誣陷
能來錢的活計本就不是每日都有的,這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富商那樣的好事了,偶爾有人過來找人幫忙,也只包飯菜,不給錢。但蘇純澈倒不在意,他算是來者不拒,誰叫他幫忙他都會去。 他在破廟里待了一個月,楚丘九懷也陪他在這兒待了一個月,每日幕天席地的,也從不抱怨什么,白日醒來就目送他離開,晚上還躺在被子里等他回來。破廟的女乞丐對這個哥哥十分不滿,后來就硬說要他起來做點什么,哪怕是撿些柴火也好呢。 蘇純澈是知道這些女乞丐們的彪悍風氣的,幾次回來看到高大的男人跟在幾個女人后面捧著柴火的樣子都覺得好笑。 又過了幾日,少年終于又有了新的活,是鎮(zhèn)上一間酒樓的老板過來找人。因為店里小二家中有事請假離開,但這老板實在摳門,不愿意找那些有經(jīng)驗卻要價高的工人,所以來破廟這邊,指名要一個面生且看起來干凈些的,畢竟是伺候的人,長得丑了也礙客人的眼。 這回酒樓老板沒精挑細選,一眼就看中了正和楚丘九懷有一句沒一句聊天的蘇純澈,他不愿走進這臟兮兮的破廟,只在廟門口對著蘇純澈指了指:“就要他了,讓他今天洗干凈點,身上別有什么臭味?!?/br> 這破廟的頭兒一看就知道這個酒樓老板的品性,但賺錢的生意他們沒資格挑選,于是過來跟蘇純澈說了,還提了一句這老板可能性格不太好,他去那里做事還得注意點。 蘇純澈倒是不在意這點小事,笑吟吟的應了,還問了能給多少錢。大概是小二的工作比富商那邊的要麻煩一些,酒樓老板開出了十五個銅板一天的價格,蘇純澈眼睛一亮,立刻同意下來。然后就去跟楚秋九懷拍胸脯保證說這次拿了錢肯定請他來去吃飯,要吃那家羊rou板面。 對他這碗念叨了一個多月都沒吃上的板面,楚丘九懷也不做評價,但還是笑著點頭應了。 蘇純澈做足了戲,在井邊打水把自己身上擦洗干凈,用的是從鎮(zhèn)外村子里種的老絲瓜,粗糙硬化的纖維險些把他皮都擦破了,全身搓的通紅,跟被開水燙過似的。 收拾干凈后,他去了酒樓那邊報道,對方挑剔把他身上都看了一遍,其他倒是還算滿意,就是那打滿補丁的衣服看著難受,好在前一個小二的衣服還留著,他身高跟蘇純澈差不多,就把他的衣服給少年穿了。 換了衣服從里面出來,蘇純澈還自豪了一把:沒想到他當乞丐后晉升這么快,從搬家的重活榮升到店小二這種招待的工作,說不定再下次還能當個管事的。 他心里想的美滋滋,但一做事兒就知道不對了,自己想的還是太簡單了些。 店小二這事兒不比先前那個只用搬東西整理的事,更不像他更早時候美其名說是伺候卻實際上什么都沒干的殷韶然的侍從工作。從客人進來時迎接客人,到客人點菜伺候,還有端菜送菜,等客人走后還要擦桌子之類的,上下兩層樓的活都被他一個人給包了。 也難怪前一個小二要借口回家,敢情是累的。也難怪摳摳搜搜的老板愿意給他一天十五個銅板,這事兒比之前搬東西那個累多了,而且一天都沒個休息。 也虧得蘇純澈算不得人類,從早到晚都精力十足,才沒累癱下來。但饒是如此,這么忙了一天,他回去破廟時腦袋也暈乎乎的,顧不上跟其他人去沖澡,就往楚丘九懷的被子上一撲,被男人推了推時,他抬起頭來,覺得眼睛里都在冒星星。 “這小二也太難當了……”他趴在被子上跟男人委屈兮兮的抱怨:“老板太黑心了些,一天下來都沒個休息的。” 楚丘九懷笑吟吟的聽他說著,手里還拿著一個橘子,是今日其他人去鎮(zhèn)外樹林里摘得,味道是少見的酸甜適中,水分十足。他沒舍得吃,留著晚上剝給面前這絮叨個沒完的少年。 “那你看到世間眾生了嗎?”男人一邊細心的把橘子瓣上的白色橘絡撕掉,一邊問他。 蘇純澈下巴戳在手背上,看著男人手里的橘子,聞著味兒就開始流口水了:“看到了一些。今天有一對夫妻出來吃飯,相公要吃紅燒rou,娘子不同意,說家里這個月的錢不夠用了,兩人吵了一架,就點了一碟青椒rou絲嘗嘗rou味。還有幾個朋友來喝酒,喝的上頭了以后就開始大吵大鬧的,最后是我把他們給扔出去了?!彼f著,眼睛都笑的彎起來。 男人耐心的聽他講今日在酒樓里的見聞,趁著他停下來的時候塞了瓣橘rou進他嘴里。 少年牙齒一合,豐盈的汁水不小心濺出來到男人手上,他連忙要找東西去擦,但對方卻低頭,艷紅的舌尖飛快的探出來,將那幾滴橘子汁舔進去。 “還是酸了些?!彼櫰鹉榿?,說實話,用了術法幻化的面孔算不得好看,但莫名的,蘇純澈就下意識套入男人淡雅俊逸的臉上。 他短暫的愣了愣,倒是很快又把思緒拉扯回來,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一連幾日,他都早出晚歸的,直到預定工期的最后一天。 