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灼灼歲序，恰似晨露。

    庭院深深，月轉(zhuǎn)星移。

    一任梅思凡隨秦熙走后，偌大的宸熙山莊里便只剩下秦熙后宮中的胭脂粉黛了，以及被軟禁于溫泉別院內(nèi)被梅思凡那晚用羊皮鞭抽的遍體鱗傷的李小桃。

    這溫泉別院位于山莊后花園內(nèi)東南拐角處的一扇月亮門兒內(nèi)，古色古香的院門上緊懸著一把锃亮的金黃色銅鎖，掩映在幾株樹冠散曲宛若游龍的朱砂梅樹后，并由幾位秦熙最為信得過的保鏢把守著，

    只是為防萬一，這一次全部更換成了女保鏢，別院內(nèi)除了最受秦熙寵愛的阿胭和柳如雪及她倆的貼身侍女外，其余人等均不可擅入。

    且在這里工作的所有男子一律只能在山莊的前院及院墻外圍活動，嚴格禁止擅闖中庭，接近后花園，甚至環(huán)繞于后花園的內(nèi)外墻及后角門兒也只能由女保鏢把守。

    這些女保鏢各個英姿颯爽、身手不凡，統(tǒng)一著青色越野制服，都是秦熙培養(yǎng)多年的J校學員，并對其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秦熙臨行前特別交待阿胭代為掌管山莊里的一切事宜，且務(wù)必要善待柳如雪和李小桃，阿胭恍惚得知這兩人從前在梅思凡別墅中有過一段淵源，便準許柳如雪每日帶著貼身侍女茉雨去給禁足于溫泉別院中的李小桃送晚餐。

    性情討巧古靈精怪的柳如雪原本就對這位能如此捕獲梅思凡芳心的情敵jiejie產(chǎn)生了極大的好奇，便順水推舟對阿胭唯命是從，每晚必到別院來探望，間或敢上李小桃某一日心情尚佳，更會陪伴她一起在別院用晚餐兼作伴閑聊，趁機哄其開心，套些心里話。

    柳如雪和茉雨均是16、7歲的小女孩，言談玩笑間不時透漏出妙齡少女所特有的嬌憨可愛，每每惹得李小桃發(fā)笑。

    故，李小桃雖被禁錮在別院內(nèi)不得出去，但在兩個小女生的悉心照顧與陪伴下，卻也暫時忘卻了身子上的傷痛以及對梅思凡思念成疾的傷感。

    2

    這一日恰逢農(nóng)歷八月十五，月上中秋。

    李小桃獨自一人坐在溫泉池邊的玉石凳上舉頭賞月，今晚的月色格外充盈美好，倒影在溫泉水中的那輪月影亦是美好到可以假亂真。

    繚繞于夜空上的一抹行云似山泉水般潺潺波動著，望著那高懸于中天的滿月，精神還未完全恢復正常的李小桃不覺觸景傷情，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語到：“含月......梅含月?不，是思凡，你現(xiàn)在走哪里了？”

    不遠處的月亮門兒“吱呀”一聲打開了，隨后聽見兩串輕快的腳步聲。

    “小桃姐，我們來看你了?！辈怀鏊希橇缪傻蔚蔚穆曇?。

    李小桃并未回應(yīng)，仍自顧自仰望著夜空中的那輪滿月。

    見她不應(yīng)，柳如雪只好在她身旁的另一張玉石凳上輕輕落座：“你又在想念思凡姐了?！?/br>
    李小桃情態(tài)恍惚似未聽見，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自問自答說：

    “她不辭而別，走得那么急，一定是不想要我了。”

    “怎么會呢？她那么愛你。”

    這話不覺勾起了李小桃壓抑于心的某段隱秘思緒，強壓住哭腔問：

    “那她走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要不是聽到阿胭偶然提起，我還不知道她離開玉都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

    柳如雪見她一雙美目泫然欲泣，怕她傷心，連忙寬慰到：

    “你千萬別多想，熙姐說，她和思凡姐是出國辦一件很重要的事去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們兩三個月后就會回來。”

    聽她這樣說，李小桃心里又重新生起了若有似無的盼頭，便低下頭癡癡地望著水中的月亮發(fā)呆。

    柳如雪見她情緒穩(wěn)定了些，便喚茉雨將提籃內(nèi)漆紅色的食盒打開，一一取出盒內(nèi)的精致小菜、鮮果月餅整齊地擺在仙人桌上，接著又從提籃里取出一小陶壺梅子酒和一只青銅小火爐。

    茉雨將一小根紅燭點燃推入銅爐內(nèi)，把那酒壺擱在上面，小爐內(nèi)籠著的紅色燭光瞬間在這個凄清的中秋夜點綴出一團人間煙火。

    柳如雪拾起一塊精致的冰皮蓮蓉月餅遞給李小桃，隨口問道：

    “小桃姐，今晚我陪你飲酒賞月聊天吧?！?/br>
    李小桃輕咬了一口月餅，香甜冰糯的月餅皮入口即化，心情不覺好些了：“好啊，聊什么？”

    “嗯——讓我想想看哈，”柳如雪仰頭對月故作一副冥思苦想狀，終于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話：“你和思凡姐是怎么認識的？”

    對方聞言呆望著蒸騰著白色水汽的溫泉水，沉默了好一會兒，悵惘道：“從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含月了......”

    “含月?”

