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運行了嗎？”

    坐在一邊的師兄看著這幾個師弟師妹對著滿屏的字符緊皺眉頭，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看戲態(tài)度。

    黎之容抬起頭，按壓了一把眉心，面無表情地瞪了他一眼：“師兄，你餓了可以先去吃飯?！?/br>
    大過節(jié)的，導(dǎo)師把他們拘在實驗室里是真難受啊，哪有臘八節(jié)還在這里跑數(shù)據(jù)的，他老人家倒是早上來逛了一圈指導(dǎo)了一波，然后就悠哉悠哉地回去了。

    黎之容能高興才怪了，說好的今天晚上跟修明一起出去吃的，飯店都定好了，結(jié)果現(xiàn)在，晚上七點鐘她還在實驗室里呢，幾個同門商量了一下，干脆打算等結(jié)果出來然后一起去吃飯了，她無奈之下只能跟修明道歉說晚上不回去了。

    搞得她好像是什么節(jié)假日都忙于工作忽略老婆的渣女一樣。

    趙師兄和祁師姐都是博士生，一個已經(jīng)投了SCI　今年就可以畢業(yè)，祁師姐還要遲一年，他倆純粹是實驗早早結(jié)束然后來看他們幾個的熱鬧的。

    “咱老板這不是著急嗎，你說開學(xué)就省賽了，成果還沒拿出來，那能行嗎，五年一次，大你們兩屆的那幾個師弟可沒挨著這好事兒呢。”

    趙師兄賤兮兮地笑了一聲，他已經(jīng)是萬事俱備只欠畢業(yè)了，導(dǎo)師手里被壓榨好幾年了，馬上就能翻身，能不高興嗎。

    說著，還挑了挑眉毛，看了看另外兩個無緣比賽對著計算機抓耳撓腮敲代碼的研二師弟。

    “小祁啊，地方預(yù)定好了沒，我看他們差不多了?！壁w師兄仔細看了看電腦屏幕，又轉(zhuǎn)過頭對坐在一邊劃拉手機的祁師姐說道。

    “急得你，要不你先去唄，看著點餐，我們之后到。”

    祁師姐忙著跟新交的女朋友聊天呢，哪里有心情理他。

    趙師兄明明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過年應(yīng)該就要帶回家去結(jié)婚的，還跟師弟師妹開起玩笑來了，沒看見人家?guī)讉€忙著呢嗎。

    黎之容嘆了口氣，盯著數(shù)據(jù)，舌尖抵住后槽牙，恨得牙癢癢，雖然這兩天基本都在實驗室，可是過節(jié)跟不過節(jié)，那性質(zhì)可差了十萬八千里。

    好好的二人世界，全被這代碼給毀了，她這個假期就沒休息幾天，實驗室的工作就跟抓壯丁一樣，事情多了導(dǎo)師簡直不把他們當(dāng)人看。

    她真的好困，這幾天就沒睡過超過六小時的覺，現(xiàn)在看著這一團亂七八糟的字符都頭疼。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黎之容拿過來看了一眼，是修明打過來的電話。

    “晚上幾點回呀？我去接你。”

    那邊溫軟柔和的聲音傳過來的一瞬間，黎之容只覺得自己頓時就被安撫順毛了，緊皺的眉頭瞬間就舒展了，聲音柔和了不少，隔著電話說的都是近乎情話一般的語調(diào)：“時間不一定呢，哪用得著麻煩你?！?/br>
    外面還在下雪，讓他出來凍著怎么辦，就是開車，都要擔(dān)心打滑呢。

    “這麻煩什么，把你們聚餐的地方發(fā)給我，哪有過節(jié)還讓女朋友一個人回家的。”

    顧修明笑了起來，輕輕顫動的聲線通過電流傳導(dǎo)過來，響在黎之容耳側(cè)，莫名有些酥酥麻麻的。

    她嘆了口氣，也拗不過他，通完電話，把聚餐的位置發(fā)給了他。

    “呦，藏著掖著的白月光給你打電話了？你這追到手了怎么都沒給我們點表示呢。”

