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掛著串竹片湊合出來的風(fēng)鈴，夜里涼，竹鈴撞出叮叮當當細碎的聲音，隨著晚風(fēng)飄向遠方，蓮生坐在門外，后知后覺地起了身冷汗。

    小妖。

    開玩笑的，才會那樣稱呼他吧。

    蓮生渾身靈力都封死了，甚至步清歌也沒看出來，何況如今的闕清塵。

    差點兒把他嚇糊涂了。

    蓮生緩緩?fù)鲁鲆豢跉?，總覺得這山主腦子有點兒問題，怪不得閉關(guān)不出，仙門上下，估計也就步清歌這個徒弟能忍受得了他。

    “還是早早找到恩人就跑吧……”

    蓮生在胡思亂想中，漸漸合上眼睛，靠著柱子睡過去。

    ——風(fēng)鈴聲越來越緊，實在是太冷了，蓮生忍不住抬手抓住衣袖，盡力將自己蜷縮成團。

    “你很難受？”

    “不……”蓮生艱難地睜開眼，直直看著眼前人，慢聲道：“我休息一下，還，還能接著陪你?！?/br>
    身穿白衣鶴紋的少年沉默片刻，蓮生看他神色漠然，有些害怕，一把便抓住他的手，悶聲道：“你別丟下我，我還有用的，真的……”

    “我沒有說要丟下你?！鄙倌旮┥碜?，將他抱起，入懷的溫度很涼，少年從脖子上摘下琥珀鏈子，說：“你好瘦……知道我要去哪兒，還跟著我，不怕喪命嗎？”

    “我的命是你救的，只還給你?！辩赕溩淤N在心口上放著，仿佛有團火，從里面燒出暖洋洋的溫度，身后人衣襟間隱隱散出蘭香，蓮生貼他更近，埋頭迷戀地又嗅了兩口，說：“在斡陽城拿到龍血花后，你也要帶我出魔都?！?/br>
    少年笑望著他，說：“你一個妖族怎么跟我一個人族，難不成還要我找個水甕把你種起來嗎？”

    蓮生在他懷里皺起眉頭，十分不滿道：“我修成人身了！不許再拿臭泥埋我！”

    “不埋，不埋?！鄙倌耆嘀暮竽X勺，低頭在蓮生眉心處輕輕一吻，溫聲哄道：“等出去了，我?guī)闳ノ易〉牡胤剑屇闼业拇?，行不行??？?/br>
    無垠的蒼天上，一輪當空，疏星寥落，比月色柔軟的，還有這雙眼。

    如果時間能停止在那個時候多好，蓮生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如果他沒有帶他去斡陽城，他們是不是就會一直在一起？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了。

    那個時候的蓮生太過天真了，不知道斡陽城對他們兩個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還有龍血花，想來也實在可笑，蓮生當年居然認為自己可以把它偷出來。

    “我當年甚至連你的名字都來不及知道?！鄙徤鷦偢锌辏阌X得眼前隱約有人，他從夢中醒了過來，然后正對上近在咫尺的一雙眼。

    “啊……”蓮生受到驚嚇，往后一跌，猶疑不定地看著闕清塵，“山，山主?！?/br>
    “我怎么覺得你在罵我呢？”闕清塵將換下的衣物放在蓮生腳下，看著他還泛紅的眼，輕嘖一聲，“佛爺似的，我的東西呢？”

    “啊，啊?！辈挥藐I清塵多說，蓮生已經(jīng)明白過來了，堂堂東天渡山主，這會兒還因為他餓著肚子呢！

    蓮生趕緊抱起他的衣服從地上爬起來，邊跑邊道：“我馬上就回來！”

    能入仙門，尤其是天下第一大仙門的，弟子實力都不簡單，但山中人并不全是修士，還有婦孺老叟，因此作為東天渡第一矮山的流光峰便被征用為伙房。

    闕清塵出關(guān)的消息如今是人人皆知，但他靈力幾乎全廢這件事目前除了苦主本人，就只有步清歌和蓮生兩個人知道了。

    蓮生上山之前，就被千叮嚀萬囑咐過，哪怕掉了腦袋都不能泄露此事，于是他蹲在伙房里自個先吃了個飽，掌勺的阿婆家中也有像蓮生這么大的一個孫子，于是愛屋及烏，恨不得把吃的都擺在他面前，蓮生又著急回去，動作飛快，好幾次都咬到自己了，落在阿婆眼底，活像是八百年沒吃過東西的餓死鬼似的，狼吞虎咽。

    吃完飯，總算才拿出食盒來給闕清塵挑揀，蓮生嘴里還嘟囔著：“下山一趟不容易，把午飯帶回去吃……”

