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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不羨人間琢玉郎在線閱讀 - 第十六章 沈夢初晴

第十六章 沈夢初晴

    如果讓楚旻煕說一件最后悔的事,那一定是遇到沈晴。

    自從來到宿英峰,楚旻煕的性格越來越沉默。想他曾經(jīng)也是輝煌一時的太子,竟淪落至此,怎不叫人失魂落魄。但旻熙不僅僅是沉默,他的眼神里,時常帶著點陰鷙酷烈。

    跟蕭甯和好后,他跟蕭甯終于變得親密無間,同吃同睡,同喝同拉,連茅廁坑位都要搶同一個。不得不說,天真可愛的蕭甯讓他陰毒的性格改善了很多。

    然而好景不長,楚旻淵登基快滿五月時,竟下旨誅殺蕭氏九族,原本風光至極的蕭家瞬間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蕭府一夜淪陷,上上下下五百余條人命就此殞滅,連一個影子都沒留下。幸而鬼車谷自楚改換年號以來,人人自危,隔絕于宿英峰巔不敢出,否則蕭甯恐怕早就保不住。

    但楚旻煕漸漸意識到,呆在宿英峰絕非長久之計。鬼車內部有許多蕭家死士,在習武場練功時,常常聽到些要戕害蕭家余孽,回朝邀功的風聲。而他一直照顧著的這位,豈不更是眾矢之的?只是礙于魏相之面,加上鬼車內部有從小對自己很好的伯父重光做靠山,眾人還不敢怎么得罪他這個廢太子和蕭甯。

    坐上那皇位的本該是他,而害他到如今地步的,卻是自己的親弟弟楚旻淵。他恨極了這個與他血脈相親的人,如不能一雪前恥,他此生不瞑目。

    楚旻淵,我勢必卷土重來,為母后、為蕭家報仇雪恨!

    于是他喚上甯兒,每日加強練武,希冀著有一日能自保。

    可那蕭甯根本不知疾苦,整日只知道吃喝玩樂、游手好閑,拿了兩下兵器便不住叫喚“手酸手疼”,讓楚旻淵恨不成器。

    終于,在蕭甯又一次偷懶的時候,他忍不住呵斥:“蕭甯,你知不知道,蕭家被滅了!”

    他本不想說這話打擊年幼的甯兒,然而對方竟完全不懂他話中何意,反問:“不是早就沒了嗎?”伸手要去拿棗兒,似乎毫不在意。

    楚旻煕氣上心頭,憤懣拍掉他伸過來的手,把蕭甯痛得委屈極了:“你不知道被滅全族是什么滋味?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想復仇嗎?!”

    “熙哥哥,你把甯兒打疼了……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的……”蕭甯好久沒見過他發(fā)這么大的脾氣,怯怯地撇撇嘴,捂著小手。

    楚旻煕恨他不爭氣,一把攆過來按住他雙肩,怒聲道:“蕭家怎么會出了你這么個不忠不孝的敗類!”

    然后蕭甯就哭了起來:“嗚哇哇……甯兒不是敗類……甯兒本來就不知道,被滅……全族是什么感覺……”

    好,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讓你親眼目睹一次,被滅全族,是什么場面。

    于是,他暗自心生一計。

    沒想到這一計,竟成他終生遺悔。

    “熙哥哥,我不練了,好累!”這天,蕭甯正嘟囔嘴嚷嚷著要罷工。

    時維八月,秋意正濃,卻絲毫沒有轉涼的意思,楚旻煕舞劍舞得滿脖滿額的汗水,蕭甯滴汗未流就拋下了劍,端著涼水跑過來給熙哥哥擦汗。

    旻熙見他殷勤的小模樣,嘴上自然舍不得責罵,但心里卻隱隱地擔憂。

    “乖阿甯,待會哥哥帶你下山去玩吧?!?/br>
    阿甯隨即手舞足蹈:“好哇好哇,下山嘍!”開心得銅盆子都忘了端。

    楚旻煕攢了些銀兩,早就買通了一位谷中殺手,要他做一場戲。

    雖是戲,卻也是假戲真做。

    他牽著蕭甯走了許久,走到太陽快下山,才來到山腳的村落。村子里人不多,原是蕭家大發(fā)慈悲接濟的一些難民,知道蕭家遇了難,不敢恩將仇報,與外界鮮少交流,大家都是自食其力,日子過得倒也安穩(wěn)愜意。

