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章
書迷正在閱讀:穿越調(diào)教共妻世子妃、刺心、寒焰(偽骨科,骨科,H/C, 潔黨慎入)、被哥哥當(dāng)成嫂子強上(出軌 高h)、梅花骨、清純?;ㄅc吸棒專家、他們在你的夢里干你、快穿之每個世界我都是無辜的、溫柔的侵略、男寵紀事
第一章 兇悍的大夏軍隊已經(jīng)圍困丹榮國都豐城一個多月了,潮水般的夏軍席卷了整個丹榮國。 丹榮本來就國小民貧,從前一直依附于大夏的死敵——白朗國。這次大夏把握的機會很好,白朗國正值國喪,又正全力抵御北方狄族人的入侵,派出的一支援軍自然被大夏打得七零八落。 夏國迅速撲滅了丹榮各地激烈但卻弱小的抵抗,包圍了豐城這座孤城。丹榮君臣倒也硬氣,在丞相葉平湖的主持下竟一直堅守了三十幾天,但丹榮國全部的力量此時即將用盡,士卒平民死傷慘重,武器糧食也即將告罄,國家最有力的支柱——葉平湖更是由于憂急勞累而病倒,丹榮的前途一片灰暗。 丞相府中一片凄涼落寞,一間臥房內(nèi)一燈如豆,映得房間中昏黃迷蒙,仿佛所有的憂愁都凝結(jié)成一片煙霧,讓一切愈加迷離,房中彌漫著的nongnong藥味更增添了一種悲涼的感覺。床上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人,花白的頭發(fā)、灰敗的面色、凹陷的眼窩,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當(dāng)年倜儻不群、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 床邊坐著一個四旬左右的夫人和一個十五六歲的文弱少年,少年滿面淚痕,抽抽噎噎地不住哭泣著,而那婦人雖是紅著眼圈兒,神情悲傷,卻仍極力鎮(zhèn)定著,不時安慰一下少年,照料著床上的病人。 忽然外面一陣雜亂喧鬧,人們奔跑呼號的聲音和兵器碰撞之聲隱隱傳了進來,病人原本半閉著的眼睛睜開了,并閃動著不屬于一個重病之人的清明之光,他仔細諦聽片刻,輕輕嘆了一口氣,聲音微弱地說:“夏軍已經(jīng)攻入城中了?!?/br> 少年顫抖了一下,哀聲道:“爹爹,難道丹榮真的亡了嗎?那我們該怎么辦?” 婦人平靜地說:“櫻兒,不要急,凡事都聽你爹爹安排。平湖,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打算就說出來吧。” 葉平湖劇烈地咳了一陣,好不容易才平復(fù)下來,喘息著說:“眉君,我與你夫妻二十載,情深意重,實在舍不得與你分開。但國家遭此大難,我作為宰相自當(dāng)以身許國。怎奈人力有盡,天命難違,丹榮終究是保不住了,我現(xiàn)在已油盡燈枯,但能不辱名節(jié)地殉國也是一件好事,我已盡了一個臣子的本分,沒有愧對丹榮。今后你帶著櫻兒安分度日,不要去恨什么人,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生吧。若真能如此,便是我葉家的福分了。” 沈眉君愣了一下,慘然笑道:“平湖,你糊涂了嗎?豈不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帶領(lǐng)丹榮抵抗了這么多天,夏國人早已恨你入骨,怎會放過我們母子?定會肆意凌辱!與其那樣屈辱地茍活,不如一齊殉國,全了我們滿門忠烈,一家人在陰曹地府還可團聚,也讓夏國人看看我們丹榮人不是可以肆意踐踏的!” 葉平湖一聽,頓時急得又大聲咳了起來,沈眉君連忙給他拍撫前胸,好一會兒他才又平息下來,語聲焦急地說:“眉君你萬萬不可作此念,夏國人想看我們沮喪的樣子,我們就偏要活得好好的給他們看,若是死了,豈非讓他們白白看了笑話?況且此次夏國統(tǒng)帥司馬青侯雖殺伐無情,但卻甚有度量,凡是降順之人都不曾殺戮虐待,想來也是不會為難你們的。我葉家僅此一子,萬不可斷了根苗,若是你將明櫻看顧好,我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的!” 說完又咳了起來。 沈眉君忙給他撫著胸口,哽咽著道:“你不要著急,我聽你的便是。我十月懷胎,辛苦養(yǎng)育了十幾年的孩兒,若不是山窮水盡,怎忍心讓他去死?你放心,但能有一線生機,我都會帶著他活下去!” 葉平湖聽妻子這樣說,心中略感欣慰,臉上現(xiàn)出釋然之色。 正在這時,管家福伯跌跌撞撞跑了進來,驚慌地說:“老爺夫人,不好了,夏國的軍隊將相府團團圍了起來,不知要做什么!” 葉平湖神情蕭瑟地嘆息一聲:“天意無情,天命難違!眉君,我不能再盡為人夫為人父之道,今后你們孤兒寡母度日艱難,你可要受苦了?!?/br> 沈眉君此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奪眶而出。 葉平湖國滅心死,又囑咐完后事,心中再無牽掛,他原本全仗著一股意志延續(xù)著生命,現(xiàn)在精神一松懈,一口氣便再也喘不上來,猛咳了一陣,便閉目長逝。 沈眉君見他沒了動靜,心中掠過一種不祥的感覺,她忙推搖著葉平湖,連聲喚著:“平湖,平湖,你醒醒!” 但葉平湖卻已沒了氣息。 葉明櫻見父親已逝,夏軍又已經(jīng)要進來了,心中又痛又怕,撲在父親身上便痛哭起來。 沈眉君的淚水不住落下來,福伯和房中兩個婢女也不住拭淚。 忽然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沈眉君聽那步聲矯健有力,心中一緊,用袖子擦干臉上的淚水,強自定下心神,淡然從容地坐在那里。 很快,一個金盔金甲、高大威武的將軍便走了進來,幾個衛(wèi)士則守在門外。 那將軍掃視了一下室內(nèi),見沈眉君雖神情哀傷,但氣度卻十分沉穩(wěn)雍容,那平靜的儀態(tài)就像在面目對一個普通的客人。