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輕敵

    熱浪撲面而來，塵土飛揚(yáng)，風(fēng)沙之中裹著一股刺鼻腥氣。

    剛一進(jìn)入異界，就被眼前坐落著的數(shù)座異獸壘成的尸山震在當(dāng)場。

    烏壓壓大片異獸發(fā)了狂地往此處奔來。

    回頭看去，不同于無妄海中以通天柱為中心張開的天洞，此界通道開在兩座高山之間，幾乎與天平齊，如在天地之間生生劈開一道門，任由它們穿過此處侵略他界。

    我隱匿氣息遠(yuǎn)遠(yuǎn)繞離了入口處，遠(yuǎn)離爭先恐后向著連通兩界大門奔去的異獸。

    他們不像是進(jìn)攻異界，反倒像極了畏懼什么大劫而倉皇逃離。

    然飛了兩天依舊沒有飛出這片地方，好在沒有了無數(shù)狂獸的氣息壓制，初到此界的不安與難以克制的戰(zhàn)斗欲正漸漸淡去。

    入目千百座暗黑陡峭的高山直插云霄，宛如巨口中豎起的尖牙。

    無妄海屬極寒之地，外圍有罡風(fēng)環(huán)繞，若不慎入內(nèi)，不死也要脫層皮，多待兩日更是將深埋于冰天雪地之中，但若是尋到辦法也絕非沒有活路。

    可是此處看上去安靜沉寂，卻彌漫著濃郁至極的死氣，令人心中煩躁。地表時不時會冒出些白霧，宛若異獸生前不甘而痛苦的最后一口喘息。

    在此界行走，要時刻保持清醒才不被這種充滿絕望的氣息吞噬心智。

    繞過一座山，只見山腳下散落著幾架白骨，竟是被什么東西死后分食。

    我皺著眉，躍離原地，一個碩大黑影自一旁殺出，直直咬向我方才站得位置，撞上了一片沙石。

    我浮在空中，仙劍從身側(cè)飛出，自它的頭顱穿過，一道鮮血濺至高空。巨獸發(fā)出一道凄厲至極的嘶吼，微微立起身子，隨后重重倒在地上，抽搐兩下，沒了聲息。

    地面發(fā)出劇烈震顫，我遙遙看去，正有五六只小山大小的異獸在向此處跑來，背上麟甲深黑，一步踏出，無數(shù)山石便從山巔上抖落下來。

    這一小群異獸直直沖著倒在地上的尸身而去。

    異獸與妖獸同樣需要靈力進(jìn)行修煉，可此界靈力之貧瘠前所未見，簡直像被抽空了靈力，成為一片死地。

    我隱在暗處觀察半晌，它們喉嚨里發(fā)出呼聲，用力擺頭撕扯咬下rou塊，便是骨頭也沒放過，盡數(shù)吞了。身側(cè)隱隱有陣陣靈力運(yùn)轉(zhuǎn)的氣息傳開。