    喜糖呢？奶茶呢？請客吃飯呢？

    趙師兄看著這個一向面無表情不茍言笑的師妹在接到這個電話后笑得格外溫柔燦爛，不由得嘖嘖稱奇，這叫什么來著？

    可不就是鐵漢柔情嘛！雖然性別反過來了。

    另外兩個同門也笑著打趣了一聲：“還沒見我們隊長笑成這樣呢，都打算來接你了，不讓我們看看長什么樣？”

    黎之容收斂了笑意，環(huán)胸抱臂看了他們一眼：“看來是任務(wù)安排的少了，還有閑心管這些事？”

    少說也得等到今年畢業(yè)再說，修明這張臉，在B大可太有辨識度了。

    “趙師兄這是借著這機會，提醒我欠著他的一頓飯呢，得了，今兒聚餐我買單，正好這學(xué)期獎學(xué)金發(fā)下來了?！逼顜熃阈α似饋?，收起手機，隨手裝到提包里，招呼著和趙師兄先去飯店，讓剩下的幾個人把實驗室收拾好再來。

    “哎，隊長，嫂子是不是特別好看啊，你這藏著掖著的也太嚴(yán)實了。”

    跟黎之容一個比賽小隊的同門實在是忍不住了，剛才通電話那表情，簡直八輩子難見啊。

    她對他們從來沒有好表情，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面無表情的，話也不多，急了還會罵他們，可能是他們做課題確實總是拖后腿的緣故。

    實驗室的彎彎繞繞可太多了，之前隊長跟祁師姐之間的氣氛就怪怪的，現(xiàn)在兩個人都有對象了，他們還能忍住不八卦嗎。

    “叫什么嫂子，胡說八道的，再讓我聽見，下個月的代碼全是你來敲?！崩柚菰谕T的男同學(xué)頭上敲了一記，開始記錄實驗數(shù)據(jù)，核對清楚以后保存好，然后關(guān)掉了電腦。

    她可以叫修明老婆，別人還得恭恭敬敬地叫顧教授，他的權(quán)威是不能被踐踏的，旁的稱呼，一句都不能有。

    聚餐完大概快十一點了，黎之容十點半給顧修明發(fā)過消息，說有點晚了，讓他不要再過來了，沒想到剛出了門口，就看到那輛耀銀色的車靜靜停在停車場最近的地方，雪下得紛紛揚揚，薄薄覆蓋了大半的車窗，想來等得時間也不短了。

    車?yán)锏娜藨?yīng)該一直在注意門口，她才往前走了幾步，他就打開車門往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顧修明穿了一件淺灰色的厚呢大衣，立領(lǐng)豎得很高，他戴了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修長高挑的身形在雪夜里格外顯眼，雪落在他的肩頭和發(fā)梢上，并沒有消融，很快就把柔軟細碎的黑發(fā)給染上了一抹霜白色。

    他沒有過來，停在了不遠處，大概是覺得身份尷尬，也不想見到她的同門學(xué)生，全是B大的學(xué)生，大多數(shù)是認(rèn)識他這張臉的。

    站在門前的幾個人都注意到了不遠處的那道人影。

    “隊長，這是，你男朋友來接你了？”

    “師妹的白月光，果然是器宇軒昂，有龍章鳳姿之致啊?！壁w師兄凝眸仔細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那道人影，不由得感嘆道。

    祁師姐也定睛瞧了瞧，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突然就知道自己之前輸在哪里了。

    都不用看臉，單看那軒然霞舉的氣質(zhì)，漫天大雪里，那人似乎自成風(fēng)景，脊背挺得筆直，跟師妹差不多高，中款的大衣是束身的，勾勒出了一把精瘦的腰肢，腰以下幾乎全是腿，說是黃金比例九頭身都不為過。

    從衣品到發(fā)型到氣質(zhì)，無一不精。

    也難怪這面無表情的師妹，在接到這人的電話時，笑得這么開心了。

    確實擔(dān)得起完美白月光一詞。

    黎之容被冷風(fēng)吹得有些微醺，才喝的酒已經(jīng)有了上頭的意味，看著站在遠處那道修長的身形，心里一暖，熱烈的感情和心疼勁兒一起涌了上來，也就不客套了，利落地跟同門道完別，快步走了過來，牽住了他的手，又伸手撥了撥他發(fā)頂落的雪花。

