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他的旋律
她跟在安德烈身后,像一只饑寒交迫的流浪貓跟隨著好心的收留者前往新的容身處。 這時她才敢仔細打量他。 男人上身的淺色條紋襯衫有些皺巴,散發(fā)著濃郁的高級皮革香味,白色休閑褲的布料非常柔軟,隨意的貼著腿,他竟然穿著一雙拖鞋,薔薇詫異,男人戴著的褐色皮革腕表似乎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正式的裝扮,但奇怪的是,這身服飾并未因他“毫無章法”的穿戴變得邋遢,反而讓人感受到他自成一體的獨特風格,衣著考究又帶著一絲灑脫隨性,就像他的言行舉止,時而彬彬有禮時而歡脫直接,他散發(fā)出令人難以形容的既任性又隨和的魅力。 這是一座簡約干凈的雙層別墅,四周的全落地玻璃窗使室內擺設盡收眼底。 簡簡單單的黑色桌椅家具,灰色墻壁上掛著幾幅巨大的抽象畫,客廳和廚房連通,中間隔著白色大理石吧臺,除了那幾幅畫,沒有任何裝飾性事物。 門廊上一株大葉盆栽吸引了她的注意,綠得過分逼真的葉子,她伸手摸了摸,“這個......是假的?” “哦?!卑驳铝尹c點頭,“我總是忘記澆水施肥,養(yǎng)死了好幾株,最后干脆買了一盆假的。”他禮貌的撩起一片葉子,像牽起一位小姐的玉手,“米蘭達今天也很美,對吧?!?/br> 米蘭達?他給這盆植物起的名字? 男人笑著看她,仿佛在說“看它長得多茂盛”。 “它是北方的植物,新城的氣候潮濕、溫暖,不適宜它生長,再加上我實在太懶?!卑驳铝衣柭柤?,“請隨意,這里只有我自己住。我去給你弄點喝的?!?/br> 雖說是弄喝的,但隨后男人又端來了兩份早餐。 薔薇坐在椅子里,看著面前的牛排和紅酒,開始局促。 “呃,容我解釋一下,這是我的用餐習慣,你可以不必喝酒,不過我還是推薦你嘗一嘗它的口感,濕滑細膩,味道豐富......總之,有助于你平復心情?!?/br> 薔薇抿了一口,很遺憾并未嘗出除了酒精和一點果香味以外的味道和口感,可能她的舌頭天生對酒不敏感??此纳袂?,安德烈只得苦笑一下。 兩人安靜的吃完早餐。 “男人為什么都喜歡喝酒?” “也不盡然,不過多數(shù)男人都喜歡酒精帶來的感官刺激,小酌怡情,也沒什么不好的?!?/br> “喝醉了就不是了?!彼肫鸹艟S,又是一陣心酸。 “呵呵,”安德烈笑著輕搖酒杯,“雖然我不知道讓你傷心的那個人是怎樣的人,但男人喝醉的話,一般就是吹牛和說真話兩種行為?!?/br> 薔薇怔怔的看著他,腦海里卻是霍維抱著她說“......不是同情”的那一幕,眼淚一點點涌出來。 安德烈看著心碎流淚的女人,有種她被自己傷害的錯覺,他心里不禁嘆息一聲,移開視線,說:“其實你認為他并沒有玩弄你的感情,所以他的表白讓你非??鄲?。”女人擦著眼淚,不斷點頭。 “如果暫時沒辦法心意相通,不如嘗試給對方一點時間,等他自己想通。逼得太緊,兩個人都喘不過氣?!?/br> 她搖頭,她不想要曖昧不清的關系,也不想等待誰。 “薔薇小姐,想開點。”男人眼神認真、溫柔,“失戀不該用自己的生命陪葬,成長總歸要伴隨痛苦,你還那么年輕,還有很多可能性和機會,別放棄自己。” “我一無所有......全部的記憶都是那個男人和痛苦構成的?!?/br> 她垂下頭,伊蘭德莊園和霍維填滿了她“短暫的人生”。 “來?!