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阿嫵,你說人是不是都是遲鈍的?!?/br> 由那場初雪開始,平川徹底入了冬。那晚開始氣溫驟降,窗戶上凝結起了絲絲窗花。 陳野的新書已經寫到結尾的部分,但他近來的晚上總是休息不好,他開始接連不斷的做夢,在夜里總要驚醒幾次。每次醒來的時候他的額頭上都會滲出細密的汗。 他醒來的時候眼睛還睜不開,但他都會慢慢移動到商綠嫵床邊,手背覆上她的額頭測她的體溫。 圣誕節(jié)前個晚上的夜里,他在黑夜里醒來的時候,朦朧中,他似乎看見商綠嫵躺在床上發(fā)抖。 陳野猛地起身抱起她,商綠嫵的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滲出來,嘴唇在不停地顫抖著。 他伸手覆上她的額頭,那溫度灼熱的燙人。 陳野的心臟猛地跌落到谷底,他連鞋子都來不及穿,抬起手瘋狂去按那床頭的呼叫系統(tǒng)。他的手不停地發(fā)顫,她在他懷抱里體溫逐漸升高。 商綠嫵的嘴邊不停地念著什么,陳野的耳朵湊近,卻聽不清楚她說的話。他的眼眶紅的厲害,顫聲叫道:“阿嫵,阿嫵。我聽不清楚,你再說一遍?!?/br> 他急的眼淚從眼眶里狂涌,那眼淚一滴滴的砸下來,陳野的動作慌亂的近乎無措,他的手臂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才好。 直到醫(yī)生護士涌過來那時候,商綠嫵的嘴唇仍然還在顫抖著。 她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陳野卻猛地讀出她一直在重復的內容。他的心臟像是忽然被扎了一根長而尖銳的刺。那瞬間他確是感覺不到疼痛,他甚至以為那里面就快要涌出血來。 他那雙眼赤紅,嘴唇顫抖的厲害。陳野在那瞬間,幾乎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她剛剛好像是在和他告別。她說,好疼,她好想再去登一次阡平山。 商綠嫵最后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她面色蒼白,連同那身上的劇烈的顫抖也消失掉。 陳野的眼前開始升起大片的白霧,他剛剛連鞋子也沒來得及穿,此刻正赤著腳站在冰涼的地面上。他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涌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但總歸是很難過。他從未如此難過。 那心臟里面的那些碎掉的部分扎著他皮rou刺痛,幾乎每走一步都是在受刑罰。醫(yī)生說商綠嫵的腦袋那疼痛是常人難以忍受的劇痛,所以她每晚入睡的時候總會緊緊抱著頭。 可她從來沒在他面前說過她痛。 陳野的鼻腔開始大片的泛酸。 里面手術室的燈光仍然亮著。 陳野覺得自己好像聽不見外界的聲音。那醫(yī)生護士在他身邊擦肩而過,來來去去,他腦袋里反復的回響著商綠嫵說的最后一句話。 那晚的外面飄起大雪,那片片潔白落下,幾乎要把整個世界掩埋掉。 陳野閉上眼睛,慢慢靠在走廊那墻面上,呼吸之中仍然發(fā)著顫。他的指尖冰涼,連同冰涼的透徹的還有他的那顆劇烈的跳動的心臟。 他睜開眼睛,那眼神空洞,幾乎連眼淚都滴落不下。 陳野就這樣怔怔著看著走廊盡頭的時鐘,那分針一下下的走動,在這空蕩的環(huán)境中留下清晰的回響。 他的靈魂似乎被掏空,只剩下一具輕飄飄的軀殼。 那片孤島在海域里漂游,它卻始終找不見它的彼岸。 陳野覺得自己快溺死掉了。 那剛剛尖銳的,持續(xù)的鈍痛卻猛然間席來,那一下下的刺著他的心臟。他連掙扎都困難,但在那刻,他卻忽然間聽到某扇門關掉的聲音。 他抬起頭想去找那聲音的來源,但任憑他如何搜尋,也都卻始終找尋不見。 陳野捂著心臟,那里卻擰巴的疼的厲害。他張開嘴大口的呼吸著,直到鼻腔連同著嘴巴都一起泛起了那酸。 走廊盡頭傳來了腳步聲。 他機械的轉過頭去,在那條漆黑無比的走廊盡頭。他第一次見到商珅。 商綠嫵的父親。 他的頭發(fā)已經白了一大半,走路都有些不穩(wěn)。商珅眼神里閃著淚光,像是剛剛哭過,又好像是才泛起的眼淚。他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陳野面前。 商珅顫抖的坐在他身側的凳子上,聲線低沉的叫著他的名字。陳野慌亂的準備起身,他擺擺手,示意不用這樣客氣。 “陳野?!?/br> “小嫵前天晚上給我發(fā)的消息,告訴我她可能活不久了。如果哪天晚上我給她的電話沒有打通,那可能就是她真的要離開了?!?/br> “她說,她遇見了你,很開心?!?/br> 商珅的目光沉重,落在陳野的眼眸上,緩聲道:“她以前總是說死亡不可怕??墒乔靶┤兆铀齾s突然和我說,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著?!?/br> 陳野的身子不斷地發(fā)顫,連同呼吸都費力,他眼前的濕潤已經模糊掉大片的視線,剛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經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商珅的手顫抖的扶上他的肩頭,那動作突然頓住,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顫聲詢問道:“你知道阡平山在哪里嗎。“ “她說她很想去那兒。” 急診室的燈忽然間滅掉,醫(yī)生相繼走出手術室,站在他們面前輕聲說著病人顱內出血過多,讓他們節(jié)哀。 陳野的手臂不斷的顫抖,胸腔劇烈的起伏著,他終于知道他聽到的那聲關門的聲響在哪里。 是商綠嫵離開了。 她真的,完完全全,徹底的要和他分別了。 陳野終于放聲痛哭。 整條走廊充斥著陳野的哭聲,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都碎裂掉了,他的喉嚨里面似乎燒著一團火,那里面瘋狂燃燒著,他幾乎連一個音節(jié)都說不出。 他反復的捶打著心臟,那處很痛,痛的他覺得自己仿佛要死掉了。 忽然間,他的眼前襲來大片的黑暗。商珅在他的身側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字,但陳野卻不想醒過來。 因為在那黑暗中,他看到了商綠嫵。 她叫著他陳野。 商綠嫵手腕間那串珠晃動著,她輕輕的笑,于是脖頸上那塊赤紅色的胎記露出來,像大片盛開的玫瑰。 陳野閉上眼睛,似乎再次聞到了那玫瑰花香。他仿佛聽到她輕聲在他耳邊說,陳野,你再看我一遍。 她說,我們等來年再一起去阡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