)在慚愧檢討:他怎么就沒想到讓人回府拿衣服來給王爺換呢,別說是這大暑天了,就是冬季他們王爺穿衣也是每日不重樣的,他真是忙糊涂了! 掌柜的查閱了賬本,但也只給出了女子名叫田小芳、長相普通、年方二八的訊息。要找到如此大眾化的女人簡直是大海撈針,霍王爺煩躁地?fù)]揮手示意算了,那女人不留下等他負(fù)責(zé)那就隨她便,就算她哪天抱著孩子來想要母憑子貴,那也得按照王府的規(guī)矩看看她夠不夠格再說。 想通了這點,霍陵飛也不想再糾纏此事,召集眾人準(zhǔn)備回府?!艾F(xiàn)在最要緊的是抓住昨晚那小賊!先分派人手到各大藥鋪盤查,那小子被本王掌風(fēng)傷及,想療傷就必須用到這幾味藥……” 霍業(yè)成恭敬聽著,心中大松一口氣:還好他提前交待了客棧的掌柜和伙計。 “行了,去傳令吧。哎,哥你怎么來了?”霍陵飛剛抬頭打了個招呼,就被來人一把抓住—— “陵飛,她人呢?你抓的人呢?!”她的面具不能用了,他為什么不早點來給她送?他疏遠(yuǎn)她、不見她,現(xiàn)在她暴露了,他就開心了嗎?段擇心亂如麻,他、他原本就想到了這一天吧,可真到了這一天…… “什么人?啊,你也知道我來找仙姑的事了,”霍王爺訕訕地攬住大哥往外走,“回府再說,這事可太丟人了?!彼灰粋€毛賊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還被他哥知道了! 段擇一路用輕功過來的,此刻已是滿頭細(xì)汗,“到底怎么了?”他甩開對方的手焦急地四處張望:“你沒為難她吧?” 霍陵飛翻了個白眼,算了,他還是招了吧,免得他哥白激動一場?!拔覜]找到,傳信的是個騙子,這里根本沒有什么仙姑?!?/br> “……” 正當(dāng)此時,早已被霍業(yè)成囑咐過的幾人匆忙趕來,“參見王爺,段二爺,夏姑娘……不見了?!?/br> 段擇認(rèn)得這幾個是暗中保護(hù)夏天的人,當(dāng)下心中便有了計較:陵飛是真的沒找到人,那丫頭機靈溜掉了。不過面上還是擺出一副意外的模樣,“怎么不見的?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屬下幾個看著夏姑娘房里的燈熄了的,可后來……” 霍業(yè)成也上前報告情況,說昨晚他們跟隨王爺來找仙姑,本來只想走個過場跟夏姑娘說一聲,結(jié)果敲開門才發(fā)現(xiàn)天字七號房已經(jīng)沒人了,床鋪都沒人動過。 段擇疑惑:“天字七號?她換房間了?” “是,夏姑娘說天字一號房價錢高,她不想讓王府太破費?!?/br> 這倒真像她的風(fēng)格,但怎么沒跟他說一聲。段擇轉(zhuǎn)身去找掌柜的,確實在賬本上查到了換房記錄。 霍陵飛已在霍業(yè)成的提醒下知道那丑丫頭也住在這客棧,立刻站出來裝樣子:“怎么辦事的?昨晚人沒了現(xiàn)在才說!” 幾人跪地求饒,說這一晚上都出去找人了?;魳I(yè)成也上前請罪,表示昨晚情況比較混亂所以他沒及時報告給段公子。 段擇心知樊蘺如今正是不方便被他們找到的時候,霍陵飛是打心眼里不怎么關(guān)心那女人的去留,所以兩人都沒有怪罪人、都敷衍地讓他們盡快把人找到。 “最可氣的是,他們設(shè)計小爺?!比f分郁悶的霍陵飛和已經(jīng)平復(fù)了心跳的段擇一道打馬回府,后頭跟著死皮賴臉非要護(hù)送王爺而沒出去抓人的霍業(yè)成——后者一路上聽得心驚膽戰(zhàn),生怕前頭兩個聊著聊著就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那飛賊給我下藥,又把我送到一個姑娘房里……” 段擇此刻聽到這種事自然當(dāng)一件風(fēng)流韻事來聽,不由得調(diào)笑了兩句,“所以,你昨晚在外頭折騰一宿,不是抓人也不是找人,只顧著春宵一夜了啊?” “哥你別說了,小弟算是臉面丟盡了?!?/br> “別這么說,你能接納女人了,好事啊,以后總算不用怕井繩了哈哈。哎,她是哪家姑娘?” “哈,無名氏。要不我怎么說被人設(shè)計了呢,爺從房頂嘩啦啦漏下去的,屋子里黑窟窿東啥也看不到,然后就稀里糊涂……不提也罷。”霍陵飛嘴上雖這么說著,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那暢快淋漓的舒爽感,頓覺面上發(fā)熱,好在他膚色深顯不出緋紅來。 段擇倒擔(dān)心對方對他有惡意,詢問他有沒有將那女人調(diào)查清楚。霍陵飛將查到的信息說了一遍,又道:“誰知道她登記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是太普通的女人了,找不到的,所以我讓他們先抓那個飛賊?!?/br> “哦……”這小子怎么老是碰到不明來歷的女人,也是奇了?!皩α?,我還有點事,先不跟你回王府了?!彼泌s緊找到夏天,霍業(yè)成說床鋪沒被動過,那她豈不是熄了燈就離開了,如今不知已走出多遠(yuǎn)……段擇心中極其矛盾煩躁,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擔(dān)心她跑了以后蹤跡再難尋,還是擔(dān)心她沒有戴面具會暴露身份。 霍陵飛看著段擇的背影撇了撇嘴,“業(yè)成,賭三盤糯米藕,他是找那丑姑娘去了?!?/br> 霍業(yè)成訕訕搭腔:“是、是啊?!彼疾桓蚁?,找到夏姑娘之后……最好那位姑娘心知尷尬自己跑得沒影吧,別再出現(xiàn)了,他想這么多法子瞞住王爺跟段二爺可不容易??! 段擇首先就想到了回歸家客棧找線索,他還是傾向于樊蘺不會對他不告而別,尤其是在她沒有易容面具的情況下。掌柜的看到他去而復(fù)返時一臉驚恐,段擇安撫地沖他笑了笑。 他徑直上了三樓,正看到有人來回運送木材和泥漿,心想這應(yīng)該是在修補陵飛掉下去的那間房頂?shù)拇蠖戳?,一時興起,便跟著人過去看看熱鬧。 段擇站在房門外愣了,這是天字一號房,樊蘺之前住的房間。 ??!幸好她換房了!要不然…… “什么人?王府辦事,閑雜人等不要……哦,段公子,小的有眼無珠!” 段擇看了看沖過來的王府侍衛(wèi),“你在這兒監(jiān)工?” “是、是啊,靖南王府造成的損失,自然要由王府賠償?shù)??!逼鋵嵤鞘绦l(wèi)長讓他們輪流在這兒看著,防止有人胡亂打探、造謠,但應(yīng)該不包括防段二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