彼叩娇奁呐嗣媲埃鹚氖?,帶她上了二樓,她沉浸在痛苦中,順從的跟著他。 男人放開她,坐在一架鋼琴前,雙手輕放在琴鍵上,手指緩緩彈奏,舒緩沉靜的音樂流淌進了女人心里。 她抬起頭擦掉眼淚,這是一個擺著各種樂器的房間,看來他是個藝術家。 美妙的旋律似曾相識,這是......她正要有些思路,琴聲突然摻進幾個凌亂的音符,尷尬的停止。 “非常好聽?!彼郯桶偷耐?,目光滿是期待。 男人有些臉紅,“呃,其實這首曲子我還沒全部學會,真是獻丑了?!?/br> 薔薇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手指放在那幾個出錯的琴鍵上,按下,抬起,旋律在腦海里、在身體里蘇醒,手指自發(fā)的彈奏起來,從靈動的指尖流淌而出,流暢而生動,平靜而廣闊。 她閉上眼睛,手指跟隨著靈魂演繹。 銀色的海面光潔如鏡,一輪皎潔的月亮高懸夜幕,海風襲來,掀起她的發(fā)絲,平靜的海面起了波瀾,一顆流星滑過夜空,繁星點點,浩瀚的銀河讓她覺得自己渺小到微不足道,她睜開眼睛,久違的記憶如龍卷風一般席卷著她的意識。她的眼淚撒在琴鍵上,她想起來了,她最后一次彈奏這首曲子是給父親,是在......秘林營地征用的一所北方小學,她用這首父親教會她的第一首樂曲向父親道別,旋律比以往要沉重,因為后悔和不舍,但內心又格外的安寧。她離開了一個男人,傷她很深的男人,他是誰呢?她想不起來。眼淚模糊了視線,疼痛從胸腔傳遞到指尖,旋律戛然而止。 “我可以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嗎?覺得有些頭暈?!彼撊醯膯?。 女人并未因想起自己的才華而高興,記憶似乎又要牽扯出一段悲傷的過往,她疲于應對。 安德烈?guī)阶约旱呐P室,窗外是海和天空,視野非常的好。她無暇欣賞。 “你的裙子上有血漬,是有受傷嗎?” “那是他的?!彼吐曊f,男人的床鋪潔白干凈,她不禁問,“能不能借我一套衣服?” 他打開衣柜,“不過沒有女人的衣服,我的睡衣行嗎?”她點頭。 薔薇在衛(wèi)生間換上簡單的灰色絲綢睡衣,同時將連衣裙扔進垃圾桶里。她想,自己只能厚臉皮的帶走這身衣服離開了,她希望自己被好心人打撈上來時,沒有穿著這身洋裝,她不想再跟伊蘭德的兩個男主人有任何牽連。 房間里只剩下自己,安德烈走之前細心的為她拉上了窗簾。 她陷進柔軟的床鋪,裹緊軟綿的被子,過度疲憊的身心得到安撫,這就像公主的城堡,一個只會做美夢的溫馨之處。 霍維......她輕嘆一聲,閉上眼睛。 安德烈坐在一樓的沙發(fā)里悠閑的喝著咖啡,手中翻閱著時尚雜志打發(fā)時間。門鈴被摁下,他走到門口,看到一個穿著黑色正裝的高大東方男人,打開門問:“請問你是哪位?” “姜薔薇在哪?”他眉宇間透著煩躁。 “......你找人之前不先自報一下身份?”安德烈挑了挑眉,手依舊扶著門,攔在門口。 心情不佳的男人掏出手槍對準安德烈的腹部,“還要我自報身份么?” 安德烈臉色一沉,舉起雙手后退,“這位先生,請冷靜,我只是想確認你有沒有惡意。我一個人在這住,是個沒有武力值的普通人,你大可不必用槍指著我?!?/br> “她在哪?”他收起槍。 “......不好意思,我需要先確定一下,她是不是能跟你走?!?/br> “我能找到這里,不需要再向你證明什么了?!?