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陰獸還不罷休，從水里慢慢爬出，吼著往甬道沖來。

    蕭甯連忙割破一指，將血滴入陰兵令，那陰兵令頓時有了色澤。將令牌遞給重巒，重巒使足渾身力氣將令牌向前一擲，大喊：“陰陽太和，日月太明，陰兵令出，休得猖狂！”

    驟時金光四現(xiàn)，天地一震，那陰獸怒吼變成了哀嚎，登時變得乖巧許多，竟然漸漸縮小，化作一個小小的獸形玉璧，同陰兵令一同掉落在地。

    終于被降伏了。

    蕭甯嘆了口氣，又強打起精神，自己手指也涓涓滴著血，又拈起“寒意決”為重巒止血。

    “阿甯，你說……哪里的風景最好啊。”重巒撿回陰兵令和獸璧，塞回懷中，柔聲問道。

    他肩膀上雖戳了許多窟窿眼，但幸虧刺得不深，沒有傷及筋骨，血止住了，休養(yǎng)幾天，也就無礙了。

    蕭甯認真地思索著，半晌：“我也不知道?！笔窒聻樗寡{(diào)息，過了一會，重巒也恢復(fù)了許多。

    “那……咱們?nèi)ソ?？我聽說揚州的煙柳很美?！?/br>
    “都聽你的?！?/br>
    重巒看他臉上猶掛著幾道淚痕，心中歡喜，又覺得好笑，伸手為他擦干凈：“我還沒見過阿甯哭呢?！?/br>
    蕭甯聽著，耳根子倒是紅了起來，生硬地小聲道：“上次在井邊……不是也哭了?！?/br>
    重巒臉上蕩起了笑：“要不是沒什么力氣，現(xiàn)下我真想親你一口?！?/br>
    聞言，蕭甯臉上閃過一絲淺笑，隨即俯下臉，在他嘴上輕啄一口：“也不是不可以?！?/br>
    “阿甯，天涯海角……你真的愿意陪我去嗎？”

    蕭甯聞言一愣，眼神都溫柔了起來，認真地點了點頭：“重郎，我愿意?！?/br>
    剎那心動。

    兩人又喃喃說了些話，歇了一會，待重巒走得動路了，二人便扶著原路返回。

    然而走了不久，突然聽到不遠處有打斗之聲，回音連綿不絕。

    蕭甯蹙起眉與重巒對視一眼，躡手躡腳打斗之處走去，原來正是在最開始的那個分岔路，只見江離拿著劍，正與幾位彪形大漢和小嘍啰搏斗著，一時兵器撞擊聲不絕于耳。

    “江離，怎么回事！”重巒遠遠地喊了一聲。

    江離聞聲回頭，驚喜道：“你還活著！我來尋你——”正說著，一個大漢掄著斧頭從他面前呼嘯而過，江離側(cè)身閃開，靈活跳到重巒身邊，見他渾身是血，愕然道：“你這是怎么了？！”

    “方才遇到了些阻礙，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敝貛n輕松答道，臉上的表情微不可察。

    說著，那些大漢又握著火把端著刀劍向他們涌來，一霎那，江離還有些招架不住，蕭甯見狀幫他去擋，然而內(nèi)力消耗過多，也是有些吃力。

    劍影如風，火光獵獵，幽靜的地牢中登時充滿了刀劍拼接、搏斗喊叫之聲，每個人的臉上都照得通紅。

    在這電光火石間，有個人的表情卻倏地暗了下去。

    重巒緩緩睜開眼，陡然像換了個人一樣，從前溫潤的眉眼，瞬間如此冷峻、陰森、可怖。

    他沉著臉，手伸入懷中，摸索著什么。身旁的打斗仿佛與他無關(guān)。

    不知不覺，他站在了蕭甯身后。

    面前這個半邊衣衫被染紅了的青衣男子，正聚精會神地與幾個地痞搏斗，至于后面那個人，他知道是重巒，是那個說要跟自己浪跡天涯的人。

    有他站在身后，他很安心。

    但是，重巒的眼神卻像幽冥毒蛇一般凌厲兇狠，風從他的眉宇間流失。

    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那匕首很鋒利，如果從背后刺進一個的心臟，可以使他當場斃命。

