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別墅區(qū)，蔣銳帶著黎生回家時，正好遇到了一幫出來玩鞭炮的小崽子，打頭的祝言被爸媽強(qiáng)行穿了一身紅，眉間還點了個小紅點，被幾個朋友嘲笑是當(dāng)女孩養(yǎng)的。

    “我才不是！”

    祝言氣哼哼地往前跑，他不是沒反抗，八歲的小孩子再怎么裝作惡狠狠的，在大人眼里也只是可以忽略不計的撒嬌，其樂融融地笑成一片。

    他委屈極了，可一轉(zhuǎn)彎，竟然看到蔣銳走了過來，應(yīng)該是個男孩子，看起來奶生生的，睫毛比他喜歡的女孩子都長，跟在蔣銳身邊，又乖又安靜。

    祝言被家長告誡過，平時怎么胡鬧不管，但不許去惹蔣家，但他剛才才被家里蹂躪過，現(xiàn)在才不想聽他們的話，挑釁道，“蔣銳，你帶了童養(yǎng)媳回來嗎。”

    挑釁歸挑釁，他也知道自己打不過蔣銳，萬一被拎回家就慘了，做了個鬼臉就跑遠(yuǎn)了，其余的一串小崽子也跟著笑，可惜沒來得及跑，現(xiàn)在反應(yīng)過來，和被糖葫蘆串起來一樣，不敢再挪步。

    蔣銳才懶得理他們，打也要打那個開頭挑事的，掃了一眼記住了剛才幾個笑得厲害的，看他們還愣在原地，不耐煩了，“讓開??？”

    蔣封在前幾天就把各種必需的會議提前結(jié)束了，忙得熬了幾個通宵，畢竟弟弟回國不久，他盡量在除夕這天和他一起過，總不能在別人家都舉家團(tuán)圓的時候，這邊孤孤單單的。

    要做個好哥哥，23歲的未來蔣總?cè)缡窍胫?，暗自期待明年的弟弟可以和自己再親近一點。

    蔣封聽到門響，知道是蔣銳回來了，正想過去，卻見弟弟身后忽然又冒出來一個小團(tuán)子，頓時震驚，怎么還把別的小孩拐回家了。

    他仔細(xì)一看，才認(rèn)出來是黎生，是弟弟有一次從游樂園遇到的小朋友，長得漂亮，成績好，脾氣好，家長眼里的最佳玩伴配置，最難得的是，蔣銳挺喜歡他的。

    黎生頭發(fā)被風(fēng)吹的有點亂，他半蹲下身來幫忙整理了一下，“...怎么回事？”

    蔣銳沒有回話，黎生猶豫了一下，聲音有些小心翼翼的，“爸爸喝酒了，要打人，阿銳把我?guī)Щ貋砹??！?/br>
    蔣封愣了一下，他看向蔣銳，被人瞪了一眼——讓你問。

    蔣封有些無奈，又有點心疼，揉揉黎生的頭發(fā)，“記得家里電話嗎？我給你家長說一聲?！?/br>
    黎生乖乖地報出了一串號碼，又有些擔(dān)心地看向蔣封，“可爸爸很兇。”

    蔣封安慰道，“沒事，別害怕。”

    蔣封和董事會一幫很兇的老頭兒也共事兩年了，并不在意，他對打孩子的父親本就沒有好感，但還是盡量措辭了一下，省的黎生再回家的時候又被訓(xùn)。

    好在對方一開始還有些不客氣，聽了他的身份后，干笑了兩聲，只含糊說了些添麻煩了之類的話。

    （二）

    蔣封回來的時候，兩個崽正坐在沙發(fā)上，黎生歪著頭問，“阿銳，童養(yǎng)媳是什么？”

    蔣封的笑收斂了幾分，“誰說的？”

    蔣銳冷笑，“祝言，李堂，任一丘，說完就跑了，跑得過開學(xué)么。”

    蔣封扶額，他倒不擔(dān)心自家弟弟，只是小黎脾氣太軟，讓他有點不放心，“別聽他們亂說，你們是朋友。”

