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棄市(回憶殺、虐心、腰斬)
目之所及皆為幽深晦暗,灼痛片刻不歇,好似有無形的火焰在瘋狂蔓延,快要將人焚成灰燼。孟純彥被困在這漫漫長夜里,神志也逐漸凌亂不堪,零散碎片在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過,翻來覆去,全是些舊事。 “敬之兄,犬子就勞你費心了?!?/br> 他看見年輕了十余歲的父親含笑執(zhí)禮,身后一片茂林修竹,回環(huán)石徑若隱若現(xiàn),正是無比熟悉的書院山門。先生就站在父親對面,也笑著還禮,道:“子固何必客氣。且不論你我多年情分,就算是素昧平生,見到仲徽如此聰穎靈透,也必得傾囊相授,方不負造化神秀啊。” 這好像是……他進入書院那天。 “小孩子家,哪里經(jīng)得起敬之兄如此謬贊,沒得驕縱壞了他。”孟垣說著,又蹲下身摸了摸幼子柔軟的發(fā)頂,叮囑道:“先生看重你,便更要加緊用功,別枉費了先生一番良苦用心。爹爹和阿娘也不奢求什么,只盼你別辜負了自己。明白嗎?” 年幼的孟純彥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行禮道:“彥兒記住了。” “至于你……”孟垣起身看著已然是半大少年的孟純甫,莞爾道:“要擔起點責任來,照顧好弟弟,別凈知道胡鬧?!?/br> “放心吧爹!”孟純甫拉起幼弟的手,笑嘻嘻地道:“有我在呢,肯定不讓弟弟受委屈。誰要是敢欺負他,我……” “怕的就是你這個樣子!成日家上躥下跳,弄得泥猴似,沒的教壞你弟弟!” 明洛先生忙笑勸道:“好了子固,伯懿是頑皮一些,但學問還是好的,且這份天真爛漫、赤子之心,實屬難得。若讓他拘束于規(guī)矩,反而憋壞了他?!?/br> “敬之兄桃李滿天下,自然比我懂得。罷,天色不早,還要趕路,先告辭。不必遠送,留步吧?!?/br> 待到父親走遠,孟純甫便拉著弟弟向書院里跑,快活地道:“有許多好玩的,我先帶你四處逛一圈!” 孟純彥回眸望去,但見先生含笑點頭,似是默許,這才跟著兄長跑開。兩個孩子精力旺盛,將書院里外逛了個遍,最后才來到明洛先生的住處附近。孟純彥蹲在石砌小潭邊,看著一汪澄澈清水,困惑地問:“阿兄,這水里為何什么都沒有?。俊?/br> “……這就叫‘水至清則無魚’。先生特意留著的?!?/br> “哦?!?/br> 孟純彥自然是不信。次日念完早課,他蹲在小潭邊弄水,明洛先生望見便問:“瞧什么呢,那般入神?” “先生,這水潭里怎么沒有魚???” 明洛先生聞言呵呵一笑,道:“那里面啊,本來養(yǎng)了只龜。可是前兒晚上,你阿兄給我送來一碗龜羹,還說是親手熬的?!?/br> “……” “味兒確實不錯,就是可憐那只龜嘍!也不知他從哪里學會的這門手藝……說起來,我正打算投兩尾魚苗下去,再往竹林里放一窩兔子,看看伯懿是先燒魚,還是先炒兔。” 孟純彥笑了起來,銀鈴般歡快的脆響被清風裹挾,飄出去很遠很遠。 對啊,兄長就是這樣活潑的性子,永遠那么好奇,半刻都閑不住,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他們兄弟相差七歲,按理說年長者應該更穩(wěn)重些,然而在孟純彥的記憶中,少年時的阿兄每次撒起歡來,神情動作都像個頑童,仿佛一直沒有長大。