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方才出了個頭，天氣便燥熱的不像話。京城街坊小巷的那棵大榕樹下坐著一群乘涼的老大爺，手持竹扇，背靠竹椅，搖搖晃晃地說故事。各家里早早熬好清熱解暑的酸梅湯，讓小孩兒捧著冰涼解熱的酸梅湯去街口的大榕樹下聽大爺們說故事。

    但京城重樓里，紅墻宮闈中，皇帝陛下這幾日已經(jīng)不說故事了，兩位不過一歲多幾日的小殿下，自己已經(jīng)會看故事了。

    嘶拉一聲，清脆爽朗的撕書聲再一次在含元殿響起，景和才換了個姿勢坐著，還未躺好，就聽見這凄慘的撕書聲，登時“啊”了一聲，把奏折蓋在腹頂上，看著床尾兩個啃書的小家伙一時語言蒼白，頗有些痛心地望著他們倆手里的書本——

    那可是古籍啊，千金難換。

    “你們兩個呀……”

    細細算來這竟是今日的第四次，一天撕了四本書，實在是太浪費了。景和抬手將垂下的鬢發(fā)挽至耳后，瞅著兩個胖乎乎的小家伙，心痛又無奈。抬手時月白的輕紗寬袖滑至肘間，露出雪白清瘦的小臂，薄薄的皮膚肌理下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見，這幾日扎針留下的針眼也一并露在外頭。

    大寶小寶知道自己錯了，連忙睜大了圓溜溜的大眼睛，啊嗚啊嗚地甩了書本，撅著小屁股往景和身邊爬，奶乎乎地喊：“爹爹！爹爹！”小手還死死攥著那張書頁，總想趁著爹爹不注意一把塞進嘴里嘗嘗什么味道。

    瞧著兩位小殿下虎崽兒似的往前爬，潘群忙上前為景和系好袖口的松結(jié)，以防待會兩位小殿下沒輕沒重地爬過來碰著針眼，轉(zhuǎn)手又拿起他肚子上批過的奏折，總算是趕在兩個小耍賴來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干凈，不讓他們干一點兒壞事。

    “好啦好啦，慢點爬……”景和被兩個小家伙喊得心軟，沒法子板起臉兇他們，按住酸軟的后腰小心翼翼地挺了挺身，生怕胎位靠下的那個小家伙醒了。

    大寶小寶是靈活的小胖子，球似的咕嚕一下滾到爹爹的手邊，軟綿綿地伸著小臉蹭爹爹圓圓的肚子，想要和里面的小弟弟們打招呼。但肚子里的寶寶們胎象不穩(wěn)，景和連忙抓住兩個小壞蛋的rou爪子，這才故意板著臉，很是嚴肅地說道：

    “不可以，爹爹是不是說了，不能鬧弟弟們……不哭不哭，爹爹錯了……！”

    大寶小寶小時候被強行帶離過景和身邊一陣子，他們倆便對周身氣氛和父親爹爹的表情極為敏感，瞧著最愛的爹爹突然不笑，還兇巴巴地盯著他們倆，立刻就委屈的不能自己，一面吃著手一面聳肩哭哭。

    爹爹壞壞！

    眼淚珠子滾下粉粉嫩嫩的小臉蛋，兩個小家伙小小聲地哭，哭紅了眉頭也哭紅了鼻尖，水蒙蒙的眼睛害怕地看著爹爹的臉色，啊嗚一口把紙塞進嘴里，雙手趴在床上要拿小屁股對景和。

    “寶寶？……寶寶對不起，爹爹兇兇了對嗎？來，爹爹抱抱好不好？”景和一看他們倆哭了，頓時心疼得不行，自責(zé)地在心底說自己大驚小怪，兩個一歲的寶寶能有多大力氣?？粗髮毿毼桶偷嘏吭诖采峡?，他連忙一手扯住床頂垂繩，一手扶住酸脹的后腰，掙扎著要起身。

    “陛下，慢點，小心腰?！?/br>
    潘群趕緊上前攙扶著他的身子幫著他一起起身，又快速地整理好軟墊方便他靠著。扶坐起身，蓋在腹頂上的絨被便滑至腿上，穩(wěn)胎所扎的針眼異常明顯，雪白膨隆的孕肚擱在景和這瘦胳膊瘦腿上顯得格外巨大，甚至可見肚皮下縱橫交錯的血管。

    景和顧不上那么多了，重新拿起被子遮住自己的圓肚兒，伸手揉揉兩個大寶小寶軟軟rourou的小屁股，柔聲道：

    “大寶？小寶？爹爹錯了，爹爹抱抱好不好呀？”

    大寶小寶不聽，撅著小屁股晃來晃去，不想讓他摸。

    景和有點急，實在不知道自家寶寶這么記仇，他分明只是語氣重了一點罷了，但是他錯在先，講道理也要等兩個小家伙哄好了才能講，又道：

    “那要不要親親？來嘛，爹爹親親，爹爹好想好想親寶寶啊?！?/br>
    大寶小寶“嗚嗚”兩聲坐起了身子，癟著嘴打著淚嗝，愣是不要他抱，手腳并用地爬走，這是決心要生氣到底了。

    完了，這真是氣壞了。但想想這些天，他的確對大寶小寶忽視很多。景和憂愁地抬眸與潘群交換了一個眼神，后者立刻會意，轉(zhuǎn)身拿起涼著點心遞到他的面前。

    桂花奶糕，大寶小寶最喜歡的點心，但是吃多了就不肯吃奶了，就也不讓他們吃多。但這一回，景和特意挑了兩大塊奶糕放在右手手心里，再扶著腰窩費勁兒地往前傾，故意伸到他們臉龐旁邊，道：