    他一早就瞧見村子最里邊住著的那戶人家,與周圍最少來往,且住得偏遠,方便下手。他的要求,是讓殺手殺了他全家,一個活口不留。

    而他要做的,就是假裝不經(jīng)意,讓蕭甯看到這一切。

    蕭甯好幾個月沒回過繁華的建陽,村子里人雖不多,正值黃昏收工之時,大家都提著鋤頭工具之類往回趕,卻也十分溫馨。

    最里邊的那戶人家是個獵戶,楚旻煕眼瞧著那獵人背上扛著野豬rou,老老實實進了屋。

    這廂蕭甯還纏著他要饃饃吃,楚旻煕自然掏錢買了,只不過說著燙手一直拿在嘴邊吹,走到那家墻邊,“不小心”一丟,拋落在地上,正好對上墻上破洞處,將里面看了個全。

    甯兒彎了腰要去撿饃饃,卻被楚旻煕拍了拍肩,示意他看墻洞里。蕭甯天真無邪又好奇心重,便乖乖聽他的話把眼睛往墻洞里放,只見一個黑衣人閃身下了房檐,家主正在外面晾著豬rou,那黑衣人亮刀一劈,獵人慘叫一聲,向地上摔去,鮮血混著腸子肚水流了滿地。

    蕭甯從沒見過殺人,嚇得瞳孔驟縮,驚恐萬分,連忙想要閉眼別過頭,卻被楚旻煕兩只手狠狠掐住不讓他動。

    蕭甯嚇得要閉上眼,眼淚guntang,顫著聲:“熙哥哥,甯兒不要看了!不要給甯兒看了!”

    楚旻煕哪里肯放,騰出一只手硬生生把他的眼皮扒開,逼著他看,看個干凈。

    “蕭甯,你必須看,嘗嘗什么叫被滅全族的滋味!”

    只見一個穿著麻衣的婦人聞聲從屋內出來,見著自己丈夫血濺當場,不由得驚叫出了聲,那黑衣人跳上去捂住她的嘴,猛地往胸口一捅,婦人便瞪大了眼白撲在地上不再動彈。

    蕭甯不愿再看,腦袋卻完全無法收回,渾身顫抖著,饃饃也掉在了地上,他想要尖叫,卻嚇得叫不出聲。

    西邊廂房徐徐又走出了一個老人,拄著拐杖想看看出了什么事,那黑衣人還不放過,沖上前去豎著刀猛劈,刀光凌厲,老人連面前黑影都沒看清楚,便被生生劈成了兩半,登時鮮血如瀑,大腸小腸腦花全掉了出來,直把黑衣都染濕了。

    里面又跑出來幾個人,一個提著斧頭三四十來歲的壯年,一個拿著鐮刀二十歲上下的男青年,一個懷中抱著嗷嗷待哺的嬰兒的年輕婦人,后面又跟著幾個小孩捂著嘴尖叫。

    他們哪里是鬼車殺手的對手,那黑衣人出刀猶如閃電,電光火石之間,摔地聲不絕于耳,血花如瀑四處噴濺,如同下了一場極狠的血雨,空氣中血腥味濃得作嘔。

    整整七條人命又這樣沒了。那黑衣人殺得倒是越來越起勁,殺得酣暢淋漓,臉都被血染紅了,仍舊獰笑著。那房子全沒了樣子,黃柵欄、綠葉、白墻全染成了紅色,一個個生命就這樣在昏黃的光線下如猩紅的彼岸花朵朵凋零,花瓣飄了漫天。

    蕭甯的臉色嚇得慘白,渾身汗毛豎起,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因過度驚嚇而縮得很小,嘴巴也木然張著,早已說不出言語。