而葉明櫻雖盡力抑住悲聲,但卻仍不住抽泣,尤其是見到自己臉上的青色猙獰面具,更是驚嚇得幾乎叫了出來,但他終究有幾分倔強性子,盡量掩飾住驚恐的情緒,怨恨地瞪著自己,只是雙手卻緊緊抓住父親的衣服,像是在尋求父親的保護一般。 將軍的嘴角微微向上一翹,只是由于面具的遮掩,外人是看不到的。 他斯文地向沈眉君道:“夫人受驚了。我是司馬青侯,我已派兵保護貴府,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們的。我一向敬重葉丞相,聽聞他生了重病,心中十分擔(dān)憂,不知葉丞相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沈眉君淡淡地說:“原來是蘭陵王大駕光臨!拙夫之命與丹榮系在一起,丹榮既已不存在了,他便也不存在了?!?/br> 司馬青侯點點頭,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令這昏暗的房間也不禁為之一亮,但在沈眉君和葉明櫻看來,這張臉孔卻是一樣地可恨又可怖。 司馬青侯輕快地說:“夫人放心,葉丞相的身后事我會派人幫忙料理,不會讓他走得寒酸的。夫人有國士之風(fēng),真是一奇女子,只是令郎實在不太像葉丞相與夫人?!?/br> 說完他眼含嘲弄地掃了葉明櫻一眼,轉(zhuǎn)身揚長而去,直氣得葉明櫻連哭都忘了,握緊了拳頭恨恨地瞪著司馬青侯離去的背影。 司馬青侯一邊往外走,一邊暗自慨嘆,久聞葉平湖清廉多才,他的才干自己在攻打豐城之時已經(jīng)見識過了,此時走在他的府中,才知道他竟如此廉潔,丞相府竟只有里外兩層院子,布置得極為樸素,根本見不到任何雕鏤裝飾,更令他吃驚的是,院子里竟沒種幾株花,全種的是菜,幾個仆役也老的老小的小,不過種菜倒是夠了。 再回想那臥房之中,只有滿架圖書,一張床一副桌椅,兩口箱子,真是四顧蕭然,如此種種顯然不是臨時作出來的,一國丞相竟清貧若此,若他是夏國人該有多好。再一想到他那兒子,司馬青侯就忍不住想笑,真是青松根上一嫩苗,當(dāng)真嬌弱得很。 旁邊一個親兵嘖嘖稱嘆道:“王爺,沒想到天下竟有這樣的人,堂堂丞相府居然如此簡陋,連我們大夏一個州府長官的府邸也不如??上m然如此清廉,但丹榮還是亡了國?!?/br> 司馬青侯重又戴上面具,淡淡地說:“丹榮土地貧瘠,民眾窮困,虧了葉平湖想盡法子勤儉持國,才能勉強維持下來,這葉平湖倒是個可尊敬之人?!?/br> 之后的十幾天,葉府一片愁云慘霧,亡國的悲痛加上失去頂梁柱的凄惶令每個人都惶亂不已,不知未來的日子要怎樣過。只有沈眉君堅強地支撐住,鎮(zhèn)定地料理著丈夫的喪事。 司馬青侯果然派了幾個部屬過來幫忙,但卻被沈眉君婉言拒絕了,只靠著福伯和僅有的幾個仆人婢女cao持,因此喪事便辦得很簡單,但眾人的悲痛與嚴肅卻使葬禮一點也不顯得寒酸。 葉明櫻連哭了幾天,他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樣又傷悲又勞累,便病倒了。 司馬青侯對葉家倒頗為照顧,派了個軍醫(yī)來為葉明櫻治病,這次沈眉君再不能推辭,在兒子的身體上她可不敢固執(zhí),因此待軍醫(yī)十分客氣,照方抓藥,每天守在兒子旁邊。 葉明櫻見母親這般為自己cao心,心中更加難過,自己一點兒也沒有學(xué)到父母的剛毅,只能給親人添麻煩。 沈眉君見兒子滿懷愁緒的樣子,暗自嘆氣,這孩子自幼體弱多病,養(yǎng)成了多愁善感的性子,今后若自己不在了,真不知他要怎樣度日呢,于是只得不住地安慰勸解,葉明櫻這才稍稍好了一些。 第二章 夏國大軍在豐城駐扎了近一個月,將土地人口簿冊、賦稅賬目、各種公文及太學(xué)和宮中的典籍,再加上珠寶財物統(tǒng)統(tǒng)打包裝車,準(zhǔn)備運回夏國。丹榮皇室及一眾大臣和家眷也將被送到夏國,因此各皇族勛貴之家這些日子都雞飛狗跳地忙著收拾東西。 唯有葉府一片平靜,因為家境寒素,沒什么好收拾的。 臨行的前一天,沈眉君將家中婢仆召集在一起,道:“我們母子要去夏國了,你們都是在葉家多年的,我實在舍不得你們 ,但你們都有家小在這里,我又怎能忍心讓你們親人離散?所以你們就都留下吧。” 眾人心中傷感,但也的確如此,他們實在不忍心拋下家小隨葉氏母子去夏國,況且夏國對他們來說已成虎狼之國,誰敢到虎狼窟里去送死?因此幾個仆婢雖然舍不得老主人,更覺得對不起他們孤兒寡母,但也只能含淚拜別了沈眉君,各自回家去了。只有福伯和他的兒子寶柱,兒媳敏兒,以及葉明櫻的乳母王嬤嬤留了下來。 沈眉君看了看他們幾個人,眼圈兒一紅,哀傷地說:“多謝你們幾個重情重義,此去夏國禍福難測,但你們放心,若有禍?zhǔn)?,我們母子會一力?dān)當(dāng),絕不連累你們!” 福伯抹著眼淚道:“夫人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家?guī)状硕荚谌~家,葉家待我們一向恩深義重,我們是絕不會拋開夫人與公子的!” 王嬤嬤也哽咽著說:“當(dāng)年我丈夫死了,孩子也沒了,走投無路,是夫人收留了我。我?guī)Я嗣鞲鐑哼@么多年,看到明哥兒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兒,我是無論如何也要陪著夫人和明哥兒的!” 看著面前這忠義的四個人,沈眉君凄涼的心境總算有了一絲溫暖。 第二天,主仆六個人只帶了幾口箱子,便坐上夏軍為他們準(zhǔn)備的馬車,轔轔地離開丹榮,向大夏行進了。 葉明櫻坐在車中,偷偷將車簾掀起一角向外看去,只見外面滿是剽悍的武士,他們手握明晃晃的刀槍,雪亮的兵器在陽光下泛著森冷的光,而那些久經(jīng)風(fēng)霜的兵士表情堅毅,目光如刀,許多人臉上都有或深或淺的刀疤,他們的大手幾乎有蒲扇大小,手上青筋凸出,一只手便可以扼住自己。 葉明櫻越看越害怕,“啪”地一聲放下簾子,身體不住地向后縮,緊緊偎在母親身邊。 沈眉君輕輕嘆息了一聲,摟住兒子輕聲安慰著他。 一旁的王嬤嬤也哄勸道:“哥兒別怕,哥兒是這么俊俏善良的一個孩子,哪有人忍心傷害你呢?