    阿婆滿面慈祥地看著他，一點兒也不懷疑，時不時還要上手幫忙。

    “要不要再來碗豆湯？”

    “這點兒小菜夠吃嗎？”

    “你還在長身體，多吃點兒rou才對啊?！?/br>
    “是是是，謝謝阿婆?！鄙徤⑶殡y卻，硬是把食盒給裝滿了，最后抱在懷里，笑著道：“那我先回去了?！?/br>
    “哎，等等。”阿婆轉(zhuǎn)頭，又從灶臺上抽出兩張油紙，給他包上幾塊點心，放在食盒上，和藹可親道：“這是早上剛出爐的桂花糕，帶回去，慢慢吃。”

    蓮生忙道了聲謝，跨出門時，側(cè)方掠過幾道身影，白衣鶴紋，他看著那幾個少年，不免黯然地吐出一口氣。

    不能多想了。

    蓮生無奈一笑，抱著食盒跑回毛竹……啊不，青竹峰，穿過大片竹林，走到青石小路的盡頭，就看見石階上癱著個人。

    “山主大人！”蓮生瞬間汗毛倒立，趕緊跑過去把他抓起，“您，您，您這是怎么了！我回來了啊！”

    “吵死了。”闕清塵一手擋著眼睛，頓了頓，又不耐煩道：“餓死了，你是下山才去種菜嗎？”

    “來，來了。”蓮生哆嗦著把食盒打開，然后趕緊去燒熱水給他泡茶，誰敢想第一天任職就差點把主顧給餓死，要讓步清歌知道那還得了！

    蓮生白著一張臉，把茶水端出來時，發(fā)現(xiàn)闕清塵還在原地坐著，食盒已經(jīng)打開了，然而山主大人約莫是對今日膳食不滿，只抱著那包桂花糕在吃，蓮生把茶水放在他旁邊，默默跪下不吭聲。

    闕清塵瞥了他一眼，問：“臉色那么難看，下山?jīng)]吃嗎？”

    蓮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悶聲道：“吃過了。”

    “下次不要帶這么多東西上來?！标I清塵用手指敲了敲食盒，說：“你自個吃完?！?/br>
    “啊？”蓮生抬頭，對上闕清塵的眼，愣了愣，“不，不了吧。”

    他剛吃飽的。

    闕清塵語氣淡淡：“那你再下山跑兩圈，回來就有胃口了?！?/br>
    蓮生茫然地看著他，實在沒想到還可以這樣，但闕清塵的模樣又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只能硬著頭皮道：“剛吃東西時不小心咬到自己了，這會兒還疼著?！?/br>
    “嗯？”闕清塵將油紙一揉，微微傾身，“我看看?！?/br>
    蓮生跪在他腳邊，聽話地張開了嘴，并用手指了指右邊。

    “舌頭擋住了?！标I清塵左手捏住他的下巴，右手食指彈了彈他的牙齒，“壓下去。”

    他話是這樣說的，卻沒有給蓮生任何思考的時間，食指并中指直接探進，將那滑舌按在指下，然后輕輕地“啊”了一聲。

    他的手指探得有些深，蓮生舌根酸疼，往后小小地掙動了一下，闕清塵的手指滑到舌尖，然后中指微蜷，抵住他牙關(guān)，聲音很低：“別動?！?/br>
    “好甜……”蓮生心跳猛然加快，舌尖不由自主地又勾著闕清塵的指腹舔了舔，他想：“是因為桂花糕嗎？”

    “果然是破了，那最近便不要吃辛辣刺激的東西?！标I清塵神色自然，手指撫摸上他腔內(nèi)的傷口，若有所思道：“不過有顆牙長得太尖了，這次好了，還有下次，不如找個東西給你磨平……”

    蓮生挺腰跪在地上，又一直張著嘴，實在痛苦難言，這會兒聽到這話，直接腿腳發(fā)軟，身子后仰躲開了。

    一線銀絲從他齒間連到闕清塵食指上，最后因為距離原因，慢慢斷開，闕清塵垂眸看他捂著嘴，露出的雙眼里是說不出的驚恐，不免愉悅道：“怎么？怕疼??？”

    廢話！不管用什么磨牙肯定都會疼的??！

    蓮生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這可真是難辦了呀?！标I清塵蹙眉，只好從懷中取出方帕子，丟到蓮生懷里，命令道：“過來，擦干你的口水?！?/br>
    蓮生撇嘴，不情不愿地再次跪倒他腳下，用帕子包住闕清塵的兩根手指，嘟囔道：“反正我不磨。”

    闕清塵看著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他用另一只手溫柔地撫上蓮生的后腦勺，瞇起眼，說道：“好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