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朔風(fēng)沒能讓顧晏海清醒，離開景和的那一剎那，全身血液便似沸騰了一般guntang難耐，但他想，只要自己遠(yuǎn)離景和，便能不去傷害他。

    顧晏海本想直接離宮，后來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好友那要點(diǎn)藥吃。

    但，當(dāng)大將軍面色凝重地邁入藥房時(shí)，就察覺這滿屋子的熱氣簡直堪比盛夏，夾著藥香苦澀之氣的暖意彌漫在整間屋子中，一絲寒冬的涼意都沒有，熱的要命也干燥的要命。顧晏海還穿著冬服狐裘，渾身也guntang，眼下一半身子在屋內(nèi)，一半身子在屋外，不知自己是進(jìn)還是不進(jìn)。

    門縫只稍稍拉開，這滿屋子的暖氣便迫不及待地?cái)y著藥香鉆出來，濃烈的寒雪冷氣推搡著擠進(jìn)屋里。未等閆路開始嚷嚷，顧晏海自個(gè)兒解開狐裘邁步進(jìn)屋，就聽老友痛哭流涕的聲音：

    “小乖！你怎么就睡了！”

    顧晏海：“……”

    蛇畏寒，冬天睡覺是很正常的事兒，閆路不可能不知道。顧晏海忽然明白為何這一屋子燥熱，單爐子就擺放了好幾鼎，分散在架子網(wǎng)下，防止草藥受潮變質(zhì)……也防止黑蛇冬眠。

    閆路將懷里軟軟的大粗蛇圍巾似的圍在脖子上，憤慨地后仰身子看看究竟是誰。他特意燒了一屋子的炭不讓小乖睡，哪里知道這人一放冷氣進(jìn)來，小乖就睡了。氣憤地定睛一瞧，入眼的先是一雙玄墨的皂靴，視線逐漸上移，再是黑綢短裝，玉帶銀線，暗紋領(lǐng)口……和一張陰沉沉的臉。

    閆路：“……你好嚇人哦?！?/br>
    顧晏海有點(diǎn)頭痛，端來小馬扎坐在閆路面前，十指交疊置于下巴，眉宇間凝重郁結(jié)。

    閆路一瞧，感覺有些不大對(duì)勁，按理說他倆成日見面不是斗嘴就是斗嘴，今個(gè)兒卻不說話了。瞅著大將軍紅艷的嘴唇，大概猜了個(gè)七七八八，摸著小乖的鱗片，他難得正經(jīng)：“你又犯病了？”

    一問問到點(diǎn)子上，顧晏海捏緊了拳頭，蹙眉點(diǎn)頭，渾身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

    閆路一聽，二話沒說就起身開始翻箱倒柜，邊找還邊扯著嗓子問：“顧兄，你咋回事??？”

    “你找什么？”顧晏海撐著下巴問，跟隨著閆路的身影一同上下徘徊，想著在景明府前所見的那物，思忖片刻便道，“我出宮了一趟…去了明王府。”

    “然后呢！”藥房里灰塵滿天飛，閆路連打兩個(gè)噴嚏又轉(zhuǎn)到自己平常寫藥方的矮桌上扔書亂找。脖子上的黑蛇似乎因靠進(jìn)暖爐而回溫蘇醒，睜開豎瞳緩緩地游動(dòng)身體懸在空中與顧晏海對(duì)視。

    “我派去看守明王的人看起來都像中了蠱術(shù)，眼下烏黑，疲乏失神。所以我就隨行去看，卻發(fā)現(xiàn)明王府前的兩只石獅子上下了烏蠱之術(shù)。”顧晏海沒當(dāng)回事，不耐地扯了扯領(lǐng)口，移開視線提醒道，“大黑醒了?！?/br>
    “將蠱術(shù)下在死物上……這不是難事兒?！遍Z路埋頭苦尋，聲音聽起來也悶悶的，脖子上的小乖清醒后便不甘盤在主人的脖子上，緩緩游動(dòng)至一旁曬藥架子桿上，“小乖啊，你下地了又要凍睡著了…等一下你怎么跑到那邊去了！”

    這條極通人性的黑蛇游過寒冷如冰的地磚，徐徐升起上半身與顧晏海面對(duì)面，鮮紅的蛇信子時(shí)不時(shí)吐露出來，露出兩顆磨平了的尖牙。尖瞳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注視著他，盤起的蛇尾也不安的甩動(dòng)。

    這條蛇一直都很親近他，今個(gè)兒不知道怎么了，一副警惕的模樣。

    顧晏海皺了皺眉頭，朝著面前黑蛇伸出手臂：“怎么了？”

    按照以前的慣例，他只要伸出手臂，這條蛇就會(huì)爬上來才對(duì)。

    但今兒個(gè)，黑蛇被他伸手的動(dòng)作嚇得猛地游走退后，但見他沒有繼續(xù)動(dòng)作的意思，便再度游到顧晏海的面前。這回靠的極近，停在那條伸出的手臂旁，警惕地鼓起頸部。它吐蛇信子的頻率便越快，劇烈甩動(dòng)拍打粗壯的蛇尾，不安地恐嚇?biāo)?/br>
    “……睡糊涂了？”