夏國人雖然兇狠,但也都是人??!” 葉明櫻在她們的安慰下漸漸安定了下來,但卻再沒有勇氣看外面一眼。 午間,夏國士兵送了飯來,熱騰騰的飯菜雖不怎樣精致,但卻還可口,而且居然有rou有蛋,竟比葉家平日的膳食還要好一些。葉家家境清貧,平時吃飯只有兩三樣菜肴下飯,還多是素的,只見一點rou星兒,哪像現(xiàn)在這樣整盤的魚rou?因此幾個人雖心緒憂亂,但卻也吃了個飽。 自此葉明櫻每天便都躲在車中,或是陪母親說說話,或是看看書,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呆呆出神。 每日里飯菜倒是沒有虧欠他們的,夜里所住的帳篷也搭建得十分結(jié)實,不是那種漏風(fēng)漏雨的破爛囚帳,若不是心情沉痛,這一路其實還算比較舒適。 一個多月后,終于到了夏國都城——云京,皇帝司馬睿率文武眾臣在城外迎接凱旋的蘭陵王,城門外旌旗飄揚,鼓樂喧天,不少百姓都出來觀看,夾道喝彩,喧鬧興奮的聲音一直傳到隊伍后面所押送的車輛中。沈眉君和葉明櫻心情更加凄涼,敵人的歡欣鼓舞是建立在自己國破家亡之上的,何況不久他們還要面臨更大的屈辱——瑞安門獻俘。 寬闊宏偉的瑞安門廣場上,丹榮前國君、皇室及被俘的大臣和家眷跪滿了一地,沈眉君和葉明櫻垂首跪在一個比較偏前的地方,耳中聽著夏國大臣宣讀對他們的處置,丹榮舊主被封為安善侯,其他人等一一有了安置,沈眉君被封為“貞懿夫人”,葉明櫻也被封為七品宣教郎。 司馬懿坐在重樓之上,笑著對司馬青侯說:“王弟這次辛苦了。聽說葉平湖是個人才,可惜死了,朕只好善待他的家眷以慰其靈。據(jù)說他有一子,不知是個什么樣的人,可否為我夏國出力?” 司馬青侯撲哧一樂,道:“皇兄千萬別作此想,葉家公子將我們都看作豺狼虎豹一般,一路上紅著眼圈兒兔子一樣,若將他帶到陛下眼前,恐怕要嚇壞了他,會當(dāng)場哭出來呢!不過他的母親倒不是個平凡女子,頗有些高遠氣象?!?/br> 司馬睿順著司馬青侯所指的方向看去,見果有一對母子孤零零地跪在那里,那少年瘦弱的身體雖竭力支撐,卻仍有些瑟縮,而那婦人則腰桿挺得筆直,母子二人果然差別很大。 司馬睿點點頭,道:“他既是這樣一個性子,便讓他安穩(wěn)度日,平平安安也是好的?!?/br> 葉明櫻在堅硬的石板地上跪得頭昏眼花,不住氣喘,當(dāng)他感覺自己很快就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儀式終于結(jié)束了,沈眉君一看兒子搖搖欲墜的樣子,忙攙扶住他,陪著他慢慢向外挪著。 好不容易來到司馬睿所賜的宅院,葉明櫻一頭便躺倒了,沈眉君知道兒子素來體弱,禁不得這樣勞累,忙同王嬤嬤一起為他脫了衣裳除去鞋襪,給他蓋上一條被子,讓他好好休息,又讓敏兒煮一碗莼菜鯽魚羹來給他補一下身子,這道羹湯可調(diào)理中焦,補益五臟,且花費不甚貴,從前每當(dāng)葉明櫻過度疲勞,身體無力時,沈眉君便會給他吃這個。 葉明櫻在床上躺了兩日,這才好了起來,能夠下床行走,他想散散心,便出了屋子,在宅院里走了一圈兒,這宅子雖不是很大,但也比自己從前的家寬敞齊整,里外三進的院子,青磚瓦舍十分整潔,院子里還栽著幾株楊柳榆槐,綠色蔥蘢十分幽靜。 葉明櫻暗自苦笑,自家一共才六個人,住這么大的院落,倒更顯得空蕩蕩地,另添一種凄涼感覺。 葉家所帶的東西不多,因此很快便整頓好什物,在新家里安頓下來。 葉明櫻所任的宣教郎是個閑職,本就是為了讓一些資質(zhì)平庸、無所事事的勛貴子弟有個營生,雖隸屬禮部文華院,但平日基本不點卯的,尤其對這次新增的七八個丹榮“宣教郎”,主官更是不聞不問,他們不來當(dāng)差更好,大家落得輕松,每個月只管按時給他們發(fā)祿米便是。 葉明櫻每個月有八兩紋銀,沈眉君十五兩銀子,本來這些銀子也不算少,即便在云京這樣金粉繁華之地也可以吃喝不愁,但葉明櫻由于心情郁結(jié)傷感,身體一直時好時壞,常常爬不起病榻,這可急壞了一家人,連連求醫(yī)問藥。 他們本是異國人,對于云京半點也不熟悉,但一段日子下來,卻將云京各醫(yī)館摸得清清楚楚,仔細想想也是一件傷心事。 云京居大不易,醫(yī)生為葉明櫻所開的藥方中又多有一些阿膠、雪參、鹿茸之類珍貴補藥,往往一副藥便要一兩銀子,長年累月吃下來,每月的俸祿便花去大半,又為了給葉明櫻將養(yǎng)身子,每日的飲食也盡量做精細的給他吃,這樣一來家中銀錢更是拮據(jù)。 虧得沈眉君和敏兒都做得一手好針線,敏兒常常出門攬些活計,兩個女子在家里作了貼補家用,寶柱又將前后院都辟為菜地,種些茄韭瓜菘,自家的菜一熟,便不須在外面買菜了。 另外,一起來夏國的丹榮前戶部尚書之子楚英現(xiàn)在大夏朝中供職,楚葉兩家向來交好,楚英又與葉明櫻親如兄弟,見他們?nèi)兆舆^得這樣緊,便每月都拿出一部分俸銀接濟他們。 沈眉君本是個極其要強之人,不想接受他人資助,但兒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卻由不得她剛強,再加上楚英言辭懇切,直將葉明櫻當(dāng)做了親兄弟,沈眉君感于他的真誠便收下了,只是每筆錢都記錄在簿子上,以待將來歸還。 葉明櫻便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年,由于家國之痛,他每日心情慘淡,常??奁?,整日足不出戶,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屋子里,沈眉君對他這副樣子也毫無辦法,唯有性格爽朗的楚英來了,才能讓葉明櫻開心一些。楚英會給他講云京的熱鬧繁華和各種奇聞異趣,葉明櫻雖深厭云京,但他畢竟少年心性,很快便聽得津津有味。 楚英見他心思活動了,便硬拉著他在左近逛逛,以舒展他的心思,葉家所住的秋蟬坊雖略有些偏僻,不是很繁華的地方,但街道兩邊紙扎鋪、刷牙鋪、頭巾鋪、粉心鋪、藥鋪、鐵器鋪、絨線鋪、白衣鋪、云梯絲鞋鋪、冠子鋪、金紙鋪、折扇鋪、金銀鋪、頭面鋪,卻仍極為密集,大大小小的食鋪茶肆更是多得數(shù)不過來,還有擔(dān)著擔(dān)兒煎點湯茶藥的,將秋蟬坊裝點得頗為熱鬧,竟比豐城最繁盛的街市還要強上幾倍。 