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黑暗的房間里，只能聽得見很淺的呼吸聲，還有墻上寬屏的電視機(jī)傳出的細(xì)微聲響。

    男人靠坐在沙發(fā)上，手持著遙控器，手臂松弛地放在腿邊，靜靜看著電視屏幕上的畫面。

    正在放映的是一段錄像，黃昏時分。可以看出，拍攝者正站在一個隱蔽處后方，從這個角度看去，幾十米外坐著兩個正在接吻的男人。

    溫暖的光線里，兩個人的上身相互交纏著，其中一個人強(qiáng)勢地捧著對方的后腦，那個人也摟著他的肩，熱切地回應(yīng)著這個吻。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旁人還是能看出兩個人之間激烈的膠著。沒有人會懷疑，這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男人的目光平靜地停留在這二人身上。很快，一個黑色物體出現(xiàn)在了畫面中。

    掌握著主動權(quán)的那個人，從身邊的一個口袋中掏出了那把槍。隨后，那把槍漸漸地靠近了戀人的腰。

    而在血腥的場景出現(xiàn)之前，被深深吻著的那個人突然轉(zhuǎn)過了身，cao控著那只槍的手也因此驟然僵住，停了下來。

    男人唇線緊繃，靜靜看著武器被不留痕跡地收回，隨后，一切如常。

    突然，屏幕暗了下去，他猛地回過神，只見他姐正站在電視機(jī)旁，微皺著眉。

    “別再看這個了。”她對他道。

    他從沙發(fā)上坐起身，抹了把臉。

    周綺恩嘆了口氣，走近了幾步：“你自己也清楚，這樣做只會加重對自己的傷害，小楓，這不是你現(xiàn)在該做的事?！?/br>
    他直視她，眼神冷冽：“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時刻提醒自己清醒?！?/br>
    當(dāng)初在他恢復(fù)全部的記憶后，他就聯(lián)系了周綺恩，按照她的指示繞過所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地點(diǎn)，順利地從療養(yǎng)院逃出。

    在計(jì)劃將來的過程中，榮翎發(fā)給他的錄像并沒有被他忘記。

    他本以為，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可以承受那個人對他的任何攻擊和傷害，他也以為他可以果斷地否定他們所有的曾經(jīng)。

    但這段錄像所揭示的真相，卻還是讓他感到了可恥的，深入骨髓的痛楚。

    “它會讓你知道，沈有赫是一個怎樣的人?！?/br>
    榮翎的話并不多余，時至今日他才明白，他有多么不了解他曾經(jīng)的年輕愛人。

    如果，他當(dāng)時并沒有結(jié)束這個熱烈的吻，他的人生是不是就會就此結(jié)束？此時此刻，他竟想知道，如果那時候的他多沉溺一秒，是否他的人生，甚至他父親的人生，也會從此改寫？

    他的父親，是否也就不會因他而死？

    “小楓，你別怨姐說話直接，我真的希望，你能聽從內(nèi)心最真實(shí)的想法，”周綺恩坐在他身邊，抬手握了握他的肩，“我當(dāng)時想接你回來，是想好好照顧你，想讓你過得自在開心，而不是看你現(xiàn)在這樣自我折磨?！?/br>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沒有折磨……”

    “好了，你當(dāng)我看不出來嗎？”她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恨鄭一芮，也想讓周燁血債血償，我也會盡我所有的力量來幫你，但是對于沈有赫，如果你還有情意，你大可不必強(qiáng)迫自己去恨他，你也明白，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被利用的人而已?！?/br>
    “姐，你這是在為他說話？”他皺起眉。

    “我不是為他說話，我只是希望你能和自己和解，讓心里多一份消解不了的仇恨對你并沒有好處?！?/br>
    在他要開口反駁的時候，門被扣響了。柏冰站在門口，朝他微微鞠躬：“先生?！?/br>
    他臉色稍沉了下去，問：“還順利嗎？”

    柏冰看了一眼周綺恩，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明了了他的意思，道：“姐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小冰談?！?/br>
    周綺恩看了一眼柏冰，臉色有些沉重：“小楓，還是那句話，凡事別太過，你要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br>
    等人離開后，他將眼鏡摘下，捏了捏眼睛的xue位，拿起桌上已經(jīng)涼透了的茶，對助理道：“說吧。”

