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書十七不愿再笑
謝不敏的面頰又紅了,低下頭將帕子接過,潦潦草草地把手上擦干凈。 看見帕子被血液弄臟,他又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下意識地望了眼顧瑤,求助般地看著她。 顧瑤:“……” 她:“你……” 謝不敏當即道:“我、我拿回去洗!” 顧瑤噗嗤笑出了聲。 她瞇著眼睛:“那你下次見面,一定要把帕子還給我呀?!彼焓?,柔軟的纖指覆蓋住謝不敏的手背,感受到對方明顯的一個顫抖。 顧瑤替他指出了帕子角的龍紋,笑容狡黠:“這可是御賜之物哦?!?/br> 謝不敏面色通紅,咬著下唇,幾次翻著眼睫去看被她握著的手。 良久,他悄悄地抬眸,慢慢地將手抽離,卻觸及顧瑤似笑非笑的目光,又是一顫,猝然一抽,把手板到身后。 他一下子站得直直的,端端正正,抿著嘴,面上還有余熱。 顧瑤的圓眼半瞇著,走上前撥弄人的發(fā)辮,那一絡絡麻花辮下的瑪瑙色澤飽滿花紋淳清:“這是蒲山的瑪瑙石呀,御供都只以錙銖來記?!?/br> 她笑道:“如此大手筆,謝公子是陳郡謝氏的哪一支呀?” 謝不敏急急忙忙搖頭:“我不是謝家的!” 顧瑤緩緩地哦了聲:“我還以為,這天下之財,五姓便取了十之七八,不想世俗之外還有呢?!?/br> 謝不敏一頓,疑惑道:“世家與江湖平分天下,若是五姓便有七八,那應當是世家權貴話天下了吧?” 顧瑤扯了扯唇角:“世家與江湖……”她倏然厲聲,“你真是大膽,當真是不把皇威放在眼里!” 謝不敏被訓斥,顯然一懵。他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茫然地看著她,隨即,又像是想起來什么,撩起下擺,徑直跪在了地上。 顧瑤忽然笑了。 她扶起他,語氣親親熱熱:“你跪什么呀。我聽說前朝皇家是江湖勢力,還有一生不得出宮門的規(guī)矩。如果是這樣,那不就是籠中之鳥,又如何擔當?shù)闷鹌胶獾钠遄樱俊?/br> 她語氣誘哄:“你……知道什么嗎?” 謝不敏眨巴眨巴眼:“殿下是在問我昊朝皇室的事情嗎?” 顧瑤:“……嗯。” 我靠他不會真知道吧? 我就覺得這個人不對勁,還能得到宋時清的特別關照,原來是前朝勢力呀! 謝不敏道:“世家的人如何能攔住皇宮里的江氏?本就是日月神教保了他們的皇位,又讓他們不得進出半步而已?!?/br> 顧瑤一驚,她倒是知道日月神教在前朝幾乎是國教,勢力龐大:“日月神教為什么這么做?。俊?/br> 謝不敏:“一是皇家正統(tǒng),于之有益;二是,天命?!?/br> 天命?神神叨叨的。 顧瑤想起來她還要陪閑華去拜日月神教呢,真不知道那個神龕會是個什么模樣。 日月神教真是走大運了呀……這般就已經(jīng)得到了一位公主的供奉,若是能正式進入武林盟的編制,恢復當年風光,只怕是指日可待。 顧瑤揣著手,知道這事不歸自己管,反正她一個小公主還要指望什么?那些大事也比不上閑華開心重要。 再說了,我瞧宋時清和皇兄也是游刃有余的樣子,誰知道他們什么主意? 她心情不錯,跟他擺擺手:“我走了!” 顧瑤繞著朱雀街走,經(jīng)過王將軍府正門時還多看了兩眼,那些府兵是真的上過戰(zhàn)場的士兵退下來的,一個個氣派得很,比她的公主府還氣派。 回長樂公主府也沒什么意思,回去了也沒有宋時清等她…… 顧瑤才猛然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習慣了有人在家中守候,等她一同用膳。 去他爹的。 顧瑤心中郁悶,大步上前,驚得王將軍府的幾位府兵面面相覷,旋即麻溜地通報了。 朱門打開,粉面金釵的大丫鬟笑盈盈地領著她進府。 這是李婷身邊的丫鬟,照例來說顧瑤作為女眷是要先去見女主人的,上來迎她的應該是王錚的母親,但她們之間有些齟齬,自然不見。 開什么玩笑,成親這么久了,她都沒去見過宋尚書和她的便宜姑姑。 嗯,顯然宋時清也是默認他自己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的。 她今天不是來探視王錚的,純粹一時興起,干脆也就去和李婷聊聊天。 李婷站在會堂的女主座前,待顧瑤坐下后才盈盈落座,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茶杯:“你怎的又來了?!?/br> 顧瑤牛飲將軍府的茶,好家伙果然跟皇兄用的比都毫不遜色,世家真他媽有錢:“上次看王錚,這次來找你聊天唄?!?