    “手好涼，不該讓你來接我的?！?/br>
    他的唇瓣微微泛白，黎之容忍不住伸手?jǐn)n了攏大衣的立領(lǐng)，把圍巾圍巾圍得更緊了些。

    “沒關(guān)系，回家吧?！鳖櫺廾魑⑽⒁恍?，沖之容眨眨眼，“今晚科室那幾個商量著臨時聚餐，我那邊也才結(jié)束?！?/br>
    他跟余成一起出來的，那人送佳楠回家去了。

    “你沒喝酒？”黎之容頗有些驚異，湊到他跟前仔細聞了聞，真的沒有半分酒味，只有淺淡好聞的體香。

    “你喝迷糊了不成，我開了車，不能酒駕的?！鳖櫺廾魇Γ置嗣莸念^發(fā)，走到副駕駛車門旁邊，打開車門，護住懷中人的頭頂，看著她邁開長腿坐到副駕駛上。

    黎之容確實喝得有點多了，被幾個同門挨個灌過來了，全場就她喝得最多，白酒混著啤酒，格外容易醉人。

    車?yán)镩_了暖風(fēng)，黎之容本來就喝了不少酒，被這么一吹，酒意就上了頭，坐在副駕駛上的人鳳眼微瞇，七歪八扭地躺著，顧修明湊近幫她系好安全帶，就被拽住了領(lǐng)子，帶著酒意的唇霸道地吻了上來。

    “唔……”

    顧修明含混地輕哼了一聲，也沒有拒絕，任由這人近乎啃咬般親吻自己的唇瓣，溫?zé)岬纳嗉庖槐楸槊枘〈街椋掷p住舌頭吮吸。

    “容容，別鬧，回家再親……”

    被親了好一會兒，顧修明掙脫了她的手，拉好安全帶，安撫了一下醉意上頭的狼崽子。

    等開車到家，之容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她最近確實很累，工作量完全超標(biāo)，酒精麻痹了理智，連身體的控制權(quán)都失去了一大半，在副駕駛上跟沒骨頭一樣躺著，顧修明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容容，還能起來嗎？”

    醉鬼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lǐng)，把人拉了個趔趄，火熱的唇落在他耳側(cè)，叼著耳垂含混地喊了一聲：“老婆……”

    顧修明被這一聲喊得紅了臉，又瞧著她閉著眼睛，好像困得連路都不想走了，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開了安全帶，把人從副駕駛直接抱了出來。

    之容跟他差不多高，抱著其實不算重，她是清瘦型的，一米八五的高大身材全靠骨架撐著，顧修明掂了掂懷里的重量，頗有些意外。

    容容她……真的不重啊，在這個身高里，算輕的了……

    “修明……老婆……我好愛你……”

    是真喝醉了，說話含含糊糊的，僅憑本能抱住了他的脖子，火熱的唇瓣蹭在耳側(cè)，熾熱的愛意一句接著一句，似乎都能把他融化一般。

    “修明……你什么時候……才能說句愛我啊……”

    這一句百轉(zhuǎn)千回，一折三嘆，悠悠愛意全揉碎了進去，低沉磁性又偏中性的女聲尾音下挑，到最后幾乎聽不見了。

    從停車場到單元樓還有一段路，雪下的愈發(fā)大了，顧修明抱著懷中人，大雪洋洋灑灑落到他的肩頭，還有懷中人的身上，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雙臂環(huán)著他的脖子，這句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夢囈一般的問話，似乎沒什么力道，輕飄飄的，她好像，還從來沒有這么卑微過。

    黎之容一直以來都是鎮(zhèn)定自若和理性至上的，從來不出錯，不做無準(zhǔn)備之事，唯獨在顧修明面前，天之驕子的傲骨被一寸寸折斷，理智的大廈轟然倒塌，愛到了骨子里，恨不得把心都捧給他。

    青年熾熱的愛意被冬雪掩埋，她好像要質(zhì)問他，為什么這都暖不了他的心，為什么從來都得不到一句正面的回應(yīng)。

    “哪怕就是句喜歡……我也很歡喜了……”