只要有閑暇,兄長便會拉著他漫山遍野地闖禍,溪流中捕魚蝦,樹林里射雀鳥,甚至偷偷砍了先生書齋前的綠竹,拿去扎風箏……兄長會扎各式各樣的風箏,孟純彥還記得,曾有個大雁形狀的,極其漂亮…… 依稀是十歲那年清明,父親照舊要回青州祖塋拜祭。兄弟倆向書院告了假,隨父母一同返鄉(xiāng),住在祖宅。某日,孟純彥于房中做功課,孟純甫卻躡手躡腳地溜進來,雙手藏在背后,笑瞇瞇地靠近弟弟,問:“仲徽~阿兄帶你去放風箏好不好?” 孟純彥從紙筆間抬起頭,清透的眼睛忽閃忽閃,搖頭道:“不好。我要做功課?!?/br> “出去散一會兒再回來也不遲嘛!”孟純甫從背后拿出個軟翅子大雁風箏,在對方眼前晃了晃,復笑道:“你看這個風箏多漂亮,今兒天氣暖和,風又好,不出去轉轉簡直辜負春光,是吧?” 孟純彥也不答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小眼神兒仿佛在問:你到底有什么企圖? “咳咳……好吧。”孟純甫最扛不住弟弟這雙小鹿似的眸子,遂清了清嗓子道:“的確不只是為著放風箏。還有別的?!?/br> “什么呀?” “你這破題引的的是大序,我且問你,之始為何?”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孟純彥順口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似是悟出了什么,又望向兄長手中那個大雁風箏,調(diào)皮地笑道:“云:‘昏禮。下達,納采用雁?!资鲜柙唬骸瓒Y有六,五禮用雁:納采、問名、納吉、請期、親迎是也。唯納徵不用雁?!⑿诌@究竟算哪一步???” 孟純甫欣喜萬分,抱住他在頰邊猛親了一口?!拔覀冎倩站褪锹斆鳎】炜?,幫阿兄把這個風箏放了,那窈窕淑女就能成你嫂子!” “阿兄可以請爹去求親呀?!?/br> “明媒正聘是一回事,但我總想先問問人家的意愿。萬一她已有心上人,我再平白摻和進來,豈不尷尬?” 孟純彥思忖片刻,亦覺有理,又問:“阿兄自己去唄,拽上我做甚?” “你在人家墻邊放個風箏,那叫天真爛漫、活潑可愛。我要是干這事兒,那就叫登徒子,沒得傷她名節(jié)……好弟弟,就幫我這個忙唄,我給你弄好吃的!豆腐皮兒包子,如何?” “嗯……等我做完功課再說吧?!?/br> “還有魚柳!” “我考慮考慮。” “再加兩碗甜湯,怎么樣?” 孟純彥粲然一笑,點了點頭。孟純甫又與他耳語幾句,他才高高興興地抓起風箏,跑出門外。 約莫過了半柱香時辰,陸宅上空忽然出現(xiàn)一個鴻雁形狀的漂亮風箏,隨風飄飄搖搖,直奔后園而來。陸螽羽正與丫鬟在園中斗草,抬頭瞧著也覺好玩,卻見那風箏打了幾個轉兒,晃悠悠地墜落,恰好掉在她們身旁的花叢里。 “小姐你看,好生別致呢。”丫鬟將風箏拾起,螽羽賞玩了片刻 ,笑道:“不知是誰家孩子放的,這會兒丟了,恐怕要著急呢。” 說話間,后門的婆子領了個總角童子進來,說是丟了風箏,前來找尋。螽羽瞧這小童玉雪可愛,不免心生歡喜,便叫他近前些,含笑問:“小郎君,這是你的嗎?” 男孩接過風箏,左瞧右瞧,最終把東西放回了對方手中,搖頭道:“不是。打擾大jiejie啦,告辭。” “哎……”螽羽還欲說些什么,那孩子卻跑遠了。她困惑地皺起眉,看著靜靜躺在手心里的紅箋,一時有些發(fā)怔。就在方才交接的瞬間,她親眼瞧見那孩子從風箏骨架后取下紅箋,還沖她眨了眨眼,似乎頗有深意。這般想著,螽羽也無心再頑,便慢慢地轉回房,于無人處再打開那箋來瞧。 其后又發(fā)生了什么,孟純彥便不得而知了。