    “不，是思凡?！?/br>
    3

    梅含月也許徹底回不來了。也許是死了，警方的搜索隊在那片她們一起躲避危險的原始森林里已經(jīng)搜尋了一個兩個星期了，

    卻只找到了梅含月的那只紫色書包，那書包被交還給了梅含月的父親梅宇田，卻被他一轉(zhuǎn)眼丟進了垃圾箱，最后被李小桃撿回來帶回了家。

    ——窗外突然“轟隆隆”打起了雷，不一會兒狂風夾雜著豆大的雨點兒從紗窗外無情地刮了進來，李小桃趕緊起身忙不迭地去關(guān)窗，想必是窗框生銹變形的原因，那窗子好容易才關(guān)上，

    但由于用力過猛，李小桃的左手食指卻被窗框邊兒的一個鋒利的缺口刮破了，她先是感覺到一陣木木的痛，眼瞅著紅色的血液涌出傷口，

    一點點滴在了那白色的瓷磚砌的窗臺上，望著對照鮮明的雪白色窗臺上的紅色血珠，她突然莫名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解脫。也就在這一瞬間，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得憶起了手拿修眉刀的虞凌，還有小學二年級時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梅含月。

    4

    李小桃第二次注意到好朋友梅含月的奇特，是在二年級學校組織的集體打校內(nèi)預(yù)防針的時候——第一次則是在兩人初遇的那天，一起坐在學前班教室后面，梅含月伸手進裙子里引誘李小桃一起找那只藍蝴蝶。

    那天，李小桃跟在梅含月之后，伴隨著前面打完預(yù)防針的同學的離開一小步一小步的跟著長龍似的隊伍向最前排的防疫站護士挪動著。整條長龍都極為肅靜，間或夾雜著哭喊聲——害怕打針或者是打針痛得發(fā)出來的。

    李小桃從小到大最怕打針，樂霜自己雖然是護士，卻也會心疼李小桃，即使在李小桃發(fā)高燒的時候，也盡量不給她打針，每次都是吃退燒藥外加用藥棉蘸著酒精幫李小桃擦拭全身的物理降溫療法，實在抵不住，才勉強給李小桃打屁股針。

    這一點上，李小桃是發(fā)自內(nèi)心感激樂霜的。可是，每年學校組織的打預(yù)防針卻是如何也逃不掉的，但，李小桃暗自下定決心：絕對不可以當眾哭出來，哭是最讓人笑話的。

    排了大概20多分鐘，終于輪到梅含月了，只見梅含月面無懼色地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自己左邊的整根手臂，很自然地伸到前面手持針管的護士阿姨面前，這位護士阿姨倒被她的鎮(zhèn)定吃了一驚——因為前面的幾乎所有打過針的孩子都會要么恐懼的想逃跑，要么還沒打針就已嚇得淚流滿面了。

    便忍不住問了一聲：“不怕痛嗎？”“不怕，”梅含月居然還微笑了一下，并且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尖利的針頭刺破自己的皮膚，伴隨著針管里的藥水緩緩注射進肌rou里的全部過程，面不改色。

    打完后，拿著護士阿姨遞過來的棉簽用力的摁住手臂上正一點點兒滲著血珠針眼，李小桃甚至觀察到她目光里隱約透漏著少有一絲神態(tài)——或許是喜悅吧。

    本想依葫蘆畫瓢學習梅含月的勇敢，李小桃最后還是忍不住在針頭刺破皮膚扎進肌rou的時候嚎啕大哭起來——任何一個孩子都會有的正常表現(xiàn)。

    事后，當她好奇地詢問梅含月是怎么做到不哭的，梅含月只是淡淡的說：“我喜歡疼痛的感覺?！?/br>
    .........

    5

    “或許，唯獨當她們——還有我，看見血流出來了，內(nèi)心才會平靜下來——哪怕那種平靜是暫時的?！崩钚√蚁?，她看見白色瓷磚上的血珠已經(jīng)逐漸凝固成了紫紅色的血塊......

    她俯下身來，跪在地板上伸手往床底下摸索著——是梅含月的書包，這書包至從拿回來后一直被李小桃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己的床鋪底下，但卻一直沒有勇氣打開，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也許是怕打開書包就猶如打開傳說中的潘多拉魔盒一樣會發(fā)現(xiàn)并釋放潛藏在其中的秘密。

    她望著那靠在自己膝頭的紫紅色的書包——這紫紅竟和窗臺上的血塊是一個顏色！

    里面除了一些課本和文具之外，還有一本詩集，是波德萊爾的，翻開封面，扉頁上是梅含月特有的行書字體，用藍黑色墨水寫的一句話：

    “你，究竟來自深淵，還是降自星空？”

    緊接著，李小桃好奇地翻看起這本詩集來，詩歌風格詭異頹靡，但卻暗含著凋謝枯萎后的玫瑰花瓣的死亡的絢麗及腐朽的香氣似的，令人陶醉其中。

    突然，有一張紙片從書里掉落到地板上，李小桃輕輕拾起，發(fā)現(xiàn)是一張發(fā)黃變舊的黑白照片，上面有兩個1歲左右的小女孩，牽著小手正好奇地相互看著對方，

    其中一個小女孩頭上還帶著一頂白色的護士帽，帽子上面繡著一個十字，那十字想必是紅色的，而另一個小女孩頭發(fā)短短的，帶著點兒羊毛卷，穿著一套看不出顏色的小西服套裝，微微張開的嘴角露出興高采烈的笑容，仿佛正大聲向護士帽小女孩講著什么開心的事情。

    照片的背面也寫著一首詩：“我是流星，你也是流星，為能給大地留一絲光亮，我們結(jié)伴走進蒼穹，憧憬永遠釋放光芒的理想，帶夜幕降臨，讓你我抱擁著奔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