/br> 這個回答未免太不客氣了,安德烈不禁皺眉,但對方也確實說了關鍵點,女奴耳后的芯片里有自身的定位,這個坐標位置只有她的男主人可以查到,看他額角帶汗,緊張的神情,似乎找了她一段時間,也許是她身處山頂,由于海拔關系,信號不佳,所以來遲了。 “樓上臥室。”他看到男人的目光銳利的射向自己,補充說,“她一夜未眠,吃過早飯就睡下了?!?/br> 男人冷眼掃過客廳餐桌上的雙人餐具,盛著紅酒的酒杯格外惹眼,他快步上樓。 女人安靜的熟睡,身上穿著男款睡衣,還沒等憤怒的男人發(fā)問,安德烈立即解釋,“這是薔薇小姐自己要求換的,我對她沒有半點不軌行為,你可以等她醒了親自問她?!?/br> “我現(xiàn)在帶她走。”男人語氣似乎緩和了一些,一般遇到這種情形,怎么看都是羊入虎口,沒想到碰上安德烈這種正人君子,算是萬幸。 男人抱起熟睡的女人,問安德烈她的衣服在哪。 “唔,應該是被她扔進了垃圾桶?!彼噶酥感l(wèi)生間。他看到男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讓開門,說:“這套睡衣就送給她吧,我和她能遇到也算是緣分?!?/br> “多謝你照顧她?!迸R走之前,他說。 “你是霍維伊蘭德?”安德烈問。 霍維點頭,但并未詢問安德烈的名字。他把薔薇放在車里,女人睜開惺忪的睡眼,有些茫然,“安德烈?” 從女人的嘴里叫出別的男人的名字令男人非常不滿,他的視線掃過女人胸部明顯凸起的部位,沉默不語,發(fā)動車子。 “這是去哪,我不要回伊蘭德莊園?!避囎訋鸬娘L吹醒了女人。 “那你要去哪?”霍維煩躁的想,看來這場爭執(zhí)不能輕易結束。 “我要留在這?!彼Z氣平淡。 cao。霍維心里咒罵一句,一個急轉彎,把車停在半山處的空地上,他解下安全帶,點了根煙,直截了當?shù)膯枺骸暗降自趺此阃??!?/br> “我們不是已經(jīng)結束了么?接下來就是我自己的事——”她輕聲說。 “別他媽的說我搞不懂的話!”他怒斥女人,抬起手憤怒的瞪著她,要給她一耳光才能解恨。 薔薇驚呼一聲,全身蜷縮在椅子里,顫聲說:“能不能不要發(fā)脾氣,我很害怕......”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從發(fā)現(xiàn)她不在座位上就開始尋找,起初以為她在醫(yī)院的衛(wèi)生間,后來整個醫(yī)院找遍也沒有人,看到監(jiān)控視頻發(fā)現(xiàn)她離開醫(yī)院時已經(jīng)過了半個小時,定位一直無信號,如果不是擔心希利爾知道她擅自出走,他就會命令新城警備隊全城搜索她的下落。 女人不說話,時間已經(jīng)快到中午,她注意到男人額角細密的汗珠,不明白他走了為什么又來找她,也許他就是這樣反復無常吧,她不想問。 霍維的手機響了起來,陌生號碼。 “喂,你好,伊蘭德先生。”對方先開口。 “你是哪位?” “安德烈金。就是剛剛被你拿槍指著的家伙?!?/br> 這姓名在新城并不常見,他不由得問:“安德烈金?” “對,就是你知道的那個安德烈金?!彼f,“這樣表明了身份,我想我說的話應該還有些分量吧?” 他沉默片刻,“你想說什么?” “我遇到薔薇小姐的時候,她其實是打算輕生的。我從她那里得知她有些困擾,但我認為是她一時想不開,產(chǎn)生了極端的想法,也許我說這話不太合適,希望伊蘭德先生能體諒她,如果能為她請一位心理醫(yī)生——” 安德烈正說著,電話那邊竟然掛斷了,他盯著手機發(fā)蒙,這個行事作風特立獨行的男人真是讓他有些頭疼。