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阿伯拉，你在睡眠中就從沒有見過哀綠綺思嗎？你看她是怎個樣子？你還像從前似的向她細(xì)話溫柔嗎？你醒來是喜悅還是悲哀？”　】

    梁悅顏很輕，抱起來幾乎不費力氣。荊素棠帶著梁悅顏回到車邊，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用一輛車占了足足兩個車位——拿到駕照以來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荊素棠小心翼翼地把梁悅顏放到副駕上，幫她系上安全帶，他的臉頰感覺到梁悅顏均勻的呼吸。他依然忐忑，放下手剎之前他打開手機的計時軟件，盯了足足十秒。皺巴巴的表格第一行被涂灰，邊緣寫著兩個字，“昏迷”，還有幾個化學(xué)式。

    梁悅顏無意識地“哼”了一聲，她的頭偏了過來，他伸手扶正她的頭，然后用手心貼了貼她的臉，她的體溫正常偏涼——和之前他感覺到的一樣，沒有發(fā)燒是好事，他寫在表格上，筆尖停頓，又寫了一個“乖”字，畫了一個圈。梁悅顏清醒的時候他從不敢這樣仔細(xì)看她，目光從臉上移開，他發(fā)現(xiàn)她手臂上的紗布不知道什么時候松了，他取下紗布，從錢包里拿出一塊止血貼，動作很輕地貼在血液凝固的針眼上。

    “醒了？”荊素棠問。

    沒有回答。

    “悅顏？”他突然想試著叫她的名字。

    依然沒有回答。荊素棠的臉頰變紅。

    他想起梁悅顏在他耳邊叫他“醉貓”，這句遲來的反駁像在自言自語：“還說我是醉貓。現(xiàn)在你明明是毒蟲?！?/br>
    昏迷的梁悅顏沒有聽到這句責(zé)備的語氣有多溫柔。

    荊素棠把梁悅顏抱進(jìn)電梯。他按下27樓。

    梁悅顏的手機在她的口袋里振動起來，并找到一條路順利越獄，“啪噠”一聲掉在地上。屏幕上顯示“日托班小jiejie”。是煬煬！荊素棠堪堪用食指鉤住鑰匙，輕輕地放下懷里的梁悅顏，她的重心全落在他的身上，他牢牢扣住她的腰，因此梁悅顏被鎖在他的懷里，她安然無恙。不管她聽不聽得到，他撿起手機之后在她耳邊說：“這個電話我要幫你接。”

    荊素棠手忙腳亂地按下接聽，還來不及聽對方要說什么，他已經(jīng)帶著急促的語氣說，煬煬的mama突然暈倒了，他正在帶她去急診的路上。

    日托班的小老師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她本來就是打來告訴梁悅顏她想要帶煬煬去看電影，掛上電話的最后幾秒荊素棠聽見她在電話的那邊耐心地向煬煬解釋。他若無其事地把手機放回梁悅顏的口袋里。

    他說謊了。

    當(dāng)著梁悅顏的面。

    但他喜歡被當(dāng)作梁悅顏和袁煬的家人。是騙人的也沒關(guān)系。

    他理解為什么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

    －－－－－－－－－－－－－

    他把梁悅顏小心地放在自己的床上，她的呼吸綿長，毫無防備地睡著。表格被夾在檔案板上，表格上每一行都是梁悅顏寫的時間戳，第一個小時快要過去。還有七個小時。手機上的計時未曾間斷，他忐忑地猜她什么時候會醒，在他選定了回家而不是去醫(yī)院的路線那一瞬間，他和無數(shù)的假想敵對抗，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是其中之一，或許世俗道德也是。

    荊素棠再次碰了碰她的臉，家里有體溫計，他假裝不記得體溫計放在哪里。她的體溫還是正常的。她說她不會有事，她就一定不會有事。荊素棠相信她。

    一個騙子無條件地相信著一個謀殺者。

    因為梁悅顏做這些都是為了他——荊素棠不能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泡在那實驗室里是為了他，面對腐壞惡臭的尸體是為了他，被失去獨子悲痛欲絕的母親打了一巴掌是為了他，把測試針劑打進(jìn)自己身體里也是為了他。

    他從沒想過任何人會為了他做到這一步。

    就像他從沒想過會有一個人那么重視自己。

    他當(dāng)真是被眷顧的嗎？

    荊素棠的心酸澀得像碾成泥的橙子，他只能守在她的旁邊，面對著一張被攥著皺巴巴的表格，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她，怕她會變成一縷煙消失，他就像在看一場一生唯獨能夠見證一次的神跡。

    殺過人也好。沒做過也好。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史東對他說，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荊素棠心里已經(jīng)回答，我怎么可能是。

    他把梁悅顏偷來了。不，躺在這里的梁悅顏是被他搶過來的。

    荊素棠的眼睛沒有從梁悅顏臉上移開。在瘋狂和理性的邊界上真實和虛幻并沒有差別，在真實里他根本不會相信梁悅顏現(xiàn)在就躺在他的面前。哦，我的圣母，如果你想要我的性命，把我當(dāng)作羔羊。獻(xiàn)祭的羔羊可以除去世人罪孽。

    如果可以的話。

    神使鬼差地越靠越近，他把鼻尖碰上梁悅顏的發(fā)間，心跳加速，震耳欲聾。然后他用觸覺更敏感的嘴唇去碰她頭發(fā)和額頭間的分界。

    就當(dāng)這是晚安吻。荊素棠自欺欺人地想。

    而梁悅顏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那雙墨黑的眼瞳一動不動地定在他臉上。

    她什么時候醒的！

    她發(fā)現(xiàn)了嗎？

    荊素棠不知所措地看向梁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