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中秋

    孫翠英病重，人走得很急，宋白沒趕上見最后一眼。

    那兩碗餃子再也吃不著正宗的了。

    不像宋衛(wèi)國葬禮，現(xiàn)在家里條件好了不少，孫翠英的后事料理得很體面，宋白還花錢請了班戲臺子，棺材入土，送葬的隊伍后跟著一排人吹嗩吶。

    兩頓席吃完，一場戲唱罷，吊唁的人走干凈，給死蓋了戳，人事就算盡了。

    宋默一直在小鎮(zhèn)生活，最近幾年開始頻繁見證永別，原先是老一輩的爺爺奶奶們，現(xiàn)在輪到父輩了。

    殘羹剩飯給鄰居收走了，宋默和宋白倒也沒費事兒收拾，倆人坐在家門口的石墩上抽煙，一下午沒說一句話。

    這個年紀，好像不怎么適合哭，眼淚也充當不了悲傷的代名詞了。

    天蒙蒙黑，別家的煙囪里冒出炊煙，往日這個時候，孫翠英也該在燒柴火做晚飯。

    宋白低著頭：“你不是戒煙了嗎？”

    宋默搖搖頭：“沒戒掉?！?/br>
    今兒晚上月圓人團圓，該吃月餅，宋默把一塊圓切了四塊，擺在葡萄架底下。

    喪事兒上剩了些白酒，他坐那喝，宋白也作陪。喝到最后兩個都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就這么睡了過去，后半夜宋白被凍醒了，一睜眼，透過葡萄架看見月明星稀的夜空。

    宋白撿回點清醒，想把宋默摻回屋。

    可宋默醉得厲害，晃悠悠地站不穩(wěn)，捧著宋白的臉不撒手，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宋白，弟，你知道嗎？咱這個家，從今往后，就剩我一人兒了?！?/br>
    “還有我呢?！?/br>
    “不算，你不算，”宋默一直搖頭，“你不能算，你不算就好了?！?/br>
    “宋白，媽死前沒惦記你，她都沒問過你一句，她只問我……死抓著我的手問我，默兒啊，你怎么不結婚，你會結婚是不是？我沒法兒回答，我沒回答，你叫我怎么回答？！她就那樣，瞪著我，眼睛好大好圓，就那樣沒氣了……死不瞑目，宋白你知道嗎？她只是不說，她什么都知道，她是咱媽?！?/br>
    “哥……”宋白哭了，同樣搖頭，他抱上去親宋默，狠狠堵住他的嘴，“我不想聽，我不知道，你別跟我說這些?！?/br>
    兩人纏在一起，磕磕碰碰回到床上，衣服丟了滿地，互相幫忙——是他們做過迄今為止最出格的事。

    第二天一早，先醒來的是宋默，他人倒冷靜，靠在床邊抽煙，地上攢了不少煙頭。

    不一會兒，身后響起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宋白也醒了。

    宿醉的緣故，宋默說話的聲音有點啞，“宋白，這是luanlun，大逆不道，咱們死后就算下地獄閻王爺都不樂意收，爸媽做鬼也不安心?！?/br>
    宋白攥著衣角，說：“你想怎么著我都照辦?！?/br>
    “你以后別回來了，”宋默抽完最后一根煙，補充道，“我不叫你的話?！?/br>
    “好，”宋白笑笑，“哥，你再給我包頓餃子吧?！?/br>
    吃餃子那天，宋默又問宋白：“像不像媽的手藝？”

    宋白點點頭：“這回像了?！彼宄?，他哥這輩子都不打算叫他回家了。

    從這一年開始，宋默跟宋白徹底失去了聯(lián)系。

    早幾年孫翠英活著的時候多少能幫忙帶孫子，張羅著要給宋默相親的常有，現(xiàn)在孫翠英死了，宋默只剩下自己一個，再有人給他說媒，介紹的竟然有二婚了。

    單喜歡宋默長相，圖他這個人的也有，宋默試過接納，可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怎么宋白不回來了，反倒像365天都在家？

    偶爾夜深人靜，宋默會后悔，會把宋白的電話在撥號界面里輸一遍，卻從沒選擇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