次年朝廷開科取士,孟純甫高中一甲第三名,這擱在哪兒都該是喜事,孟垣卻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以你的跳脫性子,以后能安生呆在館閣?” 孟純甫也納悶?!安粚Π??我刻意把文章寫得差了點,怎么還……”他嘀咕了兩句,轉而笑道:“算了算了,先不想這個。爹,咱什么時候去陸家談親事啊?” “瞧你這猴急的樣子……”孟垣哭笑不得,又聞得孟夫人在旁道:“螽羽是個頂好的姑娘,而且難得兩個孩子都愿意,便快些把事情辦了罷,免得牽腸掛肚?!?/br> “好好好,等瓊林宴擺完,咱們就去……” 兩家都想將這門親事認真cao辦,婚期便定在了來年四月。誰料天有不測風云,孟夫人于次年二月染疾辭世,孟純甫需為母守孝,婚事自然耽擱下來。等到三年孝期已滿,又恰逢國喪,禁嫁娶,如此便又拖延。待到孟純甫終于能把心儀的女子娶過門,二人年紀皆不算小了,他卻依舊欣喜若狂,拉著已經(jīng)長成清俊少年的弟弟笑道:“該好生謝謝你這個小媒人!說吧,想吃什么……” 孟純彥于往事的漩渦里浮沉,親人昔日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但事到如今,都是一場亂夢。 阿兄,嫂子,你們原應白頭偕老啊…… 雁本是吉鳥,亦有情摯的美名,然而世事無常,最終竟應了古人之語—— 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 “他……他是不是,沒氣兒了?” 一團昏暗之中,耳畔傳來幾聲絮絮低語。 “別瞎說。阿云,你離他近,瞧一眼?!?/br> “……還喘著呢,應該不會死吧?” 誰?誰在說話? 孟純彥蹙了蹙眉尖,雙眼勉強撐開一道縫隙,適應了半晌才看到那對映著清光的眸子。 “醒了!你們瞧,他醒了!” 阿云費力地挪動身子,也不顧束具帶來的疼痛,只管向鐵籠邊上靠,勉強瞧見那張?zhí)撊趺嫒莩猎陉幱袄?,蒼白得近乎透明,似已不剩幾絲活氣。阿云卻依舊很高興,見孟純彥醒來便倏地打開了話匣子,張口就是一串連珠炮:“可算睜眼了,雙喜還以為你真斷氣了呢!那老王八蛋是不是又發(fā)瘋,把人往死里折騰?你被抬回來的時候,傷得特別嚇人,他們還嘀咕著‘發(fā)燒了、藥勁兒太大’什么的,反正是給你一連治了好幾天,直到今兒才見你睜眼。覺著身上怎么樣?” “……”孟純彥翕動嘴唇,卻一時說不出話來。眼前終于不再模糊,他發(fā)現(xiàn)自己困在了鐵籠里,身體被鐵鏈和皮繩牢牢綁成跪趴的姿態(tài),下體也疼得厲害。孟純彥大致想得出自己如今是什么微賤模樣,心底的憤恨霎時更添了一層,虛軟無力的手指扣著鐵欄,因氣血翻涌而輕輕顫抖。 暗室內(nèi)安靜了許久,最終還是阿云先憋不住,開口道:“怎么都不說話啊?多聊幾句就沒那么疼了嘛……誒,要不我給大家唱一段吧!” 小萍不屑道:“就憑你?” “還,還是算了吧?!彪p喜也怯怯地道:“萬一被他們聽見,又要倒霉?!?/br> “哎呀,時辰早著呢,他們才不會來。小萍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告訴你,要不是被賣到了這么個鬼地方,我早就成角兒了,你想聽還沒處聽去呢!” “吹牛!有本事,來真格的呀!” “來就來!你們聽好了啊……”阿云清了清嗓子,用鎖鏈打著節(jié)拍,娓娓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br> 少年的嗓音清潤綿軟,一唱三轉,柔情萬種,正是細膩幽雅的水磨腔。