/br> 李婷:“可別。你去找他吧,我看他天天腦子里就想著你了。” 哦吼。 陰陽怪氣我。 顧瑤哼哼:“閑的唄,你看宋時清就不會這樣。” 李婷好奇道:“我倒是有點問題,如今宋時清嫁到……呃……入贅……啊尚公主……總之就是在你府上,后院的事情誰管?” 顧瑤:“什么后院不后院的,公主府哪來的后院,真要算的話最多是宋時清的那個書房叫后院?!?/br> 李婷被她逗笑了:“那你的鋪子還是宮里的人管嗎?” 顧瑤:“夏桃管這塊,宋時清偶爾也會看看?!?/br> 李婷:“……宋時清還真是,賢惠?!?/br> 她嘆氣:“羨慕你啊?!?/br> 顧瑤瞧瞧她那恍恍惚惚的模樣,嘀咕道:“你要羨慕的人多了去了,羨慕你的人也多了去了?!?/br> 李婷自然聽見了,一側臉,莫約是想掩蓋神情,最后卻還是沒忍住,當著她的面翻了個白眼。 她問:“你都沒有羨慕的人嗎?” 顧瑤愣住,仔細思忖,笑道:“我挺羨慕李明珠的?!?/br> 李婷一臉惆悵,半晌,憋了憋,欲言又止,沒忍?。骸澳阒览蠲髦橐郧笆峭饫钍系牡臻L女吧?后來這支被先皇流放后才換了我們家頂上?!?/br> 顧瑤:“啊?!?/br> “母親……王夫人,原來也是同光李氏的。”李婷說,“……所以,李明珠她應該是王錚的姨母……”她扶額,“但是為了撈她出坊,她現(xiàn)在又成了我的jiejie……” 顧瑤:“啊!” 世家輩分這么亂的嗎! 沉默許久,李婷開口道:“在后宅當少夫人也不輕松?!?/br> “伺候公婆,管賬看鋪,聽宴識人,近來還辭退了一批仆人婢女,過兩日便要請他們出去……這些,都是丈夫們不管的。” 顧瑤:“……當王妃也會這樣累嗎?” 她這么問,是想到了傅茹。 李婷笑道:“哪里都累,哪里都累?!彼蛄丝诓?,語氣淡淡,“高門再累,也是錦衣玉食,若是黔首婦人,既要養(yǎng)家糊口,又要cao持家務,還少不得被丈夫毆打或者典出去的。” 顧瑤知道李家的環(huán)境,根本就是不把女人當人看,卻不想李婷竟然還會去關注那些平民百姓的女子如何。 “我……”李婷一語未出,又是沉吟許久,慢慢編制話語,“我一直在關注閨書閣的事……” 大周的女學館又被稱為閨書閣,只是叫女學更通俗易懂,在偏遠地方很適用。 偏偏有些地方“女”字燙嘴提不得,便如同豐州同光那些地方,便叫“閨書”。 “……算了?!?/br> 她說。 顧瑤不明所以,卻也看出她情緒低落。 張口正欲寬慰,就又聽一聲通報。 王錚揮退下人,自己滾著輪椅進來了。他一身寬松湛藍的道袍,頭發(fā)也披肩散著,勉強用黑繩束起堪堪籠絡,桃花眼病蔫蔫地垂著,鴉羽般的長睫卻遮不住他眼底的散漫笑意。 李婷臉色一變,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王錚根本沒注意到她,扶著把手轉動輪椅,咕嚕嚕地來到顧瑤面前。 顧瑤快笑死了:“你這是什么??!怎么還帶輪椅的!” 李婷冷嘲熱諷:“有病沒病都是病,皮rou傷也是傷,我看你可真是病得不輕?!?/br> 若是李婷不在,顧瑤早伸手去摸了,這會兒忍下動作,肚子卻笑痛了。 “你是斷了腿嗎?是斷了腿嗎?” 她捂著肚子,仍然強撐起身,大笑著招呼:“快、快起來!給我也坐坐!我還沒做過輪椅呢?” 王錚立刻癱在輪椅上,背部虛靠著以免觸碰傷口。 他臉上還涂了點白粉,此刻閉上眼裝模作樣,一派虛弱,面色慘敗,唇色淺淡,惹人憐惜。 吐息若水:“……這可使不得……” 他西子捧心:“誒喲喲,腿痛腰痛頭痛——” 李婷毫不留情:“難受找你娘去啊?!?/br> 王錚:“……”我說我不是媽寶有人信嗎? 顧瑤:“……”我cao好爽。 李婷冷笑:“我們兩個女人說話,你來干什么?” 王錚坐直身子,扶著額頭嘆氣:“你一定要這樣嗎?我這不是躺得快發(fā)霉了嗎,娘又把我身邊的那些丫鬟全發(fā)賣了沒人陪我說話……” 總之王錚陪顧瑤弄出這么大動靜,雖然王夫人心疼兒子不讓家法處置,但還是把他身邊的人換了一批。 李婷:“哇哦,你還有六房妾呢,她們?nèi)四???/br> 王錚默然:“……珍寶閣今天促銷啊……” 李婷瞳孔一縮,身子一瞬僵硬后脫力,茶杯重重落在了方桌上,自言自語:“珍寶閣促銷只有一天……完了……” 顧瑤也是大驚——虞漱玉一回來,珍寶閣肯定是開大了!我cao錯過血虧??! 王錚觀察兩人神色,從袖中抽出玉骨扇,自詡風流地展扇一笑,狡黠靈動,倒像想偷腥的狐貍。 “我提前找人定了位置,”他合扇,指尖劃過扇柄,“怎么樣,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