葉明櫻雖然心有不甘,但也不由得不佩服,如此多姿多彩的景象令他不能不為之心動,也不愿再自閉在家里,因此出來走動了幾次,身體竟好了一些。 楚英見他這樣,愈發(fā)常常帶他出來走動。 第三章 陽春三月,云京城中楊柳吐芽,杏花含苞,清新溫潤的季春氣息驅(qū)散了冬日的寒氣,和著花草的香氣著實令人心醉。 楚英見如此大好春光,便拉著葉明櫻到東城的沁芳園游春。走在路上,只見游人如織,車騎如云,無論男女都打扮得鮮潔雅麗,呼朋引伴地向城外景致優(yōu)美之處涌去。 葉明櫻哪見過這等歡快熱鬧的景象,還未走到沁芳園,兩只眼睛便不夠用了,不住地東張西望,臉上現(xiàn)出天真的喜悅來。楚英在一旁暗暗高興,葉明櫻已經(jīng)很久沒有露出這樣開心的表情了。 葉明櫻的目光被一處面人攤子吸引住了,見那捏面人兒的師傅著實好本領(lǐng),捏出的人物鳥獸極其精致,好看極了,攤子旁圍了一圈兒人,大半是帶著孩兒的父母給孩子買面人兒。 楚英見他不錯眼珠兒地盯著那里瞧,便知道他的心意,笑道“那面人兒捏得真好,買兩個我們拿著玩兒吧!” 葉明櫻臉一紅,面人兒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自己這么大了,哪好再要那個?便拉住楚英的袖子不讓他去。 楚英笑著哄道:“是我喜歡那面人兒,你只當(dāng)陪我玩兒好不好?” 然后輕輕掰開葉明櫻的手,自己則湊到攤子前,取出錢來要小販拿那兩個最大最漂亮的給自己。 正在這時,人群中忽然一陣喧嘩:“蘭陵王來了!快來看呀!” 人們立刻sao動起來,爭先恐后向前擠去。葉明櫻只覺周圍的人忽然之間便匯聚成一道潮水,裹挾著自己往前邊擁去。 葉明櫻心中一陣驚慌,忙叫了聲:“楚大哥!”使盡向楚英的方向擠去。但他身子單薄,哪來的力氣,很快便被人流所卷走,連楚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葉明櫻見周圍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這里的道路自己也不熟悉,真不知該怎么辦,一會兒可要怎么回去? 他光顧著著急,卻沒發(fā)覺自己竟不知不覺被擠到最前面,這時前方一陣的鸞鈴響,急促的馬蹄聲中是二十幾匹駿馬飛馳而來,人群此時更加激動,往前涌得更加厲害,葉明櫻心中慌亂,不住回頭尋找楚英,便沒有留神前面的道路,忽然間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身體站立不穩(wěn),便往前撲倒下去。 他這一下正跌在道路中央,頓時跌得他頭昏眼花,一時爬不起身來。就在這時,最前面一匹駿馬已經(jīng)奔到葉明櫻身邊,兩旁之人發(fā)出一陣驚呼,只怕這年青的公子就要血濺當(dāng)場,卻見此時馬上那系著大紅披風(fēng)的男子忽地騰起身子,如大鵬一般盤旋著落在葉明櫻身邊,蒼鷹捉雀似地一把撈起葉明櫻便閃在一旁,墨黑的寶馬向前又趕了幾步,便停在當(dāng)?shù)兀仡^望著自己的主人。 見了他如此瀟灑不凡的身手,人們頓時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聲,更有許多女孩子尖聲叫著:“蘭陵王!英雄!” 葉明櫻這一下既受了驚嚇,又動作得猛了一些,眼前便一陣旋轉(zhuǎn)迷茫,身子軟軟地癱在哪里,好一會兒才恢復(fù)了一些,這時只聽頭頂一個醇厚磁性的聲音問:“好點兒了嗎?你是哪家的公子,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葉明櫻眼神恍惚地望向抱著他的男人,漸漸看清了對方的臉,葉明櫻的臉頓時更加蒼白,驚叫一聲一把推開那人,身子跌坐在地上,疼得他貓兒一樣呻吟了幾聲,身上更加無力,軟弱地趴在那里。 司馬青侯挑了挑眉毛,這男子的反應(yīng)可真新鮮,若是別人被自己救了,不感激涕零才怪,而且還常常有懷春的青年男女向自己流露出充滿愛慕的神色,借此機會主動投懷送抱,眼前這人這是為何?莫非是京中流行的新把戲? 司馬青侯目光如電,一看便知人情真?zhèn)危娔悄凶友凵裰薪浑s著怨恨和懼怕,并不像是作偽,司馬青侯淡淡一笑,看來這人是吃過自己的苦頭。對冒犯了自己的人,司馬青侯一向是從不手軟的,只是不知這人是因為什么事而得罪了自己。 司馬青侯對這種無足輕重之人一向是不介意的,見既然沒有傷著他,便不再理他,翻身上馬正要離去,忽然一個男子奮力擠出人群飛跑過來,抱起伏在地上的瘦弱公子,不住焦急地問:“明櫻,你怎么樣了?有沒有傷到?身上哪里不舒服嗎?你不要嚇我啊!明櫻,你說句話??!” 那公子低聲道:“楚大哥,我沒事,我想回家。” 男子連聲答應(yīng),穩(wěn)穩(wěn)地抱起他,快步往回走去。 司馬青侯注目望了他們兩個兩眼,一抖韁繩,寶馬暗電便風(fēng)一般離開了。 司馬青侯端坐在馬上,心思卻不知怎么總是飄到那公子身上,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驀地想起后面的男子叫他“明櫻”,司馬青侯腦海深處的記憶頓時翻涌而出,一下子就想到兩年前豐城那哀戚的葉府和那個懦弱膽小的公子,看來過了這兩年,他仍是沒什么長進。 司馬青侯想著想著,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旁邊一個錦袍男子笑著問:“王爺,不知何事這樣開心?剛才好像沒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情吧!” 司馬青侯笑道:“慕容,你可記得那年我們北征丹榮時,那個拼死抵抗的丞相葉平湖?” 慕容克想了想,道:“是有這么個人,他很有才干,我很欽佩他。不過他不是死了嗎?” 司馬青侯微微一笑,說:“他是死了,但他還留有一個兒子?!?