    我握住仙劍，出現(xiàn)在異獸頸側(cè)，一劍刺向兩塊麟甲之間的柔軟皮膚，劍身沒入其中，隨著身體向上翻躍，用力割下。

    異獸雙眼圓睜的頭顱滾落到地上，嘴里還叼著一塊血淋淋的rou。

    數(shù)道紅線飛射而出，割瞎了它們的雙眼，還不等我繼續(xù)，他們便吼叫著互相撕咬起來。

    我退開幾步，心頭茫然，到底是什么將此處的靈力斷絕，讓異獸發(fā)狂，自相殘殺？

    如此過了幾日，又或是幾個月，幾年，周圍還是一模一樣的烏黑地表與尖細(xì)高聳的山峰。

    聞聽一道呦呦之聲，我尋過去，只看到一只通體火紅的小獸，與古籍中的麒麟有些相似。

    相比于其他暗褐色異獸，火紅小獸臥坐在洞中，如同靜默燃燒的一團(tuán)火。

    我盯了它半晌，小獸仰頭發(fā)出一聲哀叫，眸中淚意瑩瑩。

    我轉(zhuǎn)頭走出山洞，來到不久前獵殺的異獸旁，割下一塊rou，回到山洞丟到了小獸身邊。

    它顫抖著站起來，靜默地吞食。

    我不再理會它，徑自離去。走出沒兩步，察覺身后聲響，回眼一看，小獸也跟著我出來了。

    我心頭厭煩，加快步伐甩開它，繼續(xù)時不時獵殺異獸，困倦了便在半山腰處割出一個山洞，鋪了幾張獸皮當(dāng)做床。異界靈力匱乏，我也不是特別好過。

    被小獸口中噴出的一團(tuán)火砸到山下時，我也愣了幾瞬。

    這頭小獸實(shí)在難以甩脫，我便隨它跟著了?？赡苁窍雽で蟊幼o(hù)吧。但我不殺它已是仁至義盡了，只能容它自生自滅。沒想到它竟存了殺死我的念頭。

    月亮散著紅光掛在半空，暗紅之色仿佛吸收了太多鮮血，久久散發(fā)著作嘔腥臭。但我知道那只是我的錯覺，月亮正冷淡涼薄地照耀這片殺機(jī)四伏的土地。

    今夜異獸們好似發(fā)了狂，一頭撞斷了山峰，倒下的山石砸向另一座山峰，灰塵四起。

    我立在崖邊，看了看小獸，它眸光清澈，一臉懵懂，似乎絲毫沒受這血月影響。

    我剛轉(zhuǎn)過頭，隨之而來的就是熱燙的氣息襲上背后，太快也太猛烈的撞擊令我自山崖直直跌落下去，火焰裹在身上，紛紛爆裂開來，鮮血四濺。

    血腥氣散開，眾多異獸同一時間抬頭鎖定我的位置，奔襲而來。

    我重重砸在地上，將地面砸出了一個深坑，骨骼盡碎般的劇痛奪去神志，我狼狽地翻身咳出一大口血，爬伏在地面上，被這狠辣一招打得沒有一絲招架之力。

    好強(qiáng)。

    我抬起頭。只見火紅小獸正立在山頭，垂著眼看我，清澈依舊，眼底是淡淡笑意，但更濃郁的，是殺意。

    像極了我看向此界異獸的目光，卻帶著與生俱來的狂性。

    輕蔑地俯視著低劣而弱小的異界生靈。

    我向一旁滾去，躲開異獸埋頭撞過來的骨角，躍至半空，半跪在它的脊背上，一劍狠狠插下去，用力一攪。在它怒吼著將我甩開之時，借力飛向另一頭異獸。

    那只火紅小獸還站在山峰上，眼睜睜看著一頭一頭異獸哀嚎著倒地不起，一動不動，似乎看我掙扎求生是極為有趣之事。

    如此在異獸之間跳躍幾次，衣服濕噠噠的，早已被鮮血浸透。

    呼吸越來越艱難，小獸發(fā)出一聲尖銳鳴叫，似獸似鳥，身側(cè)的幾頭異獸齊齊仰頭痛吼，響徹山谷，而后猛然炸開，血rou濺落四處。

    血霧填滿整片山谷，血液與靈力緩緩匯聚到小獸身側(cè)，被它張口吞了下去。

    小獸愉悅地甩了甩頭，伸展四肢，麟甲渾身覆蓋著一層火焰，盛烈至極。眸子變成與血月一致的暗紅。它后足用力，一躍而下，輕輕松松落在我面前。巧合一般將我的仙劍踩在腳下，眸子微瞇，似在判斷我的...味道。

    我在它眼中，也不過是一種事物罷了。

    不知從前是那番模樣，自我來到此界，便盡是弱rou強(qiáng)食互相殘殺的場面，如今這形若麒麟的小獸更是殘忍非常。

    我垂下頭，掩去眼底殺意。猛地欺身靠近，以手臂狠狠貫穿了它的脖頸。

    刺破血rou的聲音，小獸一震，發(fā)出沉重的喘息，掌下身體不住地顫抖，命脈就被我握在手里，卻硬是擠出了一句：“有意思?！?/br>
    沙啞低沉，令我汗毛倒豎的危機(jī)感攝住心魂。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它。

    異獸rou身實(shí)力強(qiáng)悍，與之相對的，大多如凡獸一般沒有神志，只剩下捕獵的本能?？墒沁@頭異獸不僅戰(zhàn)斗力遠(yuǎn)勝其他獸類，更是擁有神志習(xí)得靈界之語。

    溫度奇燙的血液濺到頰邊，呼吸間是濃濁的血腥氣。我不發(fā)一言，靈力催動到極致，紅線飛舞，眼看就要將它絞緊粉碎。

    “有緣再見?！毙～F輕笑一聲，從我眼前消失，沒有一絲氣息。

    紅線失去目標(biāo)旋向山壁，將其切割處數(shù)道裂痕，我急急躍向他處，山崖頹然碎裂出無數(shù)塊大大小小的山石倒落下來，蕩開一片煙塵。

    體內(nèi)靈力亂竄，胸口血?dú)夥浚滞鲁鲆豢谘?。我警惕地屏住呼吸，試圖捕捉它的身影，不知過了多久，手臂處也傳來陣陣火燒一般的灼痛，仔細(xì)一看，它的鮮血正在腐蝕我的手臂。

    小獸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此地不宜久留，我踉蹌著站起身，緩緩離開。

    紅衣斑駁，被烈焰燒得破碎，半條手臂的袖子消失不見，早就被那東西的鮮血?dú)チ耍@露在外的皮膚遍布傷口。

    渾身火辣辣的疼，眼前被紅色遮蔽，呼吸越來越沉重。

    那名小獸有古怪，我早就有所察覺。但這正是探尋異獸侵略根源的好時機(jī)，便任由它跟在我身后了。不想它出手如此迅速，而且，強(qiáng)得可怕。

    是我太輕敵了。

    身負(fù)天地本源，天池中睜開眼看到清蕪那一刻，頃刻間便判斷出他實(shí)力遠(yuǎn)不及我。但只有天地本源在我身上的那幾個時辰，才能強(qiáng)橫反擊。

    雖是早已令其歸于天地，但天地本源透體而過，自身同天地靈氣便多了一種無形的聯(lián)結(jié)，能夠調(diào)動更多的靈氣，能夠更自如地施展術(shù)法。助我在此界靈力運(yùn)轉(zhuǎn)不受限，靈力也攀升回巔峰，甚至更勝，抵得過萬載修煉。但到底不是善戰(zhàn)的仙者。招式簡單，靈力運(yùn)轉(zhuǎn)也不夠靈活。

    在靈界之時尚有人伴在身側(cè)，如今孤身一人深入他界，日日戰(zhàn)斗，確實(shí)是太過疲乏了。撞上勁敵便這般毫無回手之力。

    我坐在山壁上，背靠堅(jiān)硬冰冷的石頭，腳下懸空，任由暴雨沖在我身上，化作血水，沿著山石縫隙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