    黎生又猶豫地去看蔣銳，對方?jīng)]有看回來，但也嗯了一聲，肯定了這個答案，這才彎著眼睛笑了。

    蔣封和黎生說了電話的事，警報解除，黎生乖乖地謝了哥哥，放心地和蔣銳上樓去玩了。因為樓梯太高，還是牽著蔣銳的袖口兩步一階地邁上去的。

    黎生還是第一次來到蔣銳家里，走廊很長，房間看起來都很像，他有些怯生生的，緊緊跟在蔣銳后面。

    但僅有的一點害怕在看清屋里的玩具時，終于被選擇性地忘記了。有許多他在商店櫥窗里看到的樣式，但是好像要精致上許多，只是遙控的小飛機(jī)都擺滿了一整個柜子。

    蔣銳隨手拿出來一個小而精巧的飛機(jī)模型，放到了黎生頭上，小團(tuán)子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緊張，生怕一動小飛機(jī)就要掉下去了。

    蔣銳滿意地看著他，“想玩？”

    黎生不敢點頭，“嗯！”

    蔣銳笑了，將小飛機(jī)拿回自己手里，“我的?！?/br>
    黎生的目光低落了下來，又很快安慰好自己，不能玩的話，只看阿銳玩也是可以的，也很開心。

    蔣銳對這些玩具本來就不看重，他都玩膩了，只不過感覺黎生會喜歡，想聽他求求自己而已，結(jié)果對方偏偏一言不發(fā)，只知道看著。

    蠢，什么都不會自己要。

    “你想玩的話，除非...”蔣銳掃了一眼黎生，見他的眼睛亮起一點光來，“...你也是我的。這樣你們就是同類了，可以一起玩?！?/br>
    黎生順著他的話思考了一下，感覺這個邏輯非常清楚，認(rèn)真點頭，“好啊?！?/br>
    （三）

    蔣封上來叫兩個人下去準(zhǔn)備吃飯，卻看到黎生正開心地玩著小火車，旁邊還圍了一圈各形各式的玩具，任挑任選，蔣銳則坐在一邊看著他玩。

    蔣封有些意外，他和弟弟接觸時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蔣銳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要比其他同齡人還要強(qiáng)上一些。

    而現(xiàn)在不僅沒有欺負(fù)別的小朋友，還給對方玩自己的玩具，這說明弟弟原本就是個善良可愛的...

    “主人，我也可以和它玩嗎？”

    “隨你。”

    蔣封：“........？！”

    你叫他什么？！

    黎生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蔣封，似乎有些誤解了他的臉色，忙把小火車放下，發(fā)覺了自己做錯事一般站起身來，有些局促不安。

    蔣封這才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沒去看蔣銳，省的又被瞪，“小黎喜歡嗎？哥哥也給你買一套?！?/br>
    黎生連忙搖頭，無措地向蔣銳身邊靠了靠，后者從榻榻米的沙發(fā)上站起身來，走到黎生身前，帶著他下樓，走前還看了蔣封一眼，平靜道，“他不要，他只要我的。”

    蔣封：“...好?！?/br>
    自己是被炫耀了么？你的玩具也是我買的啊，還是我自己給你挑的。

    蔣封有些無奈，只能跟著兩個小崽子下樓，黎生雖然和蔣銳年齡差不了多少，卻沒有蔣銳高，小短腿有些應(yīng)付不了樓梯的高度。蔣銳自己先下了一梯臺階，又向黎生伸出手，示意他牽著自己下來。

    黎生有些不敢，蔣銳道，“寵物要被主人牽著走?！?/br>
    剛剛還一心準(zhǔn)備談話的蔣封猶豫了，果然只是小孩子的游戲吧？培養(yǎng)一下責(zé)任感也可以...別欺負(fù)人就行了？

    蔣封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蔣銳這么有耐心，他記得祝言來自己家里玩時，蔣銳連樓梯都沒讓人上，自己靠在沙發(fā)上打游戲，一副不想和這么蠢的人說話的樣子。