    幽幽長嘆，帶著醉意，發(fā)自肺腑，好像只有喝醉的時候，她才能毫無顧忌地說出這句話。

    黎之容在顧修明懷里并不太安分，想要掙扎著下來，手卻牢牢環(huán)著他的脖子不放，顧修明被墜得差點穩(wěn)不住身形，拍了拍她的屁股：“容容，別亂動，不然可抱不動你了?！?/br>
    黎之容微微撩開眼皮看他，醉眼朦朧里，心頭委屈一上來，環(huán)緊他的脖子，在耳側(cè)故意咬了一口。

    顧修明，你可真是，固執(zhí)又死板，你什么時候才能看清自己的心啊，明明說好要慢慢來的，可是我等得好辛苦啊……

    咬得并不重，顧修明輕嘶了一聲，還是忍下來了，抱著懷里的狼崽子平平穩(wěn)穩(wěn)地往前走。

    之后她就不說話了，攬著他的脖子，安安靜靜地窩在懷里，狹長的鳳眼緊閉，安靜下來的睡顏都是疲憊的。

    顧修明只覺得心頭沉悶的痛，抱著她踩過雪地，留下一連串長長的腳印，又很快被后落下的雪花悉數(shù)蓋上了。

    我……容容……對不起……

    是啊，為什么還不說喜歡呢，這半年來，明明得到的是從未有過的照顧和歡愛，水rujiao融這么多次，連身體都已經(jīng)完全屬于她了，可怎么就，說不出口呢？

    他說不清楚，失控的淚水卻不由自主地從眼眶滑落了下來?？粗舶察o靜窩在自己懷中的人，心中百味雜陳。

    之容很少有這樣的時刻，顧修明能感覺到她對他的感情是熾熱的，其他多余的情緒，好像都被深深掩藏了。

    是他被愛意照顧得太好了，以至于忽略了她的感受，原來他的容容，也會脆弱和不安的，她也會想要答案，想要明目張膽的偏愛和宣之于口的喜歡。

    抱著醉鬼回到家的時候，顧修明也覺得手臂有些沉重了，肌rou有些酸痛，他把容容放在沙發(fā)上，先去熬了醒酒湯，喂著醉鬼一口口喝掉，這才又抱著人到浴室里，放開溫水想幫她清洗掉身上濃重的酒氣。

    在他調(diào)水溫的時候，黎之容漸漸清醒了，看著眼前的場景，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她抿了抿唇，仰頭看他：“修明，你抱我回來的？”

    顧修明笑了起來，蹲下身，摸了摸她柔軟的發(fā)頂：“怎么醒了，你最近累壞了，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默認(rèn)了抱她回來這個事實，黎之容有些錯愕，她從來不知道，修明是可以抱得動她的。

    顧修明被小女朋友迷茫又疑惑的表情給逗笑了，戳了戳她臉頰處的軟rou，笑道：“怎么，覺得我抱不動你？”

    小姑娘身上也沒幾兩rou呢，全是骨頭架子，硌得人心疼，明明一米八五，才剛一百二十多斤，體脂率格外低，抱起她還是沒問題的。

    只不過之前總是她抱著他去清洗，也確實沒機會抱一抱她。

    看著愛人俊美的面容上略帶揶揄的笑意，黎之容紅了臉，微微側(cè)過了頭，不敢看那雙溫和清明的眼睛，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道：“沒有?！?/br>
    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拽住了顧修明的衣袖：“我……沒耍酒瘋胡說什么吧？”

    “放心，沒有，你一路上都沒說過話，酒品挺好的?！鳖櫺廾餍α似饋恚颜{(diào)好水溫的噴頭放到了浴缸邊沿。

    看著那張溫潤俊美的面容，黎之容總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說不上是哪里，雖然略微清醒了，可身體還是被酒精麻痹的狀態(tài)，又困又累，她也沒有拒絕顧修明的幫忙。

    絕對是胡說什么了，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眼尾有些泛紅，好像剛哭過一樣。

    總不能是耍酒瘋還把人給惹哭了吧，她尋思自己酒品沒這么差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