舒糯之音回蕩在昏暗囚室內(nèi),顯得無比凄涼。須臾兩句唱完,雙喜已低聲啜泣起來,小萍卻無甚悲喜,只是淡淡地道:“還行,不過我聽過比這強十倍的。繼續(xù)啊,你師傅總不能只教了這兩句吧?” “嗯……朝飛暮卷,云……云什么來著?唉,好久沒練,都忘詞兒了……” “呵呵,唱曲兒的把詞都忘了,還好意思吹自己是個角兒呢!” 阿云雖有些訕訕的,卻仍不服氣,剛想繼續(xù)反駁,卻忽然聽得一個低啞聲音緩緩道:“‘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沁@段吧?” “對對對!你一提我就全想起來了?!卑⒃坪闷娴貑枺骸澳阍趺粗肋@曲詞?也學過唱嗎?” “沒……只是看過戲本子。玉茗堂四夢,原都是妙辭?!?/br> “那你說,這戲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只記得聽師傅念叨過一遍,什么那姑娘做了個春夢就害相思病死了,然后夢里的男子尋來,她忽然又活了,最后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之類的……我沒太弄懂,里面究竟在講什么?” 孟純彥怔了怔,輕嘆道:“講的是……情。” 少年清亮的雙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令孟純彥再度生出些許恍惚。記憶飄回數(shù)年前的某日,隆冬時節(jié),大雪封山,景祚在屋內(nèi)支起紅泥小爐,用雪水烹著姜茶,笑瞇瞇地道:“難得今兒散學早,功課也沒有多少。我前日得了樣好東西,正好拿給你瞧瞧。” “什么啊,這樣神秘?” 只見景祚轉身倒騰了半晌,才從床底下掏出一摞函封的書冊來,沖他調(diào)皮地眨眼。“快打開看吧,真真是好書!” 那函套上標的是,拆開瞧時,卻是的戲本子。他忍不住笑出了聲,揶揄道:“就這點東西,也值得你如此寶貝?隨便找一家書坊轉轉去,多得是。” 景祚大失所望,尷尬地笑道:“原……原來你早就看過啊……我從錢師兄那兒借來的時候,還想著與你共賞呢?!?/br> “這可奇了,難不成你竟從沒讀過閑書,也沒聽過說書唱曲么?” “我當然聽過曲兒!但這戲本子的好處,我竟頭一遭知道。仲徽,你快與我講講,最喜歡哪一段?” “自然是了?!汲矫谰澳魏翁?,賞心樂事誰家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是難得妙辭?!?/br> “嗯……我卻覺得,題記中有句話最貼切?!?/br> “哪一句?” 對方忽然很認真地與他對視,清澈見底的眸子里盛滿笑意?!扒椴恢?,一往而深?!?/br> 姜茶已煮至滾沸,白霧升騰四散,混著辛辣味道氤氳開來,將面上紅暈遮掩些許。他怔愣半晌,轉而會心一笑,道:“的確如此?!?/br> 話音剛落,景祚便試探著靠近了些,直到溫熱的鼻息噴上面頰,他也沒有拒絕。須臾,兩張青澀薄唇輕柔相接,雙手不自覺地擁住對方脊背,書冊簌簌掉落,散了滿地。他闔上眼,安靜地享受這片刻甜蜜,姜茶濃烈的氣味將周遭烘得暖意融融,窗外卻是朔風呼嘯,飛雪漫天。 那樣小心而纏綿的吻,那些俯拾即是的溫柔,如今都像遙遠的幻境。冰冷狹窄的囚籠之中,孟純彥無奈地垂下眼眸,嘴角漾起一抹苦笑。 景祚,你還平安嗎?你的兄長,他還肯信你嗎? 如果何進拿你作威脅,我又該怎么辦啊……利落一死,竟這么難…… 只盼,黃泉路上再相見吧。 ——————————————— “……你怎么又不說話啦?” 阿云的聲音將孟純彥帶回現(xiàn)實,他抬眼環(huán)顧四周,輕聲道:“沒什么,有點走神……滿倉不在?” 少年們同時陷入沉默,最后還是小萍先開口:“滿倉自從前日被帶走,便再沒回來過,怕是已經(jīng)死了。” “我不想死?!彪p喜噙著淚花,喃喃道:“阿婆還等著我打醋回去燒菜呢……我不想死在這兒?!?/br> “別垂頭喪氣的,想開點?!卑⒃乒首鬏p松地勸慰道:“等咱們出去了,我就上你家蹭飯。” 孟純彥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底一片酸澀。良久,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下意識地繃緊身體,聽見身旁的阿云驚道:“怎的這樣早?” 伴隨著門鎖開啟的聲響,何四帶人大步闖入,朝孟純彥所在的方向一努嘴,吩咐道:“把他帶出來?!?/br> 眾內(nèi)宦一擁而上,也不顧孟純彥如何勉力掙扎,只管粗暴地將人薅出鐵籠,架到門外。雙目突然暴露在強烈的光芒下,孟純彥被晃得睜不開眼,寒風拂過赤裸的身軀,激起難抑的冷噤。何四見狀,順手甩了他兩個耳光,朗聲道:“精神點兒,千歲還等著你伺候呢。” 孟純彥朝前啐了一口,又換來幾下更毒辣的責打。 “不識抬舉的野狗!若不是千歲催得急,今兒必定好好整治你!走吧,別誤了時辰?!?/br> 何四說著,給孟純彥戴上口枷、縛了手腳,徑直抬出院門,塞進一輛寬敞華麗的馬車。這車廂厚實嚴密,內(nèi)壁上只留了四五個透氣的孔洞,若不點燈燭便幾乎看不清人。兩盞明瓦宮燈旁,何進正靠在舒服的軟墊上,見到孟純彥便揚起嘴角,輕笑道:“乖奴兒想爺了?喲,這小臉上多了幾個巴掌印兒,剛才發(fā)sao來著?” 孟純彥被摁跪于何進腳邊,依然在奮力掙扎,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寫滿憤恨。何四也上了車,聞言連忙陪笑道:“干爹莫怪,這小奴冥頑不馴,兒子就替您教訓了兩下?!?/br> “嗯,的確不大懂規(guī)矩。”何進伸手在孟純彥頰邊彈了彈,復笑道:“那就按規(guī)矩賞鞭吧?!?/br> 趕車的內(nèi)侍高揚馬鞭,車輪滾滾向前,走得四平八穩(wěn)。車廂之內(nèi),何四也揮舞著柔韌細鞭,向那嫩紅的幽縫重重揮下。 “唔!” 孟純彥疼得渾身一抖,本能地痛呼出聲,卻又立刻咬緊口銜,神情是一貫的倔強。雙腿被橫木強硬地撐開,兩端的鐵環(huán)箍緊足踝,迫使他貢出重傷新愈的私處,又有兩名內(nèi)宦分立左右,強行扒開臀瓣,讓密蕊別無選擇地暴露在外,任人欺凌。何進依然舒舒坦坦地歪著,將那捻光裸的纖腰置于自己腿間,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好似在玩弄貓狗。孟純彥有心逃避,雙臂卻被綁在了座椅上,更兼數(shù)人合力鉗制,令他根本動彈不得,便干脆偏過頭、闔上眼,不去理會何進褻玩的神色,只管專心忍痛。 “嗖啪——嗖啪——嗖啪——嗖啪……” 細鞭囂張地起伏,對可憐的菊蕊大肆撻伐,幾下就抽出一片紅暈。刀割般的慘痛之中,孟純彥盡力苦捱,冷汗很快濡濕了鬢角,眼瞼頻顫,將難以抑制的淚水勉強含住。何進玩味地瞧著他,用手指反復掐弄那兩點敏感紅櫻,半晌又低聲笑道:“徐鵠是你外祖,對吧?” 孟純彥聞言一震,倏地睜開眼與何進對視,一滴晶瑩自睫羽滑落,在毫無血色的面頰上留下濕痕。