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仇恨
謝建白坐在咖啡廳里,隨便點了一杯咖啡,雙手抱著杯子,思考著等會兒如何對越泉開口。 他當(dāng)時腦子一熱就立刻跑來晉中市找越泉了,什么也沒想,現(xiàn)在人見到了,才開始直犯難。 他得把自己干干凈凈的摘出去,得把這事兒渲染成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越易安死的時候越泉還沒成年,應(yīng)該也沒給他說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越易安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她不爭不搶不嫉妒,是只管著自己的性格。她應(yīng)該是不會給孩子灌輸仇恨的東西的,甚至有可能給他塑造了一個還不錯的形象! 謝建白嘬了一口咖啡,無意識的挺了挺腰板,越想越覺得心里有把握的很。 他抱著一杯咖啡打著腹稿,終于等到了六點多。 越泉走到謝建白對面坐下,抱著胳膊等著他開口。他今天下午越想越覺得奇怪,不對勁,但是他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哪里不對勁。只能說這個男人的出現(xiàn)就很不對勁。 謝建白開了口,把自己當(dāng)年的事情講了八分出來。 “……就這樣,我調(diào)到了扶興縣城去。我在哪里碰見了易安?!?/br> 越泉微微張開嘴,差點愣住,他現(xiàn)在算是明白他為什么這幾天眼皮直跳了,感情有傻逼找上門來。 越泉小臂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強忍著情緒的翻滾,強忍著找一把刀捅死這個男人的欲望。深呼吸了一大口,又不動聲色的抿了一口咖啡,沒說話,他要聽聽這傻逼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來。 “……我們很快相戀了,易安……她很好,她懂事又聽話,勤奮又刻苦,美麗又善良。 “但是好景不長啊,不到一年,公司就強制要調(diào)我回去。我不想走,或者我說‘易安啊,你跟我走吧,我能好好對你,咱倆結(jié)婚,一起過好日子去!’。 “易安不肯,她說她要留在扶興縣城里。她說扶興是她的根,她不走。”謝建白抬手抹了抹擠出來的眼淚,順帶打量著越泉的表情,“我說,那我陪你,咱倆就在這小縣城里好好過日子,反正我謝建白,這輩子,就認(rèn)定你了?!?/br> 越泉和開始一樣面無表情。 “但是她不僅不走,她還非要我走。她是個多么好的女人??!”謝建白抽噎起來,他分不清自己是裝的還是真有些后悔,“她說我留在縣城里沒有前途,要我去大城市里打拼?!?/br> “我不肯,她就假裝答應(yīng)了和我一起回去,還買了火車票! “我真是高興壞了,但是等我上了車,我說‘易安,你怎么不上來?’。她不說話,就盯著我,只流下兩行眼淚。 “我慌了,但是火車就要開動,我沒辦法下車了! “我到了北京,我就一直心心念念著易安啊。但是她要我到北京來,這是她的愿望。”謝建白抬起頭,眼角閃動著一點點淚光,望向越泉。 “我愛她,我就聽了她的話?!?/br> 越泉沒看謝建白,他盯著自己的咖啡。拉花沒做好,“心”的形狀有點癟——不是他剛剛喝了那一口的鍋,是技術(shù)不到位,放到他那時候,是要倒掉重新做的。 他不想抬頭,怕控制不住情緒。 他甚至想現(xiàn)在去到越易安的墓前,把她的骨灰挖出來,質(zhì)問她。越易安你當(dāng)年瞎了眼嗎看上這么個人渣。他當(dāng)年騙了你,一聲不吭就跑了;現(xiàn)在又翻回來騙我,編了個故事,倒把自己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謝建白終于說完了,他覺得自己表現(xiàn)的不錯。左右他相信以越易安的性子是不會把具體的事告訴越泉的。 他看著越泉低著頭,便也不再說話。他要給越泉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些信息和這個驚喜——二十多年了終于有爸爸了,能不高興么? 謝建白美滋滋的喝著咖啡,只覺得一身輕松。 其實謝建白對越易安的推測一點也不錯,越易安就是這么個人,犧牲自己成全他人,只希望她愛的人都能過的好。 甚至她可能真的期待著這么一天,期待著謝建白回來,找到她們母子倆,告訴她他當(dāng)年的消失都是有苦衷的,然后他們一家三口就愉快的一起過日子了。 但是謝建白到底不是完全了解越易安的,打個比方,越易安愛寫日記,他不知道。不過也不怪他,越易安寫日記的事誰都沒告訴過。 只不過不巧的就是,越泉在整理他媽的遺物的時候,不僅看到了這本日記,還看了,讀了,牢記于心了——他甚至能背下來! 