軍人出身的男人都這么作風硬朗不成?他想了想,決定暫時不要管這件事,他看得出霍維對薔薇的關心遠超過正常主奴關系,她口中的那個男人說不定就是霍維,不,應該就是他了,這樣的話,自己擔心就是多余的,參與過多反而會招來霍維的敵意,對薔薇不利。 霍維掛斷電話,沉默半晌,隨后拿出一個保溫水杯遞給她。 “這是什么?”薔薇接過去,打開蓋子,里面盛放著牛奶。 “涼了么?” 她喝了一口,溫熱。她看向男人,感覺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她低下頭,淚水融進了牛奶,她大口喝下去。頭頂被男人的手罩住,輕輕愛撫。她又不是小貓小狗之類的寵物,她生氣的握緊杯子,想對他發(fā)火,心卻一點點融化。 “你為什么帶著這種東西,難道是特意給我買的?”她還是不甘心的試探他的心意。 “我向醫(yī)院的食堂借的......你沒吃早飯又一直在哭,”他停頓,逼自己說出這種話比打一小時的拳還要命,隨即皺了皺眉,“給你拿杯牛奶的工夫,你就跑了。” “......你不是覺得我煩才離開的?”她哽咽,原來是自己太小心眼了?!翱墒悄銥槭裁床焕砦??” “理你什么?” “就是......”她欲言又止,搖搖頭,看向外面的草地和樹林,風吹動葉片沙沙作響。 算了,她已經(jīng)累了。安德烈說的對,失戀不需要用自己的死做陪葬,如果她不以“殉葬愛情”的方式作為戀愛的目的,便沒必要對他愛不愛自己這件事追根究底。 也許他們能做回“朋友”,單純的接受他的好意,不要多想。 可是她現(xiàn)在這種消極的態(tài)度反而令霍維以為她還抱有輕生的念頭,他不能告訴她,主動接近他的女奴都會被希利爾懷疑,金妮正在審訊室被威廉用刑逼供,希利爾在一旁親自監(jiān)督,他在這里與她度過的一分一秒,都在擔心金妮是否會承受不住刑罰拖他下水,又因為沒有親自對金妮施刑,引來了希利爾的猜忌。 “給我堅強點,薔薇。我不喜歡太弱的女人,敢說喜歡我,連這點兒都做不到?”男人晦暗的眼眸了泛起一絲波瀾,伴隨著灼人的熱度,沒等女人察覺便無聲無息的隱去。 薔薇怔怔的望著眼角帶著笑意的男人,忘了呼吸。時間停滯,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從霍維伊蘭德的口中聽到這句話,大腦一片空白。 他終于承認喜歡我了?她問自己,她擦掉眼淚,不讓視線模糊,錯過他此刻對她敞開心扉,最最珍貴的一瞬間,他狹長的雙眸瞇著好看的形狀,叼著煙的嘴角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他現(xiàn)在很酷,但是不冷。那個酷酷的笑容不是刻意在裝出的深沉,他是開心的,只是他的個性太過于內斂,能為她這樣笑,她感動得無以復加。 “霍維,霍維,你是可以喜歡我的對不對?喜歡我,沒有讓你那么痛苦,你現(xiàn)在是開心的,對嗎?”她撲進男人懷里,狠狠的哭了出來。 “你為什么要在意我的感受?”男人無奈的笑著,把她托抱在自己懷里,蜷縮的女人跪坐在他腿上像他的孩子一般柔軟嬌小。 “我當然要在意,因為我愛你,我想要你快樂?!?/br> 傻女人。他低下頭,溫柔的吻住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