    “嘶……寶寶？寶寶，吃奶糕好不好？”

    大寶小寶偏了偏腦袋，露出半個rou嘟嘟的小臉蛋，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流出口水，顯然是上鉤了。

    景和笑了笑，聲音又柔又軟：“寶寶，到爹爹這里來吃奶糕吧……唔啊……”guntang的腹底壓著腿根，胯間陽具抵進肚皮中擠著腹中三個寶寶，惹得腹中虛弱的小家伙微微一動。

    “啊……”景和低叫一聲，蹙著眉頭臉色慘白，顫巍巍地縮回手，右手虛虛成拳抵住腹下側(cè)。順胎這幾日，下腹一直脹痛無比，肚子里的寶寶稍稍動彈兩下都會抻著肚皮。只因那個虛弱的寶寶在腹中被強制倒轉(zhuǎn)姿勢，轉(zhuǎn)動時余下兩個寶寶動彈個不停，所以腹痛要持續(xù)好一會子才能緩過來。

    “陛下小心！”潘群攙扶著景和躺回枕頭上，心有余悸地念叨，“您別彎腰了，待會閆先生還要過來為您順胎呢……”

    “我知道…但是大寶小寶……”景和手里還抓著點心，抬起手腕蹭去額角的汗珠，掀起眼簾一看——

    大寶小寶要吃點心的嘴還未合攏，圓溜溜的大眼睛蓄滿了眼淚，又眼睜睜地看著點心離開他們，可憐地瞅著他，哇的一聲哭的更大聲了。

    景和：“……”

    晌午之風(fēng)就在此時悄然吹過。

    閆路在含元殿外殿候了大半個時辰，聽著里頭兩位小殿下漸漸哭熄，不由得咂舌孩子之難管教，仰頭喝盡第二杯茶水，里頭伺候的婢女才低頭匆匆行來，恭聲請他進去。

    “多謝?！?/br>
    閆路笑著拱了拱手，背著藥箱躡手躡腳地靠進門前，輕聲挑開珠簾垂幕，抬眼一瞧，就見床上的皇帝陛下攬著面色微紅地理著衣袍，伸手將壓在后領(lǐng)的長發(fā)撥至左肩，隨后轉(zhuǎn)眸往門前看來，看見他時，笑道：

    “閆先生來了?！?/br>
    “參見陛下?！?/br>
    閆路拱手行了個禮，再抬頭時床上已經(jīng)冒出兩個頭梳小髻的奶團子，各自抱著香甜的奶糕躲在皇帝陛下肚子后邊，紅通通的眼睛像星星一般明亮。

    他笑笑，又道：“參見大殿下，二殿下?！?/br>
    景和笑彎了眼，側(cè)過頭看著趴在他肘間親親的小寶，手指蹭了蹭小家伙的小臉蛋，道：“我們小寶以后不能是小寶了，該是二寶了。”

    潘群與閆路低頭笑了，二寶聽起來不太好聽，有點傻乎乎。

    但小寶是聽不懂的，吃著奶糕，仰著小臉沖著景和笑，全然沒有剛才撒嬌記仇的調(diào)皮樣兒。

    景和也對他笑，捏著大寶的小腳丫，低頭又細聲哄了他們倆兩句，挨個抱在懷里親了額頭和小臉，把大寶小寶攬在胸口，輕聲對潘群說：“公公，將寶寶抱下去吧?！?/br>
    剛剛喂過奶，景和的身上還有一股濃烈的奶香，大寶小寶趴在他的懷里安心，晃著手里的奶糕，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頭，仿佛下一秒就要呼呼大睡了。

    “睡得真香，”閆路笑著放下藥箱，打開箱上的鎖扣，笑道，“草民先前在宮外就聽見大殿下二殿下哭，想著哭了這么長時間了，估計不要太久就能睡著?！?/br>
    景和忙著哄大寶小寶，突然聽見閆路調(diào)侃似的語句，拍大寶的手一頓，繼而抿唇淺笑，輕聲道：“朕兇他們了……所以有些鬧脾氣?！闭f罷，便收回目光，又將心思放在兩個寶寶身上。

    閆路笑而不語，整理好東西便雙手入袖環(huán)胸佇立一邊。先前他見慣了這小皇帝在顧晏海面前的乖軟的樣子，以為一直是這樣。哪里曉得顧晏海不在宮里的這段時間，這位皇帝陛下雖依舊溫柔待人，卻透著一股子疏離之氣，也不似先前那般愛哭了。

    不知先前如何，但這一點，閆路覺著不錯。要是皇帝陛下還似先前那般愛哭軟調(diào)，他可就要提醒提醒自家老友了。

    景和不知道閆路腦子里都什么彎彎繞繞，滿心都在面前大寶小寶身上，兩個小家伙離開他還是有些困難。剛一抱離，他們的小身子就兀地一抖，躺在婢女的懷中睡眼朦朧地喊爹爹。

    “乖，乖，大寶小寶乖，”景和連忙示意婢女們彎下身子，撐著身子湊上去親他們的小臉，柔聲道，“在呢…在呢……爹爹在這兒，睡吧，寶寶睡吧…做個甜甜的夢，寶貝?！?/br>
    大寶小寶吃著手睡熟了。

    示意潘群送他們回偏殿，景和扶著后腰目送著他們離開內(nèi)閣，人兒穿過珠簾走遠了之后才緩緩地收回目光，稍稍用了點力錘了錘后腰，抬眸與閆路對視，道：

    “閆先生，咱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