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地逗了狗之后，游景澄一下午心情都很好，以至于在丁少文以“被套沒干”這種理由，再一次蹭到自己床上的時候，他都很寬容大度地允許了。

    當(dāng)然，第二天早上在感受到那根頂在自己屁股上的東西時，他還是毫不留情地把人給踹了下去。

    物理意義上的。

    ——不得不說，那個平時總是一副冰山臉的人，一副還沒徹底清醒的樣子躺在地上，一臉茫然地看過來的樣子，還真有那么幾分無辜而脆弱的味道。

    只不過，這并沒能引發(fā)游景澄的任何同情心就是了。

    將盤子里有點(diǎn)焦了的煎餅送入口中，游景澄歪過頭，看著邊上被一頓早餐弄得有點(diǎn)灰頭土臉的人。在他拿著筷子的那只手的食指上，還有一個小小的、被濺起的油燙出的水泡。

    而對方盤子里裝著的東西，更是黑得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貌。

    把最后一塊煎餅咽下肚子，游景澄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起來翻出醫(yī)藥箱，坐到丁少文的面前牽過他的手。

    動作熟練地給針消毒，挑開丁少文手指上的水泡，再往創(chuàng)口抹上消炎藥，游景澄不管是動作還是語氣都遠(yuǎn)遠(yuǎn)稱不上溫柔——末了，還不忘一邊收拾，一邊開口刺傷兩句：“連自己上藥都不會的嗎，”他“啪”的一聲合上醫(yī)藥箱，斜看了一眼愣愣地低著頭，看著自己被松開的手的丁少文，“小少爺？”

    “我可以學(xué)。”抬眼對上游景澄的視線，丁少文重復(fù)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一雙淺琥珀色的眸子專注得像在凝望什么需要全心去守護(hù)的東西。

    沒來由地生出了幾分不自在，游景澄干巴巴地“哦”了一聲，拿著使用完畢的東西站了起來，略顯僵硬的背影當(dāng)中，無端地帶著一絲落荒而逃似的狼狽。

    說起來，他的態(tài)度……是不是有點(diǎn)太像豎起刺來的刺猬了？

    ——明明不久之前，還親口說出來“不生氣了”的話來。

    游景澄抬起頭，看著鏡子里自己被水打濕的臉。頰側(cè)的發(fā)梢還在往下滴著水。

    他也確實(shí)沒覺得胸口有什么能和“生氣”兩個字扯上關(guān)系的感受，但是——

    掬起一捧水潑在自己臉上，游景澄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好像——就是沒有辦法保持平和的心態(tài)，來和丁少文相處。

    在洗手間里消耗了好一段多余的時間，游景澄從里面出來的時候，沒能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桌上和廚房里倒是收拾好了，干干凈凈的，連角落里都能看出仔細(xì)擦拭的痕跡。

    那個家伙，是真的認(rèn)真地在學(xué)這些。

    不知怎么的覺得心里有點(diǎn)復(fù)雜，游景澄站了一陣，打了水重新把廚房里沒打整好的地方收拾了一遍。

    直到他結(jié)束手上的工作，又把自己前兩天就在準(zhǔn)備的論文寫完，外出的人也沒有回來。

    他們所學(xué)的專業(yè)課程不緊，之前大概是擔(dān)心游景澄會生出懷疑，又或者是出于什么越是喜歡越要遠(yuǎn)離的心理，丁少文在空閑的時間里，很少和他一塊兒待在宿舍——但整整一天連影子都沒見到，還是有點(diǎn)不尋常。

    看著手機(jī)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從23:59跳到了00：00，游景澄蹙了下眉，終于還是關(guān)了燈，鉆進(jìn)被子里閉上了眼睛。

    這一晚上他睡得很不安穩(wěn)?；靵y混沌的夢境里，一會兒是惡魔的馬戲團(tuán)里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的怪物；一會兒是米凱爾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一會兒是壓在自己身上、捏著自己下頜、掐著他的脖子，神色各異的山賊；一會兒又是自己站在領(lǐng)獎臺上時，底下觀眾冰冷漠然的臉。游景澄覺得自己好像被束縛住手腳，扔進(jìn)了一口死寂的湖中，只能睜著眼，任由那冰涼的湖水，一點(diǎn)點(diǎn)地沒過自己的全身，帶來距離死亡僅剩一步的窒息感。

    當(dāng)他掙扎著睜開眼睛的時候，手機(jī)上的時間才是凌晨五點(diǎn)過三分，窗外的天色卻已經(jīng)敞亮到讓人懷疑這一個上午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

    游景澄呆了好半天，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額頭上泌出的冷汗。

    對面他昨晚鋪好的床鋪依舊是空的，看不出任何睡過的痕跡。

    游景澄張了張嘴，又垂下眼，往被子底下又縮了縮。

    好冷。

    就仿佛他的體溫，花了一晚上都沒能將這個狹小的空間沾染，反倒被對方攫取吞噬一般。

    游景澄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翻出了丁少文的號碼，撥了出去。

    “游景澄？”手機(jī)里的提示音還沒響足兩下，另一邊就接了起來。透過電流傳遞過來的聲音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失真，卻依舊帶著一種冷玉一般的、令人感到安寧的特殊質(zhì)感。