    “沈先生他……”對方垂著眼，“他沒碰我。”

    端著茶杯的手僵在了嘴邊，他笑了一聲，有點(diǎn)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什么？”

    柏冰抿了抿唇：“我進(jìn)門之后，就看到他蜷在那里，像是很難受的樣子，我伸手想去碰他，他就把我推開了。”

    “……那昨晚你們怎么過的？”

    昨天他給沈有赫下的藥藥效極強(qiáng)，他不相信憑那個人的種馬個性能夠忍得住，況且面對的還是一個長相如此對胃口的少年。

    難道是藥失效了？還是說，是沈有赫自己不行了？

    “他不讓我靠近，我試了幾次都沒辦法，”少年的頭越垂越低，“后來我就回了自己房間……先生，對不起?！?/br>
    他沉默了一會，將茶杯放下，拿起桌上的眼鏡戴了回去，隨后幾步走到對方身邊，輕拍了拍那瘦弱的肩：“不用對不起，這次是你委屈了，該我道歉才對?！?/br>
    見少年還一副忐忑的模樣，他補(bǔ)充道：“放心，我不會因?yàn)檫@個為難你，今天你好好休息吧?！?/br>
    在他拿起外套準(zhǔn)備出門時，卻聽到后面的人喊了他一聲：“先生！”

    他疑惑地轉(zhuǎn)過身，等人開口。

    對方表情有些猶豫，過了一會才道：“我想知道，我可不可以待在您身邊就好？”

    見他不言語，少年表情更加窘迫：“我不要往高處走，我也不想巴結(jié)別人……我就跟著您，可以嗎？”

    他微皺起眉，說：“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談得很清楚了。我說過，其實(shí)我并不需要一個助理?！?/br>
    見對方著急要開口的模樣，他突然感到有些不耐：“晚些再說吧。”

    在對將來嚴(yán)肅的布局中，柏冰的出現(xiàn)是他計(jì)劃之外的事。

    在他到周綺恩家之前，少年就已經(jīng)在了。在他對這張臉產(chǎn)生生理性厭惡的那一刻起，他姐就忙著跟他解釋他的情況。

    據(jù)說這個人曾經(jīng)是鄭一芮手下的人，做事靈活利索，因?yàn)樵庥隽艘恍┦略偌由弦恍C(jī)緣巧合，有幸得到周綺恩的幫助進(jìn)入了她家。

    少年堅(jiān)決地表示，自己和周畑羽沒有任何的血緣關(guān)系，求他留他在身邊，旺盛的求生欲令他哭笑不得。

    其實(shí)對于身邊有沒有人幫一手，他也沒什么所謂，只是單純覺得這張臉礙眼，總在盤算著將人送走。這次沈有赫的到來原本是一個極佳的機(jī)會，但事情的發(fā)展卻不如他的預(yù)料，不禁讓他自我反省，為何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對于柏冰的執(zhí)著，他懷疑背后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也許，他是時候多花一點(diǎn)時間在背景調(diào)查上了。

    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站在了這扇門前，扭開了門把手。

    屋里沒有開燈，只有微開的窗簾透進(jìn)一些光，空氣中彌漫著專屬于某個人的氣息。

    床上的人的手腳都被纏在一邊，全身呈“大”字形，任人宰割的姿勢。單薄的襯衫已經(jīng)濕透，頭發(fā)也已凌亂不堪，輪廓鋒利的臉上，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渾濁。

    與昨天相比，這個人似乎又落魄了幾分。

    “你來了?！?/br>
    對方的聲音沙啞卻有力，語氣竟平淡得像以往早起時，他們之間再平常不過的問候。

    他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道：“聽說昨天沈總?cè)痰煤苄量?？怎么了，是我安排不周嗎？?/br>
    “你知道為什么?！?/br>
    他看了他一會，笑了：“我很佩服你，都已經(jīng)這副樣子了，還要努力裝成一個忠貞的情圣。”

    “寫楓，我說過，我心甘情愿讓你發(fā)泄，但是有些事你不該做，”對方眼神深邃，聲音因?yàn)榧佣铀粏。拔艺娴牟幌Ｍ?，你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不明白……我到底有多愛你?！?/br>
    指尖顫了顫，最后幾個字像一把利刃，將心剖了開來。