/br> 慕容克一愣,道:“莫不是方才那個跌倒的人?” “正是??床怀鰜戆??” 慕容克搖搖頭,道:“和他的父親相差太遠了。不過或許就是因為他這樣柔弱,所以才能夠活下來?!?/br> 兩人談?wù)務(wù)f說,很快便出了城,來到東郊。這里花木繁盛,景致優(yōu)美,一向是游春的熱鬧去處,司馬青侯很喜歡這里,每年必到這里踏青。 但今天卻不知怎的,面對如此美景和這樣歡悅的氣氛,司馬青侯的心思卻總是不能集中,總有一小縷思緒飄飄忽忽蛛網(wǎng)一樣纏繞在那畏縮的男子身上。 雖然司馬青侯心思深沉,喜怒不易被外人揣測,但慕容克與他一同征戰(zhàn)了多年,早已熟知他的秉性,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便笑道:“王爺若還有事,便早些回去料理吧,你這個樣子,我們也不好意思玩得太開心。” 司馬青侯心中有些懊惱,當(dāng)下硬是將那縷纏繞在葉明櫻身上的思緒斬斷,朗聲笑道:“我哪有什么事情要辦!今天說好了要玩兒的盡興的,你瞧那邊風(fēng)景不錯,我們過去吧!” 說著便催馬向一處泉水邊馳去,那里有眾多妙齡男女正在游玩嬉戲。 慕容克笑著搖搖頭跟了過去。 楚英嫌步行走得太慢,便雇了一輛小車,但又怕顛著葉明櫻,就抱著葉明櫻讓他躺在自己懷里,催著車夫快快趕車。 楚英看著葉明櫻那虛弱的樣子,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回到葉家,寶柱正在院子里拾掇菜地,見了楚英便笑道:“楚公子,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不是說要玩兒一天的嗎?” 楚英連連跺腳,道:“還玩兒什么!明櫻被馬嚇到了,快請大夫吧!” 說著便小心地將葉明櫻從車里抱了下來。 寶柱看到葉明櫻那毫無血色的臉,也嚇了一跳,忙跑進去稟告沈眉君,沈眉君和王嬤嬤幾人一聽就著了慌,立刻全都擁了出來,圍住楚英和葉明櫻,不住撫摸葉明櫻的額頭,問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還是沈眉君鎮(zhèn)定一些,沉穩(wěn)地說:“大家不要都圍在這里,快讓楚公子帶明櫻回房吧,寶柱去請大夫,就請保安堂的駱先生好了?!?/br> 寶柱答應(yīng)著飛跑出去了。眾人簇擁著楚英和葉明櫻進了房,將葉明櫻外衣脫了,裹了被子放平躺在床上,沈眉君不住為兒子擦著臉上的冷汗,一家人焦急地等待著醫(yī)生。 很快,寶柱便領(lǐng)著一個年過四旬、儒雅斯文的人進來了。 沈眉君一見那人,忙站起來道:“駱先生,麻煩你了,請你快為小兒看看,他今天出門被馬嚇到了,現(xiàn)在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會怎么樣。” 駱先生拱了拱手,道:“夫人,不必著急,且待我先看看?!?/br> 駱先生坐在床邊,仔細為葉明櫻診了一回脈,看了一下他的面色,問了一遍事情的經(jīng)過,便提筆開了一個方子遞給沈眉君,道:“夫人,令公子素來體弱,這一次嚇得不輕,精氣不固,神氣飄搖,須得好生調(diào)治才行。先按這個方子吃吧,平時飲食也要經(jīng)心,若能吃些燕窩蟲草便更好了?!?/br> 沈眉君接過方子一看,便暗自苦笑,藥方中單只人參、麝香便已很耗銀錢,哪里吃得起蟲草燕窩這種富貴之家才能享用的東西?只得說了一聲:“我知道了,多謝駱先生?!?/br> 駱先生看著沈眉君那眉頭深鎖的樣子,便知道了她的為難,心中暗自嘆息,這個女子真是命運多舛,不但國破家亡,兒子又是這個樣子,她真是很辛苦。自己雖然同情他們母子,但自己不過是個大夫,沒有太大的力量去幫他們,只能盡力為葉明櫻診治,讓他們少費些冤枉錢。 駱先生告辭離去了。 沈眉君從這一天起便衣不解帶地照料兒子,直到幾天后葉明櫻神志清楚,身子好了一些,她這才稍稍安下心來,能夠休息一下。 楚英心懷愧疚,都怪自己放開葉明櫻去買面人,才惹出這件事來,他每天都來看葉明櫻,幫著做這做那,倒令沈眉君十分過意不去,說道:“這事本來也不是你的錯,誰會想到那蘭陵王會從那里經(jīng)過?都是這人害得明櫻成這個樣子!” 沈眉君本就深恨司馬青侯,這一下他驚嚇了自己的兒子,自然更恨得她咬牙切齒。 第四章 司馬青侯在郊外玩了整整一天,直到月華升空才余興未盡地回到府中。 大好的三春時節(jié)怎能不盡興游玩?他每日或是同朋友部將輕騎出城游玩射獵,或是攜著一群美艷的舞姬歌童游湖泛舟,絲竹喧天,真正是富貴歡樂不盡。 但司馬青侯卻總覺得有樁心事縈繞在心頭,面對著眼前這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心中卻一直有所缺憾。幾天之后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什么總是覺得不能盡興,原來葉明櫻的影子一直在自己心中若隱若現(xiàn)地浮動著,那天葉明櫻跌坐在地上嚇成那個樣子,現(xiàn)在也不知怎么樣了。 司馬青侯眉頭一皺,叫過大侍女曼殊,吩咐道:“你叫人帶些禮物到葉家探望一下葉明櫻,那天他被我的馬兒所驚,說起來倒是我的不是,王府也應(yīng)該有所表示才好?!?/br> 曼殊掩口笑道:“我的王爺,事情都過去了這許多天,才想起來要去看,不怕人家嗔怪?況且又沒踢傷踩傷他,不過是嚇了一下,也值得這樣費心,王爺真是越來越慈悲為懷呢!” 司馬青侯聞言笑道:“你這個刁鉆的,我今兒心情好,便要行一件善事,你還不快去辦呢!” 曼殊盈盈笑著答應(yīng)了走了出去。 這天沈眉君正在房中照看兒子,忽然敏兒進來說:“夫人,外面來了幾個人,說是蘭陵王府的人來探望公子,夫人要讓他們進來嗎?” 沈眉君一聽,臉色一冷,道:“咱家的人和蘭陵王府有什么瓜葛?不見,讓他們快走!” 敏兒答應(yīng)著去了。 