何進最欣賞他這副隱忍又脆弱的模樣,繼而嗤笑出聲,挖苦道:“我可算知道你那縱火的能耐是從哪兒學來的了。昨日會稽傳來的消息,徐家畏罪自焚,男女老少二十六口,無一幸免。聽說是徐鵠拿的主意,早早地打發(fā)了下人,然后在飯菜里拌毒藥,叫全家圍坐吃飯。有個不肯走的老仆幫忙放火,燒了大半日,最后只剩一攤灰啦。說來也挺有意思的,我派出去的人還沒動手呢,他們先把自己給了結嘍!” “唔唔……唔!” 千言萬語涌到嘴邊,孟純彥卻被口銜束縛,只能發(fā)出含混的嗚咽。何進竟大發(fā)慈悲,替他去了口銜,見孟純彥紅著眼眶,也不顧私處的慘痛,立刻恨聲道:“你個喪盡天良的東西!會稽徐門三代不曾入仕,我外祖一生癡迷書畫,更是與世無爭,朝堂風波于他何干?你為什么……定要把人都逼到絕境!” 何進含笑看著他,突然伸手扼住那脆弱的秀頸,緩緩道:“你不知道律法里怎么寫的嗎?聚黨謀逆,株連九族。若要怪,就怪你那個狗爹娶了你狗娘?!?/br> 依大昭律,九族者……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徐家正是因此被牽連,不愿受辱,才憤而自盡。淚水奔涌而出,無聲地鋪滿臉頰,私處仍承受著毒打,咽喉也被人捏在手心,迫得孟純彥呼吸不穩(wěn)。盛怒之下,他張口欲罵,卻被何進鉗住舌尖,口銜重新堵了回去,又聽得對方笑道:“乖,別急,今天要請你看場好戲呢。四兒,你若是打累了就換個人,別叫這賤奴占便宜。” “放心吧干爹,兒子力氣足著呢。您看這小奴的xue兒,快腫起來了呢?!?/br> “嗯,就要這個力道,繼續(xù)?!?/br> “嗖啪——嗖啪——嗖啪——嗖啪……” 車輪不停,鞭撻不止。孟純彥默默地流著淚,哭得鼻尖通紅,卻硬是不肯出聲。何進似乎興致頗高,慢悠悠地哼起了小調(diào),曲聲混雜著痛苦沉重的喘息,更襯出此間詭異。 三刻鐘后,馬車緩緩停下,孟純彥已經(jīng)被折騰得幾近暈厥,密蕊腫成一個桃兒,紫脹發(fā)燙,痛不欲生。手臂的束縛被松開,何進拽起他發(fā)絲,把人扯到車廂內(nèi)壁旁,低笑道:“你瞧,那是誰?” 孟純彥緩緩睜開眼,目光透過預留的小孔延伸至外,望見街市中央有個血跡斑斑的刑臺,一口鍘刀森然橫立,其后一人披枷帶鎖,被摁跪于地,身上的囚衣骯臟破爛,布滿血跡和裂縫,其下新傷舊創(chuàng)隱約可見,想是受過無數(shù)嚴刑拷打。凜冽朔風拂過,將囚徒披散的長發(fā)吹亂,露出被嚴密封堵的口齒。那張年輕的面孔憔悴已極,胡茬凌亂,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看不出一絲血色,雙目緊盯著鍘刀,眸中寫滿絕望與憤恨。孟純彥望見這幕,腦中空白了一瞬,旋即闔上眼瞼,發(fā)出模糊的哀鳴。 阿兄……阿兄…… “乖奴兒認識他?”何進繼續(xù)用鬼魅般的聲音在孟純彥耳畔低語。“這個人叫孟純甫,犯了謀逆大罪,判腰斬棄市。聽說他也是個有才的,詩名滿天下,文章也不錯。但要我說啊,他就是個糊涂人,不識時務,膽子忒大,誰都敢招惹,這個下場是活該?!?/br> “奴兒,知道什么叫謀反嗎?違拗你爺爺我,就是謀反。所以你把狗眼給爺睜開,好好瞧著,不聽爺?shù)拿睿瑫惺裁唇Y果。” 悲痛與憤怒激得孟純彥渾身發(fā)抖,他默默攥緊雙拳,猛地睜圓淚眼,鉚足全身力氣對何進揮拳相向! “唔?。 ?/br> 周遭內(nèi)宦一擁而上,將孟純彥虛弱的反抗無情鎮(zhèn)壓。