    兩個人成功下了樓梯，黎生和完成了什么冒險一樣，耳邊的一縷頭發(fā)驕傲地翹起來，笑得軟綿綿的。

    （四）

    “我去包餃子，小黎吃rou餡的嗎？”

    年夜飯都是家里阿姨精心準(zhǔn)備好的半成品，以蔣封的水平也很難做得難吃，餃子的皮和陷兒也是準(zhǔn)備好的，豬rou香菇馬蹄陷，蔣封今年想著自己動手試試，就沒讓阿姨事先包好。

    黎生點點頭，又舉起小手，“我?guī)透绺绨?！?/br>
    蔣銳臉沉了，“我讓你去了嗎？”

    黎生怔了一下，沒想到蔣銳會生氣，但很快恢復(fù)過來，聽話地重新問了一遍，又軟又乖地請示，“我可以去嗎？”

    被亮晶晶的眼睛盯著的蔣銳：“...”

    黎生見他不說話，又去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袖口，搖著小尾巴似的邀請道，“一起去嗎？”

    被晃著手臂軟聲軟語的蔣銳：“..........”

    蔣封差點笑出聲來。

    于是蔣封的一時興起變成了他帶著兩個崽一起包餃子。

    都點難捏啊，陷太多了，但他記得阿姨是這么教得來著。蔣封擰著眉，如臨大敵一般地捏好了第一個，正要放到碟子里，才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立著兩個漂漂亮亮的小餃子了。

    邊褶整齊，肚子也鼓鼓的，說不出的可愛。

    “小黎包得真好看?！?/br>
    蔣封贊嘆了一句，準(zhǔn)備從自己弟弟身上找找自信，卻看到兩個崽正頭挨頭擠在一起，黎生認(rèn)真地幫蔣銳挽救他手里的餃子，半個身子都跑到了蔣銳懷里，還鼓勵著，“阿銳好厲害?！?/br>
    蔣銳哼了一聲，像是覺得煩了，“你替我包。”

    黎生覺得怎么都很好，“好啊?！?/br>
    兩個小孩子吃不多，蔣封怕黎生不知道說累，又包了幾個就讓兩個人出去玩了，自己把剩下的解決掉。

    處理完手邊的餃子，蔣封重重的松了口氣，才后知后覺自己好像很久沒放松過了，自己笑了笑。

    他這兩年剛接手了幾家公司，來自父親那邊的壓力不小，又很在意剛回國的弟弟對家里的抵觸情緒，太多事情要忙。

    按照同齡人的水平，他也不過是大學(xué)畢業(yè)沒兩年的年輕人罷了。

    （五）

    本來冷清的年夜飯，因為多了黎生，顯得比往常熱鬧了許多。

    黎生過于懂事，只是夾自己面前的兩道菜，其中一道還是為了給蔣銳剝蝦，自己都沒吃。

    蔣封看不過去了，男生怎么能這么慣著，以后有了女朋友也要人這么照顧嗎，“自己剝?！?/br>
    蔣銳道，“我不會?！?/br>
    蔣封皺眉，“自己學(xué)，讓小黎教你?！?/br>
    蔣銳自己拿了只蝦，面色冷靜，蔣封一直盯著他，然后發(fā)現(xiàn)...蔣銳是真不會，但他偏偏不看黎生，自己低頭剝。

    蔣封很久以后回想起來這件事，才想起來兩個人的母親對海鮮過敏，蔣銳在國外這幾年，的確是沒怎么吃過蝦的。好在那時候黎生也在，沒有讓這個話題深入下去。

    黎生看著蔣銳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蔣銳對他一直很好，剝蝦而已，他一點都不累，也很開心，他只怕蔣銳不高興。

    結(jié)果蔣銳花了幾分鐘展示怎么優(yōu)雅且毫無效率地剝完一只蝦，然后遞到黎生嘴邊，“吃?！?/br>
    黎生有些茫然地看向?qū)Ψ?，蔣銳臉色有些不自然，“我吃夠了?！?/br>
    黎生本來想用手去接，但是對方一副要親手喂自己的樣子，也不反抗，把蝦乖乖吃掉了。