    見沒人再出來,應該是殺光了。楚旻煕拽著蕭甯緩緩起身,拖著他來到院內,烏靴上沾滿了黏濕的血。蕭甯仍是呆著一張臉,仿佛嚇暈過去一般,然而他尚有一絲神智,落魄一般蹣跚進了屋。

    楚旻煕本不經(jīng)意一瞥,卻瞧見墻角縮著的一團,不住顫抖。他掀開擋住的蓑衣一看,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手里緊緊握著一枚翠綠的玉璧,滿臉驚恐,眼淚簌簌抖落,抖成一團。

    還有一個?!楚旻煕震驚地睜大了眼。

    那黑衣人本在本外逡巡,見他進了屋,也跟著進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漏了一個,揮起刀便要來殺。

    蕭甯看見滿臉是血的黑衣人,雖嚇得魂不附體,卻還是挺身了擋在角落那個少年面前。

    楚旻煕見蕭甯去護他,心急如焚,沉下臉閃身一踢,那黑衣人竟被踹出房外,狠狠摔在地上。少年跟蕭甯驚惶地抱在一起,連氣也不敢出一聲。楚旻煕冷冷提劍出門,那黑衣人一臉錯愕地看著他,正要言語,楚旻煕飛身一刺,那人只得翻滾避開,拿刀來擋。旻熙凌空后翻,竟把那人的刀一腳踢飛,烏靴重重踹在他臉上,五官都凹了下去。

    蕭甯終歸擔心熙哥哥,小心地拉著少年拿了獵弓來到門邊。

    那黑衣人被他狠狠一踹,仰身摔倒在地,渾身都沾了血,已然成了一個殷紅的血人。

    楚旻煕正要出劍,卻見蕭甯不知從何來的勇氣,用盡全力拉滿了弓,箭矢離弦,流星一般向緩緩爬起的黑衣人疾馳而去,正射穿他的心臟,當場倒地而亡。

    楚旻煕先是訝異一番,一看是蕭甯拉弓射死了他,心里甚是欣慰,上前輕笑著撫摸他的頭發(fā):“甯兒干得不錯,來日復仇,定要像今日這般凌厲。”

    蕭甯驚魂猶未定,臉上淚痕仍掛,不知道面前這人怎么還能笑得出來,他放下弓,緩緩轉頭看著身旁見了滿院血rou,眼眶淚水不斷滑落,絕望的少年。

    楚旻煕看著那少年,心下覺得難辦,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少年手中攥著玉璧,恍然跪倒在地,玉璧滑落沒入血泊,他的手也沾滿了親人的血。

    一家十口人命被殺,無論是誰,也笑不起來。

    那少年竟然將臉浸也在血泊中,楚旻煕見狀迅速將他拉了回來,不安地問:“你,你這是做什么?!?/br>
    少年血淚早已交融,滿臉空洞,只是不住用將手撐在地上掬起鮮血洗著臉,聲音顫抖不止,楚旻煕聽了很久才聽清:“這樣……溫暖點……爹娘弟妹……都還在……”

    待他聽懂時,心猛得一揪,痛苦萬分。

    家人的尸體都冷了,只有流了滿地的血,是溫熱的。

    楚旻煕緊鎖眉頭,閉上了眼不愿再看:

    我究竟做得對嗎?這孩子……到底該不該留。

    有人搖起了他的衣袖,睜眼轉過頭,是蕭甯掛著淚央求著他:

    “熙哥哥,我們把他帶回去吧……”

    楚旻煕只覺得蕭甯心地太善良,如果把這少年帶回去,有朝一日發(fā)現(xiàn)是自己找人殺了他全家,會不會惹禍上身?

    蕭甯這般善良,真到了復仇之時,他能下得去手么?

    可是這孩子又何錯之有呢?如今讓他殺了這孩子,跟殫精竭慮想除掉蕭甯的鬼車叛徒、蛇蝎心腸下令誅殺蕭家的楚旻淵,又有什么分別。

    終究他朝那孩子伸出了手:“你愿意,跟我們回去嗎?”

    可笑的是,那少年以為這兩位是他的救命恩人,以為他們是偶然路過、行俠仗義幫他報的仇。又或許是,他覺得這個哥哥長得很好看。

    所以他牽上了他的手,自此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