但很快就聽到院子里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語聲:“夫人何必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客人來了,連門兒都不讓進,這不是太讓人傷心了嗎?” 沈眉君一聽,就知道他們已經(jīng)進來了,只得來到前廳,就見廳中已站著一個俏生生的女子,長得杏眼桃腮,嬌艷無比,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四下望著,絲毫不覺得自己不受歡迎。旁邊福伯、寶柱都叉著手不知如何是好,敏兒則氣鼓鼓地瞪眼看著她。 一見這侍女,沈眉君便暗贊了一聲“好”,能調(diào)教出這般機靈能干的丫頭,蘭陵王的風(fēng)雅精明可見一斑。 但她卻仍將臉色一沉,道:“姑娘是何人?為何硬闖進我家來?難道王府之人便可以如此無禮嗎?” 那女子見了沈眉君,立刻盈盈施了一禮,甜甜地叫了聲“夫人”,然后眼波流轉(zhuǎn),清脆婉轉(zhuǎn)地說:“您不要生氣,曼殊是王爺?shù)逆咀?,王爺想到前些天驚嚇到了公子,心中不安,所以才差曼殊來探望。這本來是王爺一片好心,那知您這府里的人卻不理睬我們,曼殊替我們王爺?shù)肽罟樱@一著急便自己跑進來了。夫人您大人大量,一定不會怪我的,對不對?來人,把禮物抬進來!” 外面的侍從答應(yīng)了一聲,便提了兩個大食盒,兩個禮盒進來。 打開禮盒的蓋子,里面是光滑柔軟、色澤淡雅的綢緞。 曼殊笑著說:“這點禮物不成敬意,還請夫人收下。” 沈眉君淡淡掃了一眼下面的東西,冷淡地說:“既然當(dāng)時是犬子自己跌倒,原也怪不得蘭陵王。我們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請姑娘帶回去吧?!?/br> 曼殊聽了,忙道:“啊呀,這怎么行?這是王爺?shù)囊环囊獍。⊥鯛斠恢标P(guān)心公子,不知公子怎么樣了,夫人若是不收,豈不是叫王爺難過?” 敏兒心直口快,接口道:“他若是真的想補過,怎么不早讓人來?哥兒那天吃了驚嚇,都生病了!” 沈眉君微微皺眉,道:“敏兒,不得胡說,公子是人群擁擠,自己跌倒的。曼殊姑娘,葉家與蘭陵王素?zé)o瓜葛,今后也不想有往來,這次的事過錯不在王爺,不如就此揭過去,讓我們清清靜靜過日子吧。福伯,送客!” 說完沈眉君便回了后房。 福伯帶著寶柱、敏兒連人帶東西將曼殊等人請出了葉家。 看著大門在自己面前“砰”地關(guān)上,曼殊摸了摸差點被撞到的鼻尖,這次真是碰了一鼻子灰。她在王府一直掌事,向來受人尊重,還沒這樣掃過面子呢。 旁邊有人問:“曼姑娘,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曼殊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兒地說:“還能怎么樣?回去嘍!” 曼殊悻悻地回到王府,司馬青侯見她撅著嘴,似乎有些煩惱的樣子,便問:“怎么了?哪個奴才惹了你不成?他若是行差踏錯,你只管管教便是,這也值得生氣?!?/br> 曼殊笑道:“倒不是為府里的事。今兒早上,王爺吩咐要人去看看那葉公子,我想著王爺難得關(guān)心人,午間得空兒便自己去了,結(jié)果撞了南墻回來。原來聽說葉夫人清高剛直,今天一見果然是這樣,就像青石板翠竹條一樣,說話雖斯文,卻著實頂著人,我們帶去的東西她一樣也沒收,全給放在門外。不過她的丫頭倒是說葉公子嚇病了?!?/br> 司馬青侯心頭微微一沉,當(dāng)時見他身形裊娜、面容怯弱,便知他有不足之癥,受了這番驚嚇,自然很可能會生病,這倒是自己疏忽了。 司馬青侯道:“既然他病了,你便叫太醫(yī)院派個好點兒的太醫(yī)過去給看看,該用些什么藥,從府里支領(lǐng),務(wù)必要他好了才罷?!?/br> 曼殊斜覷著司馬青侯,笑道:“我知道了,王爺。我拿著王爺?shù)拿^,定要讓他們派個醫(yī)正過去!” 第二天一早,寶柱便聽又有人叫門,打開門一看,只見昨天那個俊俏女子又站在門外,他立刻便想關(guān)門,但曼殊的腿伸得更快,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了門里。 她笑吟吟地說:“這么快就要請我吃閉門羹嗎?這次我可是陪了太醫(yī)院的馮醫(yī)正來的,王爺聽說公子病了,便說要請?zhí)t(yī)來看,馮醫(yī)正的醫(yī)術(shù)在太醫(yī)院是人人稱贊的,最善治虛損癥,有他為公子診治,自然會好的快些。還請寶柱大哥快去稟報老夫人?!?/br> 寶柱一聽是醫(yī)正來了,哪里敢怠慢,忙跑進去通報了。 曼殊帶著馮醫(yī)正,后面跟著兩個小丫頭兩個小廝,施施然穿院入堂,進了前廳,不請自坐了。 很快,寶柱便出來道:“曼殊姑娘,夫人請你們進去呢?!?/br> 曼殊和馮醫(yī)正幾個人呼啦啦都擁進了葉明櫻的臥房,令本來就不大的房中頓時顯得擁擠了。 沈眉君站了起來,向曼殊和馮醫(yī)正點頭,客氣地說:“多謝姑娘費心請了馮醫(yī)正來。馮醫(yī)正,小兒身體一向羸弱,前些日子又受了驚嚇,雖是吃了藥,但卻一直倦怠無力,夜里還常常驚悸失眠,還望醫(yī)正給他好好看看該怎樣醫(yī)治?!?/br> 馮醫(yī)正拱手道:“夫人不必客氣。診治病人乃是醫(yī)家的本分,在下定然盡力醫(yī)治?!?/br> 馮醫(yī)正細細為葉明櫻切了好一陣脈,又認真看了他的舌苔和面色,還仔細詢問他一向以來的身體狀況,所服何藥,直診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理出了頭緒,道:“由于公子是不足月而生,身體虛寒羸弱,后天又失于調(diào)養(yǎng),加之他一向心思郁結(jié),再一受驚嚇,便都發(fā)作了起來。單醫(yī)治此病倒是不難,但公子身體的底子實在已是薄弱至極,調(diào)養(yǎng)起來頗費工夫,只怕總需幾年時間,而且即使調(diào)理得好了起來,今后也許好生將養(yǎng),犯不得寒暑受不得辛苦?!?