    蔣銳一臉平靜，又夾了一塊紅酒牛rou喂給對方，黎生有些疑惑，又乖乖吃了。

    黎生剩下的小半碗飯都是被蔣銳喂著吃完的，不好意思得耳朵都紅了。

    蔣.啥也不懂.一臉欣慰.封：我的教育方式果然沒有問題，不僅教會了弟弟獨立自主，還教會了他友愛朋友。

    （六）

    小孩子總是困得早一點，三個人在沙發(fā)上一起看電視，蔣銳百無聊賴地坐在中間，忽然感覺到身體左邊壓上了一些重量。

    他看了一眼時間，十點多，不過黎生看起來就像每天早睡早起的，也不算意外。黎生的頭發(fā)很軟，靠在蔣銳肩膀上時，微微一動，就掃上頸側(cè)，有些癢。

    蔣封也發(fā)現(xiàn)了這邊的動靜，將電視放低聲音，“我抱他上去。”

    蔣銳皺眉，“我抱?！?/br>
    蔣封打量他一眼，沒忍住笑，“你可能抱不了?！?/br>
    黎生到蔣銳的鼻尖，如果是成年人，這樣的身高差不算什么，但小孩子卻不一樣。

    蔣封將黎生抱起來時，看到弟弟在一邊臉都黑了。

    蔣封還沒抱過小孩子，感覺抱了個棉花糖似的，格外的軟，讓他不敢用力。盡量平穩(wěn)的上了樓，蔣封本來想把他抱去客房，卻被蔣銳攔住了。

    “他一個人睡害怕。”

    蔣封疑問，“你怎么知道？”

    蔣銳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場景似曾相識，蔣封終于憑借著兄弟間目前為數(shù)不多的默契明白了他的意思。

    父親酗酒，險些挨打，又來到陌生的環(huán)境，是很容易害怕的。

    蔣封在心里嘆了口氣，把他抱到蔣銳的房間，又囑咐了兩句才離開。

    蔣銳一直沒開燈，靠坐在黎生旁邊。月光從落地窗內(nèi)灑進(jìn)來，將兩人的輪廓淺淺地勾勒出來。

    黎生像是夢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樣子，手動了動，又動了動，蔣銳看不過去了，皺著眉將自己的手伸過去，果然被對方輕輕握住，溫溫軟軟的。

    蔣銳眉梢動了動，只是將視線移向窗外，像是屋里只有自己一個人。

    在八歲時的除夕會想些什么。

    先是開學(xué)的時候怎么把祝言教訓(xùn)一頓，能哭著道歉才好，然后又想為什么不能把黎生直接養(yǎng)在自己家里跟他玩，最后越想越發(fā)散，變成了自己被黎生夸好看的餃子到底好不好看，蔣封為什么一聽到就笑。

    一道耀眼的金色光線在夜空中一閃而逝，而后在至高點砰的一聲炸開，散落的光點仿佛夜空中的星星一般，布滿了整個夜空。

    黎生迷茫地睜開了眼睛。

    他先是看到蔣銳同自己握著的手，然后再向外一些，落地窗外，接二連三炸開的煙花將屋內(nèi)映襯得恍若白晝，漂亮得讓他移不開眼睛。

    夢里令他害怕的記憶，還沒有來得及滲入到現(xiàn)實之中，便在這樣的場景中消弭了。

    他聽到遙遠(yuǎn)的鐘聲響起，零點了。

    蔣銳也發(fā)覺他醒了，正想轉(zhuǎn)過身去，便感覺一個軟乎乎的小團(tuán)子撲到了自己懷里，一下子怔住，“阿銳...新年快樂！”

    黎生剛剛睡醒，叫他名字的時候還帶著點奶音，撒嬌似的。

    一朵煙花恰好在最上方炸開，讓蔣銳的耳朵都浮上了相同的紅，他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黎生，揉了一把他的頭發(fā)。

    “新年快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