在越易安去世之后越泉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不與人交心,不再認(rèn)真學(xué)習(xí),沒考大學(xué),甚至一個人搬到了別的城市去。 別人都以為是她mama的不幸去世,或是在那場可怕的瘟疫中暴露出來的各種人性的丑惡面讓越泉變了性子。 或許也有一些吧,越泉自己也不太清楚。 但他知道那本日記才是罪魁禍?zhǔn)住蛘哒f,是哪個可憐的女人和她的故事。 他那段時間壓抑的很,每天就是拿著越易安的日記翻來覆去的讀。讀完了就罵他媽,罵她傻,罵她賤,罵她沒腦子,罵她活該被男人騙。罵的詞窮了又抱著日記哭,哭到昏睡過去。 他再也不愿相信別人,雖然他覺得他比越易安能聰明些,但是他還是害怕,害怕和自己最后和越易安一個下場——要是這樣的話,他都沒人收尸的。 現(xiàn)在罪魁禍?zhǔn)壮霈F(xiàn)了,就坐在他面前,越泉忽然害怕起來。 “越泉啊,當(dāng)年的情況就是這樣,造化弄人啊……”謝建白掐著時間,感覺差不多了,“我這幾年一直在找易安,卻不知她早就不在了啊。” 謝建白說著,又流下幾滴眼淚來——渾濁的很! “但是我發(fā)現(xiàn)易安有孩子!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但是我知道,你是易安的孩子。 “我愛易安,因為她的無私,我才有了今天。 “所以我來找你了,越泉?!敝x建白望著越泉,眼睛里帶著十足的誠意。“你愿意和我走嗎?我還算是有點積蓄,我能給你一個無憂的未來。” 越泉低低的笑起來,笑出聲來,好半天才停下,“謝建白,你把我當(dāng)什么?你把越易安當(dāng)什么?” 越泉抬起頭來,他感覺自己腿在抖,胳膊也在抖,甚至脊背都在抖,抖的劇烈的很。但是他的聲音卻一點兒不抖,沉穩(wěn)的不行,就好像這些話在他心里排練了許多遍似的。 “你把越易安當(dāng)傻子,把我當(dāng)傻子。你當(dāng)年把越易安搞懷孕,然后一聲不吭就跑了。她一點兒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我現(xiàn)在算是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你公司調(diào)你回北京了——也對,那個年代,能到北京工作都是前途無量的。 “不過你為啥不告訴她呢?你要是給她說了沒準(zhǔn)她真的能像你編的那么來,真的。她這人圣母的很,我清楚。 “但是你沒有,你消失了。你甚至沒給她說讓她把孩子打掉。我真不懂你這什么心態(tài)。 “你現(xiàn)在又回來編個故事在這哄我,你圖什么啊,???謝建白?!痹饺中ζ饋?,“你今天中午應(yīng)該上來就直接報名字,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你這名字,我一輩子也忘不掉?!?/br> 謝建白又開始發(fā)冷汗了,怎么可能!這小孩怎么這么清楚當(dāng)年的事?越易安告訴他了? “你在說什么呢……易安……易安她怎么可能懷……懷我的孩子……”謝建白白了嘴唇,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就沒想過會被拆穿! “停,”越泉打斷了謝建白,他不想再聽這個傻逼蒼白的辯白了,他想哭,想拿把刀捅死他,再捅死自己,“我求求你滾,不管你是帶著什么目的來找我,你都不可能實現(xiàn)?!?/br> “你再不滾,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真的?!痹饺^又低下去了,他一手抓著自己的杯子,一手捏著攪拌棒不停的轉(zhuǎn),直轉(zhuǎn)到杯子里剩下的半杯咖啡起了深深的漩渦。 “我……”謝建白還想說點什么,卻又忽然害怕的很,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轉(zhuǎn)身走了——三兩步就出了門。 那背影著實狼狽。 直到人走遠(yuǎn)了,聽不見那惱人的腳步聲了。越泉才松開杯子,狠狠的、無意識的伸手掐著自己的大腿。 他開始大喘氣,直到他有意識地深呼吸了好一會,才有所好轉(zhuǎn)。 越泉回到了公寓。他飛快地脫了衣服,跑進浴缸里蹲下,打開水然后抱著頭。手指還在無意識的虐待著自己的大腿和胳膊。 他極輕的抽泣起來,一只手捏成了拳頭塞進嘴里,想要把聲音堵住。 水冰的很,他忍不住顫栗起來。 他又把手從嘴里拿出來,拉拽著自己的頭發(fā)。 身體上的疼痛這時候一點也不痛苦,疼痛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水溢出浴缸,他不在意。 越泉揪著頭發(fā),咬破了嘴唇,指甲狠狠掐著自己的rou,嘴里發(fā)出奇怪恐怖且無意義的音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