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悄悄豎起耳朵偷聽起來。

    趙堂兄看了看四周，發(fā)現(xiàn)除了他們之外的人并沒有關(guān)注這里，才讓趙學(xué)子附耳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位王妃名叫周清，是先蜀王妃的庶弟。原是個雙性子，在先蜀王妃的葬儀上失身給了蜀王?！币娭車娜硕嫉刮艘豢诶錃猓w堂兄像是得意與自己知道一些隱秘消息，接著說了下去：“之所以會出這樣的一件丑事，據(jù)說是由先王妃和其母共同策劃的，為的就是不讓這個庶子出頭?！?/br>
    說著，趙堂兄狀似惋惜地嘆了一聲，說道：“說起來也是他倒霉。聽說他考取了舉人，還被方翰林收為了弟子，等到明年參加春闈，自有大好的前程在?？墒侨缃?，雖說王爺不棄，愿意迎他入府做王妃，又哪里有什么前途可言呢?！?/br>
    將這些東西一口氣說了出來，趙堂兄這才滿意地收了話頭，抬頭就見了眼前一群人臉上復(fù)雜的神色，他像是突然才想了起來，問趙學(xué)子道：“對了，我記得你同蜀王府一樣在臨淮參加的鄉(xiāng)試，而且也是今科舉人吧。鹿鳴宴上，你可曾見過這位王妃，他是個怎樣的品性的人？”

    趙學(xué)子隨意搪塞了幾句，將滿足了傾訴欲的趙堂兄送走，回過來面對這些同鄉(xiāng)的友人，彼此對視一下，臉上全都是難言的表情，相顧無言。

    良久，才有人艱難開口道：“諸位可是看真切了，那人真得是周家賢弟……？”看到眾人具都微微點頭，這位魏姓學(xué)子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這、這可真是沒想到啊……”

    眾人這才重新看向了高坐在主位上的周清，這次他們的臉上沒有了震驚，反而多出了許多的痛惜嘆惋。

    就見蜀王和周清坐在一處，兩人間距離不遠不近，但也是抬手就能碰到彼此。周清拿起身前的茶杯呷了一口，蜀王便抬手幫他續(xù)了一杯茶，舉手間動作像是將周清整個人都摟入懷中一樣。周清似是極不適應(yīng)，皺了皺眉，側(cè)身躲過了蜀王的胳膊，容色淡淡的，看起來　有些郁郁。

    魏姓學(xué)子在心里嘆了一聲。

    那些在京中的子弟光知道周清是個小小舉人，更多的注意力在他隱瞞性別，與蜀王的艷色流言上面，對他的嘆惋也只是流于表面。這全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周清的文采是多么出色的緣故。可是他們這些與周清一同參與鄉(xiāng)試，名次落在他后面的人，卻是知道這樣一個人從此被這樣困在后宅之中，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

    當初張榜過后，榜上名列前排的幾名學(xué)子的文章很快就流了出來，周清的文章自然也不例外。魏學(xué)子曾仔細研讀過他的文字，只覺得字字句句都要比自己精妙，雖說或許是因為閱歷的原因有些顯得不夠老成，但這也并非是什么缺點，而是年輕人朝氣蓬勃的長處才是。

    魏學(xué)子悶悶地喝了一杯茶水，又看了一眼周清，再次在心里長嘆一句可惜。

    “別亂動呀……”周清不自在地側(cè)了下身，扭腰想要躲過殷尋偷偷摸向他腰的手，卻還是被殷尋伸手輕輕掐了一下腰上的軟rou，癢得他渾身一顫，氣呼呼地往離殷尋更遠的地方挪了挪。

    “好多人在，不許王爺這樣孟浪了！”周清小聲說道，語氣卻十分堅定。但這樣堅定的語氣也只是持續(xù)了一剎那，下一句話便有軟和了下來，“等回府去后，王爺想要如何都好，現(xiàn)在就別鬧了好不好？”

    “真得我想怎樣都行嗎？”殷尋含笑問道，語氣里帶著幾分戲謔的意味，倒是將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收了回來，只是單手托腮側(cè)身盯著周清看。

    “唔……”像是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許下了個多么坑自己的愿，只是已經(jīng)說出去了話又不好反悔，周清咬了咬牙，點頭應(yīng)了聲是，只是還是有些氣不過，不高興地鼓起一側(cè)臉頰。

    兩人在這里調(diào)情一樣的你來我往，好不快活。突然，周清打了個機靈，感覺好像在被人窺視一般。

    他扭頭往那視線的來源看了過去，就見一青衣學(xué)子正在那處盯著他看。周清仔細分辨了一下，才認出這人是與自己同期上榜的趙姓學(xué)子。

    趙學(xué)子像是也發(fā)現(xiàn)了周清正在看著他，遙遙舉杯敬了他一下。周清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回了禮，還不待在多做些什么，就見趙學(xué)子轉(zhuǎn)身去同別人交談了。