/br> 沈眉君越聽心越往下沉,對兒子的身體,她其實早已有所準(zhǔn)備,但聽人這樣明明白白說出來,心中仍是十分難過,她輕輕嘆了口氣,道:“多謝馮醫(yī)正指點,我今后會多加小心的?!?/br> 馮醫(yī)正點點頭,提筆刷刷刷開了一張方子。 沈眉君拿過方子一看, 見除了人參這樣珍貴的藥材,又添了雪蓮、鳳凰草、玉線芝這樣珍奇之物,只怕這一副藥五兩銀子也不止,心中雖然為難,但為了兒子的身子,也只能咬牙挨著。 她剛想叫寶柱去抓藥,曼殊卻已拿過藥方交給小廝,道:“快回王府取藥,再將那金藥銚子拿來,鳳凰草定要用金器煮的?!?/br> 小廝答應(yīng)著飛跑出去了。 沈眉君剛要阻止,曼殊便咯咯笑著勸道:“這些藥材府里都是現(xiàn)成的,不用白不用,況且這事終究是王爺惹起來的,不拿他的藥材卻拿誰的?” 沈眉君聽她說得乖巧體貼,便客氣了兩句,不再堅持,心中卻有些酸楚,真是貧賤之家百事哀,依自己的性子,本不該收仇人的東西,但這么貴重的藥材,自己是承擔(dān)不起的,為了兒子,她只能拋下臉面,接受對方的施舍。 不多時,藥材便取了來,曼殊也不叫葉家人熬藥,支使著自己帶來的小丫頭到廚下煎湯藥,又幫著做了些其他活計,倒讓沈眉君有些過意不去。 自此曼殊隔三差五便到葉家來,安排跟來的丫頭小廝干這干那。王府之人手腳麻利,做事細致,令沈眉君暗暗稱贊。曼殊還帶了些綾羅綢緞、金銀器皿以供服用,但沈眉君堅持自己的底線,只留下一些藥材,其他一律不收,這種風(fēng)骨令曼殊暗自佩服,但回頭再看看葉明櫻房中簡陋的陳設(shè),便不由得要哀嘆了。 第五章 馮醫(yī)正的醫(yī)術(shù)果然高明,葉明櫻吃了一個多月的藥,身體果然漸漸好了起來,人也精神了許多,臉上還添了許久未有的紅潤之色,更可喜的是胃口開了,知道吃飯了,全家都高興極了。 他在房中悶了這許多日子,這一好起來便坐不住了,常常到院子里讀讀書,或是看著寶柱種菜。他卻不知自己在別人眼中也成為了一道活動景致。 葉家旁邊有一戶宅院,院子里有一座高樓,有一個人時常便坐在樓上,一邊飲酒一邊往葉家張望,若是見葉明櫻來到院子里,他的心情便舒爽了許多,微笑著注目望著葉明櫻的一舉一動。 旁邊的心腹婢女晴薰掩口笑道:“王爺,賞花賞得入了神,居然連菜也不吃,只顧著喝酒了。” 司馬青侯收回眼神,笑道:“所以古人有云‘秀色可餐’,美人的確可以當(dāng)菜吃的。尤其這一道菜滋味又很特別?!?/br> 司馬青侯說著又喝了一杯酒,興趣盎然地看著下面曼殊陪著葉明櫻說笑的場面,腦海中渾不自覺地將這場景從葉家寒酸的院子挪到了王府繁華錦繡的花園中,又將葉明櫻身上的青布衫子換成雅致細膩的云絲衫袍,想想還覺得有些地方不對,便將葉明櫻身邊的曼殊換成了自己,這才覺得一切都合意了。想象著葉明櫻溫順地陪在自己身邊,司馬青侯更不由得陶醉起來,瞇著眼睛輕輕笑了出來。 晴薰見自家主子有些色授魂與的樣子,心中暗叫稀奇,蘭陵王并不是個克制自己欲望的人,相反在聲色之好上還十分精通,但從未見他為了什么美人而這樣入神過,尤其是這位葉公子雖然秀美,但實在稱不上是絕色,這樣寒門秀士城中多的是,并不稀奇。 晴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為司馬青侯倒了一杯酒,道:“王爺所采名花無數(shù),奴婢卻從未見您對哪朵這么上心的。恕奴婢愚鈍,實在看不出眼前這枝的獨特韻味?!?/br> 司馬青侯抿了一口酒,道:“這是一枝被養(yǎng)在幽谷暖房中的蘭花,未曾經(jīng)歷過險惡風(fēng)波,連外面的事情都很少知道,分外干凈單純,偏偏又有些倔強性子,這便更引人入勝了。就像淡雅的雪衣茶,須得慢慢品味,才能品出他的好來?!?/br> 晴薰聽了仔仔細細看了一番,這才說:“王爺這一說,奴婢才發(fā)現(xiàn)葉公子果然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端莊之中反倒透出一段自然而然的風(fēng)流。既然王爺喜歡他,為什么不把他帶到府里來呢?” 司馬青侯笑道:“我早有此意,但他膽子小,身體又不好,只怕貿(mào)然行事嚇壞了他,反而不美。前兩天聽馮醫(yī)正說,他已經(jīng)大概沒事了,我這幾天便要得手?!?/br> 晴薰抿嘴笑著,望了望司馬青侯,又望了望葉明櫻,心想這嬌嫩的公子可要落到老虎口中了,瞧王爺這副樣子,不把他連皮帶骨嚼碎吞了是不罷休的。 這一日葉明櫻正在院中樹下納涼,忽然有宣教司來人拿著牌子傳話,道是今日司中有事,所有宣教郎都要過去。 葉明櫻本不愿為夏國做事,垂了頭不肯挪動。 沈眉君覺得事有蹊蹺,便問:“請問這位官人,宣教司一向清閑,從未要我們過去,今日為何突然有事?” 那人不耐煩地說:“宣教司大小是個衙門,自然要為朝廷做事,難道還虛耗祿米養(yǎng)閑人嗎?既然拿著朝廷的俸祿,長官要你去,你便得去,豈能連這點規(guī)矩都沒有了?快走吧!” 說著便拉扯著葉明櫻出了院子。 葉明櫻身單力弱,掙扎了兩下,卻怎敵得過對方的力氣?便這樣被他拽出了門。 他又委屈又氣惱,回頭叫了聲“娘親!” 沈眉君也是一陣氣苦,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兒子當(dāng)這宣教郎每月尚有八兩紋銀,對一家人來講也是很重要的一筆收入,雖然自家門風(fēng)一向清高,但現(xiàn)在也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她只得安慰兒子道:“明櫻,你和他去吧,早些了了官里的差事早些回來?!?/br> 葉明櫻見母親這樣說,只得違了心愿跟著那官人走了。 走過一段路,葉明櫻就走不動了,腳步兒漸漸慢下來,不住地喘著粗氣,額頭也不停流汗,到后來只得扶住一棵碧玉垂柳歇息著,再走不動一步。 那官人見他這個樣子,微微一笑,道:“公子可是走不動了?