何四用呵膠抹開他眼瞼,又給他灌了些藥,吊得神志時刻清醒,隨后眾內(nèi)宦分頭動作,把孟純彥拗成跪姿,緊貼車廂內(nèi)壁綁好,雙目正對著兩個透氣孔,腰腹和脊背被繩索箍得緊緊,手臂展成一字,牢固地鎖在兩側。禁錮著足踝的橫木移至膝彎,玉白長腿被迫敞得更開,剛受過鞭刑的菊xue暴露無遺,瑟縮得可憐。何進坐在孟純彥身后,毫發(fā)無損,只是手上多了個梨狀刑具,還用它輕輕地繞著密蕊打轉,邊玩弄便笑道:“奴兒不乖,竟敢偷襲主人,該罰該罰。這個小玩意是前兒新得的,西洋物件,叫什么‘開花梨’。別的奴兒都沒嘗過,爺獨獨賞賜你的,好生受著罷?!?/br> 言畢,何進握穩(wěn)手柄,將那刑具猛地推入,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他便隨手在那臀瓣上扇了幾下,陰惻惻地道:“叫得那么賤,巴不得讓誰聽見嗎?還是說,你想讓孟純甫臨死之前看見親生弟弟一身yin浪,被男人玩得合不攏腿?他可是以為你早死了呢!” 孟純彥無助地顫抖著,分毫動不得,連眼睛都無法閉合,只能任憑淚水零落如雨,將車壁洇濕。冰冷的刑具深深埋入私處,腫脹的xue口已然撕裂,鮮血接連滑落,慘痛難言。然而于此時的孟純彥而言,rou體的痛苦已算不得什么,親眼看著兄長將被殘忍殺害,才是最難以承受的煎熬。偏生何進在旁火上澆油,輕聲道:“別急,還有半柱香的時辰呢,先陪爺玩玩。” 話音未落,何進轉動刑具手柄上的機括,深埋于花徑內(nèi)的“鐵梨”緩緩張開,迫使內(nèi)壁撐大。孟純彥狠狠地蹙著眉,貝齒將口銜咬得死緊,更多的淚水從眼眶里涌出,哽咽之聲卻極其微弱,幾乎聽不見。何進殘忍地cao縱著手中刑具,讓鐵制梨花逐漸綻放至極盛,密蕊也擴張到極限,內(nèi)中旖旎風光一覽無遺,媚rou艷麗得幾欲滴血,似荼蘼開遍、霞光盡染,果然別有洞天。何進觀賞得入迷,向里面吹了口氣,但見腸壁驚惶地戰(zhàn)栗著,掀起層層紅浪,媚亂yin靡。他忍不住用指腹去摩挲那片細嫩柔滑,正欲譏諷,忽聞車外有人高聲嚷道:“午時三刻,行刑!” 高臺之上,鍘刀已然開啟,利刃懸于半空,寒光耀目。刑官將孟純甫頸間的重枷解開,把人摁趴在刑具上,腰間正對刀口。被困在馬車內(nèi)的孟純彥已哭得喘不上氣,卻什么都做不了,心頭烈痛如絞,腦中全然空白,悲慟之下,唇角竟涌出一道血線。 “刷!” 劊子手將鍘刀猛地一放,血rou之軀登時被砍為兩半,鮮紅層層暈染,蔓延成片。腰斬一刑最殘忍之處,并非死無全尸這么簡單,而是叫人不能立刻咽氣,受刑者往往會拖著殘軀爬行良久,直到臟器流了滿地,才能痛苦地死去。但孟純甫此前在獄中受過太多折磨,被攔腰砍斷后根本不剩幾絲力氣,勉強向前蹭了幾寸,便動彈不得,又被堵著唇舌無法言語,只能沉默地伏在原地,任憑鮮血肆意流淌,抽走三魂七魄。就在圍觀者都以為這人正在安靜等死之時,孟純甫忽然動了動手指,蘸起自己的血,顫抖著寫下三個字: 亡天下。 此舉耗盡了最后的力氣,他牽動嘴角,似是露出一個笑容,隨后闔上雙眼,含恨離世。 爹,娘,仲徽,螽羽,還有孩子……你們留步啊,我這就來了…… 霎時間,原本晴朗無云的天空陰沉下來,鵝毛大雪無聲飄落,潔白層層堆疊,被熱燙的鮮血融化,凝成赤紅的結晶,遠遠望去竟似梅瓣鋪地。這天象著實奇異,刑官和劊子手都為之一愣,圍觀的百姓則紛紛仰起頭,看六花飛舞,天地寂靜。 人群默然良久,不知是誰輕聲嘟囔了一句:“這是老天爺在替他鳴冤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