    周清有些莫名其妙，收回了看向那邊的視線，重新和殷尋眉眼間交流了起來。

    ————

    此次雖說是花宴，卻不能僅僅光是賞花便作罷。三公主向許多才名遠揚的學(xué)子都下了帖子，這么多文人聚在一起，題詩作詞豈不更加風(fēng)雅。

    三公主見已經(jīng)有人斗起了詩來，便也起了興趣，主動給眾人出了題目。

    三公主出的題目很是簡單，就是詠菊罷了。

    此次既然是花宴，賞玩秋菊，那么肯定是免不了要寫上吟菊詩的。所有人在來之前都準備了不止一首詩詞，那些想著在花宴上揚名的學(xué)子更是在心里反復(fù)琢磨過自己的詩句。此時三公主一出題，眾人很快便提筆寫下了自己的詩句，等墨跡干透便呈了上去。

    三公主一張張紙箋翻看過去，大家都是精心準備過的，詩詞都是上乘，三公主也時不時露出欣賞的神色。

    就在三公主看著手里的詩詞的時候，又有人捧了一些人的字畫送上來請他們評鑒。三公主和駙馬還沒有看完之前的詩詞，此時便有些分身乏術(shù)了。三公主扭頭去看有幾分興趣缺缺的殷尋，對著他微笑道：“既然皇叔也來了，那不如也一同評賞一番可好？”

    在場眾人立即正襟危坐起來，和三公主比起來，當然是被位高權(quán)重、簡在帝心的蜀王要更為重要，若是自己的詩作字畫被蜀王看上，那豈不是有可能上達圣聽？

    眾人彼此對視一眼，心中都冒出了幾分戰(zhàn)意，更有許多人心里生出了幾分懊惱，后悔為了出風(fēng)頭太早將精心琢磨過的作品奉了上去，以至于現(xiàn)在一時間準備不出更好的詩詞了。

    三公主作為晚輩，勉強也算是被殷尋看著長大的，此時她將那些字畫奉了上來，殷尋也很是給她面子，便將那些字畫接了過來，一幅幅拿出來細細看了起來。

    這些字畫有畫秋菊的，有畫亭子的，更有再畫好的畫作上提詩的，不一而足。殷尋不知武藝高強，文才也是極佳的，這些作品的好壞極易分辨出來。作品一幅一幅的擺在桌面上，同樣吸引了周清的主意，讓他也不知不覺地靠得離殷尋更近，全服心神都掛在了桌子的作品上面。

    “咦？”周清輕輕發(fā)出疑問，抬手將面前的這幅畫拿到了自己面前，仔細看了起來。這幅畫并非是畫得這園子里所有的景象，而是一處田家小院，小院外圍著一圈破舊的竹籬，籬邊扎著幾處淡白淺黃的野菊，帶著幾分縹緲的美感。

    “可惜了?！敝芮迦滩蛔≥p嘆了一聲，臉上也露出了幾分嘆惋的表情，伸手點了點那一手提在畫作的上面的空白處的詩詞，這首詩實在算不得上佳，提在這里，倒是與那妙極的畫作很不相稱。

    “哦，哪里可惜了？”周清并沒有刻意放低聲音，至少坐在附近的人們都能夠聽見他的話。殷尋聞言，也放下了手里的畫作，抬手接過周清手中的畫，在與周清的手接觸的時候，悄悄用手指劃過了他的掌心，帶著幾分戲謔的暗示意味，驚得周清忙不迭地松來了手，側(cè)過頭去不看他。

    可是旁邊的許多人可看不見殷尋手上的小動作，在他們看來，便是這位王妃對于蜀王的接近很是不適應(yīng)，一副十分疏離的樣子。因此，許多人在心中都暗自揣度了一些什么。

    殷尋看了看手中的作品，也是皺了下眉，伸手將那提詩遮住，才算是看得順眼了一些。他將畫作放下，掃了一眼上面的署名，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這是誰的作品？”

    坐得離他們不遠的唐通一下子便站了起來，向殷尋行了個拜禮，回答道：“正是在下?！彼麧M臉的喜形于色，只覺得自己的才華要被蜀王看上，出人頭地指日可待了。

    周清看著他臉上露出的急切的神色，眉頭蹙起，也顧不得更多的什么，直接開口說道：“你畫不出這樣的畫來?！?/br>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一靜，眾人臉上神情各異，唐通的臉更是漲得通紅，直到殷尋輕笑了一聲，才打破了這靜謐的氛圍。