    顧晏海犯不著與一條蛇過不去，奇怪地想要收回手臂，哪知下一瞬間小乖就張嘴一口咬上他的手掌！被磨平的尖牙依然鋒利，蛇牙刺破皮膚肌理沒入掌心，這條從不吃rou的黑蛇第一次吸血，蛇嘴咬住他的手背死死的不放。

    這只手原先就受過傷，痊愈沒多久就被這條大蛇一口咬破，顧晏海想都沒想就欲擒黑蛇七寸之處，然還未抓住蛇身，蛇牙就似乎粹出什么東西滲進(jìn)血管，原先躁動(dòng)的身體兀地恢復(fù)平靜。伸出的另一只手僵在半空，顧晏海擰著眉頭吐出一口濁氣，神識(shí)間煩躁狂熱蕩然無存。

    “找到了！”這時(shí)，閆路終于翻出一個(gè)小藥瓶，從架子上跳下地跑來一看，就見他家小乖咬著好友的手掌，又軟成一癱蛇餅。

    “……嗯？”顧晏海眼疾手快地?fù)谱∶媲八勺斓暮谏?，另一只血淋淋的手還懸在空中，茫然地瞅著閆路，“他怎么了？咬了我一口自己暈了？”

    閆路并未回答，常常嬉皮笑臉的臉上毫無笑意，默不作聲地走向前把黑蛇撈起，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的藥箱里，轉(zhuǎn)身那個(gè)止血藥和紗布替顧晏海包扎。

    顧晏海打量著老友的表情，斟酌語句：“閆路？大黑是不是……能解毒？”

    閆路系緊顧晏海的紗布，面無表情地抬頭：“可以，但是他解不了你和陛下的蟲毒……所以，最好不要打他的念頭?！?/br>
    這人一生氣就有這副不近人情的樣子，把什么事都想到最壞之處。顧晏海壓根就沒想到那處去，平白無故被這么一番冤枉，看在大黑為自己解毒的份上，沒和他吵，道：“我沒這個(gè)意思，你不要多想……而且剛才我打算讓大黑上脖子……沒想到他會(huì)張嘴?！?/br>
    閆路沒說話，將那瓶找了半天的藥瓶交給顧晏海后就起身，悶聲道：“這里頭有也有小乖粹出的藥，七日來一趟就成…今天小乖的藥性不完整，但一口氣給的太多，你今日就不需要吃了?！?/br>
    這簡直是下逐客令，顧晏海很憋屈，拿著手里的藥瓶起身施禮謝過：“多謝?！?/br>
    閆路終于忍不住，怒氣洶洶地拿起掃帚趕他走：“快滾！讓我的小乖中毒！他娘的別讓我再看到你！”

    顧晏海：“……”

    砰的一聲連人帶衣服一塊兒被趕出藥房，突如其來的冷風(fēng)灌進(jìn)脖子里，顧晏海身上不再燥熱，此時(shí)就被凍得連打幾個(gè)噴嚏，慌忙套上狐裘就打算回宮看他的小皇帝。結(jié)果剛一轉(zhuǎn)身，一道怯柔的嗓音傳入耳中：

    “晏海哥哥……”

    小皇帝鼻尖凍得紅紅的，毛茸茸的帽邊顯得他的臉更小了。貓似的眼眸蒙上一層水霧，他挺著鼓鼓囊囊的小肚子——小肚子全然不似月前的平坦，里頭的小rou團(tuán)團(tuán)將寬大的氅袍頂出一個(gè)小小的弧度。這雪白的鶴氅唯有帽頂一抹血紅，披在小皇帝身上令他幾乎與身后雪景融為一體，宛如紅梅一般亭亭玉立。

    “和兒！”顧晏海展開雙臂將小皇帝抱進(jìn)懷里，再用自己的狐裘將他裹了個(gè)嚴(yán)實(shí)，略帶怒氣地點(diǎn)著他的鼻尖，“我不是說了別出來嗎？這么冷的天……要是摔倒了怎么辦？”

    守在大門口的隨侍也面露難色地看著他。小皇帝似乎知道自己不聽話，惹顧晏海生氣了，仰著頭蹭著他的胸膛，黏黏糊糊地討了一個(gè)吻：

    “哥哥，抱?！?/br>
    嘴唇還腫著，但因迎著風(fēng)雪來的緣故，故是冰涼的。小皇帝應(yīng)該是剛剛喂過奶，帽兜里一派奶香味兒，聞起來讓人舒心。

    “知道我要兇你是吧？”顧晏海很受用，心情愉悅地俯下身子親他，“偷偷跑出來…大寶小寶不要了？”

    “給寶寶喂奶了，所以這么遲……”小皇帝還未睡醒似的，滿眼倒映著顧晏海的臉頰，懵懵地細(xì)聲細(xì)語，道，“寶寶我也要，哥哥我也要?！?/br>
    頭一回說這么任性的話，但大將軍喜歡的不得了。

    聞言，顧晏海失笑，撞了撞小皇帝的額頭，替他將帽檐往下拉了幾分：

    “貪心鬼。”

    景和被說了便也不好意思，羞赧地摸著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耳尖都泛著粉。

    大將軍盯了他好一會(huì)，終于還是將他抱了個(gè)滿懷，附耳輕聲道：

    “但是我喜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