    游景澄沉默了片刻才出聲：“你在哪？”

    丁少文沒有立即回答，短暫的沉默期間，游景澄聽到了對方的呼吸聲，以及極其輕微的、鑷子碰上玻璃瓶似的聲響。

    “外面。”大抵是不想說出具體的地點(diǎn)，丁少文給出了一個極為寬泛的回答。

    游景澄的嘴唇動了動，卻并沒有追問。他只是望著頭頂上鋪木制的床板，拿被子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一點(diǎn)。

    “……好冷?！绷季?，丁少文才再次聽到游景澄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溫度計(jì)，眉頭略微蹙了起來。

    “你現(xiàn)在能回來嗎？”游景澄又問。

    “馬上?！蓖崎_面前的人伸過來的手，丁少文站起來，大步往外走。

    等他趕回寢室的時候，在床上縮成一團(tuán)的人已經(jīng)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放在枕邊的手機(jī)還顯示著通話中。

    36.1℃

    沒有發(fā)燒。

    但是好冰。

    收回貼在游景澄額頭上的手，丁少文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被子，小心地在游景澄的身側(cè)躺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弄出來的動靜給吵醒了，游景澄緊閉的眼皮稍稍掀開了一下，又很快合上，身體卻主動地朝他貼了過來。

    比自己高出許多的體溫毫無保留地傳遞過來，游景澄小小地哼了一聲，面上的神色舒緩了下來，無意識地往丁少文懷里鉆的樣子，如同一個喜歡撒嬌的孩子。

    ……和之前游景澄表現(xiàn)出來的兩種性格都不一樣。

    從善如流地圈住懷里的人的腰，丁少文感受著游景澄噴灑在自己鎖骨處的呼吸，胸口有種難以具體描述的滿漲感。

    他知道這個人只不過是因?yàn)椴幌牒途斐渡详P(guān)系，才會同意和自己交往的請求，可即便如此，在這種時候……對方能想到聯(lián)系自己，依舊讓他由衷地生出一股帶著甜味的喜悅。

    想來是睡覺的時候出了很多汗，游景澄身上的衣服都已經(jīng)濕透了。丁少文不敢在這種情況下擅自給他換衣服，只能把人抱得更緊了一點(diǎn)，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將這個人焐熱。

    “……抱得太緊了，”然后他就聽到了懷里的人有點(diǎn)悶悶的聲音，“要喘不過氣了?！?/br>
    丁少文愣了一下，手上的力氣下意識地放松了不少。頓了一下，他才想起來道歉：“對不起。”

    游景澄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睜開眼睛，依舊把臉貼著丁少文的肩窩，淺淺地呼吸。

    “我好像……做噩夢了。”好一會兒，就在丁少文以為懷里的人又睡著了的時候，游景澄再次出了聲。還帶著些許困倦的嗓音輕軟低啞，像落在水面的羽毛，輕飄飄的，仿佛隨時都能隨風(fēng)飛走，卻又依被那一點(diǎn)被打濕的地方給牢牢地牽著，只能在輕微的水波里起伏晃動。

    丁少文以為游景澄會說一點(diǎn)噩夢的內(nèi)容，卻不想他只是在自己的肩上蹭了蹭，用比剛才真切了許多的聲音開口：“你好暖。”

    上個世界里，因?yàn)樯矸莸木壒剩呐率莿傋鐾?，也很少會有人就這樣抱著他——在被囚禁之前，即便是在一張床上過夜，奧尼恩斯也不會將他整個圈在自己懷里，被囚禁之后，對方的懷抱則帶著一種粘稠深沉的、游景澄不愿去探究的東西，而賀宇洲的懷抱則帶有太過強(qiáng)烈的保護(hù)欲和占有欲。

    和丁少文都不一樣。

    迷迷糊糊之間，游景澄聽到頭頂傳來低低的一聲“嗯”，無端地有種令人定心的安穩(wěn)。于是游景澄安心地放任自己沉入了再次席卷上來的濃重困倦當(dāng)中。

    游景澄這一覺睡得很久，期間丁少文起來過兩次，分別給他喂了點(diǎn)水和食物，用嘴唇和舌頭強(qiáng)迫著他在半夢半醒之間把渡過來的東西咽了下去。

    游景澄沒有嘗到任何情欲的滋味。

    當(dāng)他終于從這一場有別于生病的混沌中醒過來的時候，從窗戶里看到的那一片天空，已經(jīng)染上了一片霞光。路上的學(xué)生三三兩兩地走著，并不清晰的笑聲被風(fēng)送了過來，有幾分介于真實(shí)和夢境之間的恍惚。

    游景澄轉(zhuǎn)過頭，看著湊過來試他額頭溫度的丁少文，有點(diǎn)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抬手輕輕地觸上了對方的手背。

    不管再試幾次，他都還是沒發(fā)燒。

    游景澄想這么說，卻不知道為什么沒有說出口。他盯著面前的人看了一會兒，忽地仰起頭，印上了丁少文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