    唐通張了張嘴，這才梗著脖子回答道：“這畫雖說并非在下所作，但是那首詠菊詩卻是我所提的，所以說我的作品也并非謊言?！彼ь^看向周清，眼神中帶著隱隱地不屑與挑釁之情，“不知王妃對此有何高見？”

    周清被他看得一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仔細想了想，不知道自己時不時什么時候與此人隙，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記憶中找出這個人來——這位唐通是大理寺卿家的幼子，他家同周家比鄰而居，似是與周澤越關(guān)系匪淺，此時出來對他這樣不屑，卻不知是何緣故。

    唐通見周清沒有呵斥反駁自己，原本有些不定的心立馬安定了下來，心想著果然如曦怡meimei所言，這位“王妃”并不擅與人爭辯，而且性子沉悶，看樣子也并不得蜀王的心。他這樣想著，氣焰愈發(fā)變得有些囂張，看著周清的神情也帶上了更多的鄙夷，開口時也有些咄咄逼人了起來：“王妃并未見過在下的更多作品，為何要指責(zé)我不能作畫呢？”

    世人都說以字可以見人，而在周清看來，他也可以從畫作中將這幅畫的作者看出個大概了。光是看著這幅畫作，周清就能看出作畫的應(yīng)是個恬靜出塵之人，哪里會是眼前這個滿臉急功近利之人能夠畫出來的呢？

    他正要開口，卻感到殷尋的手似是安撫地拍了拍他。周清轉(zhuǎn)過頭去看到殷尋帶著淺笑的臉，便知道他這是有些薄怒了，便順著男人的意思沒有開口，而是看殷尋有何安排。

    殷尋不讓周清開口反駁，自己倒是開了口。他將手中的畫作遞給了身邊的侍從，讓他將這幅作品給坐在近前的人一一過目。

    能夠坐在這附近的，無一不是一些被三公主邀來的大儒和極為出名的幾位才子，各自的文才都是遠超于常人的，此時一見這幅作品，便都如同周清和殷尋之前一樣皺了皺眉，感到了一些惋惜。更有一些人想到之前周清的發(fā)難，心想著這位蜀王妃的文采也是不弱的樣子。

    畫作在這些人手里轉(zhuǎn)了一圈，重新回到了殷尋手上。仍站在一旁的唐通感到些許不安，看著身邊人臉上的對周清的認同之色，自己心里也嘀咕了起來，難道那平平無奇的畫作竟然比自己精心準備，找人反復(fù)推敲過的詩詞要更好不成？

    剛才看過這幅作品的人中有人同唐大人交好，此時見唐通滿臉復(fù)雜不安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感嘆，見殷尋看上去并不算惱怒的樣子，便開口準備點撥唐通一二，也算是為他解圍。

    “這詩雖說也算得上精品，只是卻和這畫作不甚相合，更不用說這詩提在了這小院正上方，破壞了這份留白帶來的靜謐之意……這詩和畫都很好，只是不該放在一處罷了。”……放在一處，這原本還算不錯的詩便要被這畫襯得庸俗不堪了。

    唐通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在心里暗恨自己不該就這樣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并且悄悄恨上了將這幅作品挑出來的周清了。

    殷尋坐在高座之上，正好看見了唐通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他挑了挑眉，并沒有對唐通說些什么，而是和煦地問道：“既然你提了詩，想來你應(yīng)該知道這幅畫是誰所作的吧？這是哪位才子所畫，不如叫他過來一見?！?/br>
    唐通臉色有些不是很好看，但是到底還是不敢反駁殷尋的提議，只是吶吶低頭道：“這畫應(yīng)是在下表妹劉瑩所作，想來此時她正在同家母游園罷?！?/br>
    揮手示意唐通坐回去，殷尋讓侍從去將那名女子請來，含笑看著面前這些聽說那勝過唐通的畫作是一名女子所作后，臉色便變得極為好看的幾位頑固的文臣，轉(zhuǎn)頭對三公主道：“看來果然如同方翰林所言，我朝女子、雙性子的才華從來就不弱于人，哪怕因為一些東西生生耽擱了十來年，現(xiàn)在看來，也并沒有因此荒廢了學(xué)業(yè)呀?！?/br>
    三公主只是含笑點頭應(yīng)是，對殷尋言語中對先帝的一些不敬之處也只當未聞，她作為孫輩，不好這樣直言皇祖父的過失。見下首中幾位大人的臉色愈發(fā)精彩，三公主生硬地轉(zhuǎn)開了話題，問道：“那位劉瑩小姐怎么還沒有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