    江離瞥到重巒緩緩抬起匕首，正要向蕭甯心臟刺去——

    “楚氏狗賊，還我命來——”

    突然背后響起一聲尖銳的嘶喊，有人挺劍朝重巒直直刺去。重巒沒來得及轉(zhuǎn)過頭，電光火石間，蕭甯已挺身撲到他面前，喊道：“小心！”

    那劍竟直直貫穿了他整顆心臟。

    重巒手上的匕首陡然滑落。

    他原本戾氣的眼突然被眼淚灌滿，滿臉驚愕。

    舒望雪看著為重巒擋劍的蕭甯，頭頂仿佛晴天霹靂，慌忙松手，搶上前去拉著他的手，邊哭邊喊：“蕭公子！蕭公子！你為什么……？！”

    重巒錯愕已極，緊緊抱住血涌不止的蕭甯，一只手顫抖不止地撫上他的臉龐。

    周圍卻靜的可怕，唯有鮮血一樣的火把在地牢中跳動不止。

    先是江離，然后周圍所有的人都跪下來磕起了頭，嘴中喊著：

    “恭喜圣上，成功除去蕭氏余孽！”

    “萬歲，萬歲，萬萬歲！”

    余音繞梁，回蕩不絕。

    然而舒望雪卻戰(zhàn)栗著拾起了匕首，要向重巒刺去：“狗皇帝，我今日必殺了你，為蕭家報仇——”

    江離飛身橫劍一檔，將舒望雪踹出了數(shù)米遠，側(cè)頭對仍舊跪著的嘍啰們大喊：“護駕！”

    舒望雪滿臉是血地爬起來，便往外面逃，江離立刻飛身去刺，女子無力閃避，一劍刺中喉嚨，直直倒下。

    重巒不住顫抖，情緒極度悲傷，涕泗橫流，滴落的淚濕了他滿臉，啞聲喊道：“阿甯……”

    耳畔仿佛聽到自己曾對他說的，事成之后，要逍遙江湖，浪跡天涯。

    然而懷中這個人就像快速凋零的樹葉，他怎么抱都抱不住，怎么抱，都是碎的。

    淚水滴落在他蒼白的臉上，迅速滑落，熱度也不停蒸發(fā)。

    他逐漸冰冷的身子將他全身的血液一點一點地抽離。

    “宣太醫(yī)！！快宣太醫(yī)?。?！”他像個瘋子一樣朝著跪倒的人吼著。

    江離卻是神情凝重：“皇上，這里不是皇宮……沒有太醫(yī)。”

    一旁跪倒的大漢也不明白：你不就是想讓他死嗎，怎么又在哭？

    懷中人像是玉碎，碎得那么決絕，那么哀婉。

    一切分崩離析。

    蕭甯兩眼空洞，他終于明白，原來抱著自己的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想著自己死——

    他是當今天子楚旻淵，從來不是什么重巒。

    一切都是假的。

    相遇是假的，重巒這個身份是假的，喜歡我是假的，連為我擋傷，都是逢場作戲。

    楚旻淵，你做事當真是天衣無縫……

    我蕭甯何德何能，值得你這么恨嗎？讓我愛上你，對你抱有可笑又虛妄的期望后，再親手將其撕得粉碎？

    難道說，我就這么悲哀，所有我愛的人，最終都要離我而去？

    可是蕭甯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明月天涯，原來是可以騙人的。

    他不明白，一顆真心，原來滿臂的窟窿都無法證明。

    他不明白，明明他真的要死了，兇手卻那么悲傷。

    楚旻淵……來生來世啊，不要讓我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