但到司里還有好一段路要走呢,若是誤了時辰,大人會怪罪的,到時候大人堂上把桌子一拍,公子就得跪下了?!?/br> 葉明櫻如今落了難的鳳凰不如雞,被他這樣相逼,心中一酸,差點哭了出來。 那官人見他這可憐的樣子,差點笑了出來,但卻強自忍住,作嘴弄臉地說:“算我倒霉,攤上你這樣一位弱不禁風(fēng)的公子,算了,還是我心善,給你雇輛車吧?!?/br> 葉明櫻一聽,心中大是感激,沒想到夏國官衙之中竟有這等好人,于是連連道謝,卻不見那人偷笑著點手招呼了一輛早已等在一邊的烏油幕綠紗簾的大車過來,扶著葉明櫻上了車。 葉明櫻若稍有一點閱歷,便已會起疑,哪有人肯這么好心為別人雇車,何況雇的又是這么大的一輛車?但葉明櫻自幼多病,大半時間都在家休養(yǎng),連大門都很少出,哪懂這些機關(guān)?還只當(dāng)官人熱忱,雇的這車又寬敞又舒適,座位上鋪著干凈的竹席,小幾上擱著茶水果品,而且居然還放了幾冊書! 葉明櫻休息了一下,有了些精神,這才發(fā)覺那官人竟沒有坐進車中,而是坐在車轅上,心中立刻老大過意不去,忙探出身子喚道:“這位大哥快請坐進來吧,怎么能坐在外面呢?” 那官人很隨意地說:“里邊怪悶熱的,哪有外面涼快?公子快歇著吧,我坐在這里比車里還舒服呢!” 葉明櫻連勸了幾次,見他執(zhí)意不肯進來,也只得罷了。他在車中坐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聊,隨手拿起一本書,卻見居然是,這書乃是珍本,葉明櫻早就聽父親說過,但卻一直無緣一見,沒想到卻在這里見著了,當(dāng)即大喜過望,立刻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再不向窗外望上一眼,更不管車子駛向哪里去。 那小吏向車里看了看,與車夫相視一笑,輕松地哼起了小曲兒。 葉明櫻看得入神,渾忘了時辰,直到車子停住,有人掀開轎簾,說道:“請公子下車!”他這才發(fā)覺到了地方。 但下車一看他就愣住了,葉明櫻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布局精致的庭院里,院中奇花異卉馥郁芬芳,花叢中的甬路都是漢白玉鋪成,晶瑩剔透宛如月宮,重瓦飛檐的屋宇雕梁畫棟,游廊處還懸掛著五色琉璃宮燈。 葉明櫻畢竟去過幾次宣教司,印象之中的宣教司絕不是這個樣子,但眼下瞧這里這個氣派竟是王侯府第,哪里是樸素的宣教司可比? 一想到自己不知被弄到什么地方,葉明櫻便有些慌了,他四下尋找?guī)麃淼哪莻€官人,但卻哪里找得到? 倒是院中的十幾個丫鬟都圍了上來,為首一個紫衣的俏麗女子嬌笑道:“公子可來了,把人等得急的。公子路上辛苦了,快到房中休息一下,喝一盞木樨湯潤潤喉嚨清清暑氣!” 說著便拉住葉明櫻的袖子將他往里邊帶。 葉明櫻一看這陣勢,心中更加慌亂,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袖子,驚惶地說:“這是什么地方?你們又是誰?” 那女子噗哧一笑,戲謔地說:“怎么,公子不知這里是哪里嗎?那么公子本來是要到哪里去呢?” 周圍其他女孩子聽著那女子這般調(diào)笑的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葉明櫻臉上一紅,訥訥道:“我要到宣教司去,但這里不是……” 紫衣女子咯咯笑道:“公子怎知這里不是呢?既然公子要去宣教司,那么這里便是宣教司,快隨晴薰進去吧!meimei們,快把公子請進去,大太陽的,可別曬壞了公子!” 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地架著葉明櫻,推推擁擁將他帶進房中。 房中的布置更見高妙品味,白玉瓶中插著鮮紅的花枝,翡翠墨盒端溪硯臺隨意擺在桌子上,七寶螺鈿屏風(fēng)上繪著荷花鴛鴦、牡丹彩蝶,鮮妍而不俗麗,反而更添溫柔甜蜜之意,床榻之間錦茵繡幃、牙席絲被,更是酣夢小憩的好去處,一切都顯示著此間主人的不同凡響。而這反而令葉明櫻更加害怕,滿室的富貴如一塊巨石板壓在他胸口,令他感到自己是那樣無力。 丫頭們將茫然無措的葉明櫻按著坐在床上,晴薰端了一個金湯盞過來,奉給葉明櫻,道:“公子,將這木樨湯喝了吧,可以清熱祛暑的。您大老遠的來了,口不干么?” 葉明櫻搖頭哀求道:“我不喝,我要回家,我不去宣教司了!你讓我走吧!” 晴薰笑道:“公子好生奇怪,這里不好嗎?還是我們服侍得不周到?公子想吃什么想玩兒什么盡管和我說,定讓公子開心就是!” 葉明櫻見她無論如何不讓自己離開,心中終于害怕了,站起身來便要自行出去。 丫頭們見他要走,哪里肯放,呼啦一下都圍了上來,擋住了去路。 晴薰見葉明櫻執(zhí)拗,眉毛微微挑了挑,抬高了聲音道:“公子累了,要休息了,快扶公子到床上去,脫了鞋襪讓公子歇一歇!” 女孩子們立刻會意,馬上將葉明櫻架到床邊按倒在床上,有兩個人按住他的身子不讓他亂動,另兩個人抓住他不住踢動的腳,麻利地將鞋襪都脫了下來,露出兩只細嫩纖瘦的玉足。晴薰瞥了一眼,心道就是這一雙弱足也盡夠人憐愛的了。 兩個丫頭將葉明櫻的兩條腿放在床上,讓他坐得舒服一些。葉明櫻這下真的被嚇到了,只覺得這群原本嬌俏可愛的女孩子們忽然間也變得兇惡可怕,他不住向后面縮著,一直縮到床的最里邊,靠在床欄上哽咽了起來。 晴薰見他這樣,忙花言巧語地哄勸,又讓拿了些書籍玩物給他解悶。但葉明櫻卻理也不理,只縮在那里傷心害怕,晴薰勸了好半天也無濟于事,心中暗自著急,忽見外面人影一閃,她忙吩咐小丫頭們好生照看葉明櫻,自己走了出去。 晴薰拉著外面那人走到一邊,笑著輕聲道:“曼殊jiejie怎的不進去看看?你與公子是舊識,或許哄得住他,卻只在外面等著瞧我的洋相?!?/br> 曼殊笑道:“你這鬼精靈又來誆人,我若進去了,公子立刻便會知道這里是蘭陵王府,那時不鬧出事來才怪?,F(xiàn)在只能等王爺回來,交他處置好了?!?/br> 兩人相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