    空氣靜默著，變得壓抑難耐。

    “我真低估了你的底線，沈有赫?！?/br>
    他站了起來走到床邊，俯視著這張有些憔悴的臉：“當(dāng)初甘心做周畑羽的替代品，是我判斷失誤，但這不代表我現(xiàn)在還能被你迷惑。”

    “……不管你相不相信，那天，我真的沒有選擇，”對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我承認(rèn)，因?yàn)樾∮鸬氖w，我有過動搖，但這影響不了我的決定，當(dāng)時周燁威脅鄭一芮的性命，你也知道他已經(jīng)瘋了！如果……”

    “如果你不開槍，你芮姨就要死?！?/br>
    他打斷了他，幫他補(bǔ)充完了這句話，沈有赫一時語塞，怔怔地看著他。

    “我明白，那種情況下，你必須選擇你的救命恩人。畢竟沒有她，也就沒有你的今天，”他伸出手，撫上青年手腕上的鐐銬，“你不如大方坦承，你所謂的愛總歸敵不過當(dāng)初這一救。”

    對方嘴角抖了抖，道：“只要你想，我把我的命賠給你，賠給周總，我說過只要能讓你好受一點(diǎn)，你怎樣都可以！”

    “……你的命？”

    他細(xì)品著這幾個字，猛地揪住了對方的衣領(lǐng)，將人從床上提了起來。

    “沈有赫，你只有一條狗命，連周家的一個零頭都配不上，”他盯著他，額上青筋暴起，“你說，你拿什么賠我爸的命，嗯？”

    在煎熬的沉默中，憤怒漸漸發(fā)酵，快要無法壓抑。

    過了一會，蒼白的手松了開來，隨即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

    刀鋒折射出悚然的光，他緩緩地轉(zhuǎn)動著它，看著凌厲的光線向不同方向發(fā)散而去。

    “……你干什么？”

    無視對方有些慌亂的提問，刀尖隨后向下，落在了單薄的襯衫之上。很快，在一通狠厲的游走后，衣物一步步變成了碎片，露出了結(jié)實(shí)的胸膛。

    周寫楓左手撐在床沿，看著自己右手中的刀柄，低聲道：“怕嗎？”

    還未等對方回應(yīng)，刀鋒就移到了有些胡茬的下巴，接著一用力，一道鮮亮的血痕就出現(xiàn)在了小麥色的肌膚上。

    “?。　?/br>
    他一手扣緊他的下巴，緩緩?fù)埔浦都猓囱壑饾u延伸著，拉出一條穿過右臉的，觸目驚心的對角線。

    見對方緊咬著牙，努力將聲音吞在了喉嚨里，他不禁嘖了一聲：“還挺能忍。”

    放過臉之后，刀又重新落在了顫抖著的，已經(jīng)滿是冷汗的胸膛之上。

    “想劃幾刀……都隨你……”

    青年急促地喘著氣，能看得出在強(qiáng)忍痛楚，但這并沒有牽制他的動作。

    刀尖來到了心臟跳動的位置。刀身豎起，繼而在皮膚上一筆一劃，畫出了一個血色的叉。

    他調(diào)整了握刀的姿勢，蓄勢對準(zhǔn)了叉的中心，帶著笑意的眼看向了躺著的人：“扎多深才夠？畢竟練過不少功夫，想死也許還沒那么容易?！?/br>
    對方直直看著他，只說：“動手吧?！?/br>
    暗流涌動的空氣中，窗外愈加強(qiáng)烈的太陽光線劃了進(jìn)來，照耀著屋內(nèi)悚然的死寂。

    在二人對視的時間里，刀尖緩緩下沉。

    而就在即將刺破皮膚的那一瞬間，它卻被抬了起來，隨后被收進(jìn)了原位。

    沈有赫胸口劇烈起伏著，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茫然。

    “今天就到這，”他將鼻梁上的眼鏡抬了抬，瞥了一眼那些傷口上還在涌動的鮮血，“看你造化了?！?/br>
    在他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往門外走時，聽到了身后幾乎是撕心裂肺的聲音。

    “寫楓！”

    他停了下來。

    幾秒的沉默后，身后道：“我知道……你對我，還有感覺。”

    他冷笑，剛想向前一步，又聽那個人沉聲道：“我們約定吧，明天你要還殺不了我，那就證明我是對的?！?/br>
    “……”

    “周寫楓，你瞞不住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