因為酒樓原本的小二也回來了,蘇純澈便難得沒早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酒樓老板說著今日要給他結算工錢,所以出門前蘇純澈把自己好好拾掇一番。 然而等他剛到鎮(zhèn)上酒樓,進門之后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jīng)回來的店小二一把將他拉住,開口大罵:“就是你吧,偷東西的小賊!” 店小二的聲音把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蘇純澈還有些茫然,可箍在他手腕的手十分用力,讓他根本無法掙開。 與此同時,酒樓老板也從后面進來,看到蘇純澈亦是一臉怒容:“你還有臉過來!” 兩人一唱一和的態(tài)度讓蘇純澈十分迷茫,他今天本是來要工錢的,沒曾想剛進門就被抓住,還說他偷東西。 “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蘇純澈問道,他心思單純,一時間只覺得是店里可能確實丟了東西,老板才如此態(tài)度,便好言好語道:“昨日我離開前老板你不是說讓我今天來領工錢的嗎?我只是來的有些晚而已,你們說的偷東西什么的,我并不知道?!?/br> 老板卻言之鑿鑿:“你還說你不知道,我瞧著你在那邊破廟乞討可憐,才請你來這里幫忙,沒想到你竟偷偷的藏下客人的酒錢,我昨日一算,發(fā)現(xiàn)錢賬不平,少了一兩銀子?!?/br> 他說著,還把自己的賬本拿出來:“昨日我這邊記得是六兩八錢,可我翻了存放銀子的盒子,里面只有五兩八錢。” 圍觀的客人中有識字會算的,上前一看,賬本上確實寫的六兩八錢,與上面的記錄也匹配。 蘇純澈回憶昨日,他也的的確確拿到了六兩八錢,但他每次一收到錢就立刻給了老板,應該不會少才對。 那老板又繼續(xù)向眾人哭訴:“我請他來一是看他長得機靈,看著也老實,二來是聽破廟的人說他上面有個哥哥,體弱多病,所以可憐他辛苦照顧哥哥,才請他過來做工,沒曾想竟是個白眼狼!” 眾人聞言,群情激奮,紛紛為老板打抱不平。 蘇純澈陷入眾人圍堵,他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被人冤枉的事,饒是岑寂遼喜歡陰陽怪氣的說他哪哪兒都不好,卻也不會做這種逼他認下自己沒犯過的錯的事。 他張口結舌,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駁。他的乞丐身份成了最大的證據(jù),沒人會相信一個饑貧交加又一個臥病在床的兄長的乞丐會不貪圖那一兩銀子。即便現(xiàn)在還未有證據(jù),但所有人都已經(jīng)認定蘇純澈就是小偷。 就在眾人喊著要去報官的時候,突然從二樓傳來一個聲音。 “你們怎么就能判定他就是小偷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衣青年從二樓拾級而下。他生的一雙多情的桃花眼,面相風流俊雅至極,是最討女人喜歡的那一類。 他走到人群外圍,未曾開口,便有人為他讓開一條路來,好似天生就有種叫人順從他的態(tài)度。 青年在蘇純澈面前站定,他比他高了半個多頭,這種微微低下頭打量少年的姿態(tài)頗有上位者的風度。 而隨著兩人對視,加上對方身上的一點草藥氣息,蘇純澈才恍然道:“是你?” 幾個月前的不渡山下,就是面前這人輕浮的用手里那柄桃花扇挑起他下巴,還逗了他幾句。對方修為在元嬰期之上,自然輕而易舉就能看破他的偽裝。 但蘇純澈還記得這個地方能吸取修士靈氣,若這人也能這么隨意的進來,想必修為跟楚丘九懷應在伯仲之間。 青年對蘇純澈笑了笑,沒搭理他的話,轉而對酒樓老板道:“我只問幾個問題,不知道老板方不方便告知?” 酒樓老板看他一身華服,自然不敢怠慢,聲音也低下來:“這位公子想問些什么?” “你說這乞丐偷你銀錢,請問一下,他是什么時候偷的呢?” “是昨日?!?/br> “哦?那老板昨日關門之后,可曾當面與他對過賬?” “對是對過一遍的?!?/br> “當時銀錢還在?” “是啊。” “他昨日跑堂時收來的錢,你也都一一對過了?” “那是自然?!?/br> 青年一合紙扇,挑眉問道:“那我問一句,你這盒子拿出來時都是鎖好了的,既然昨日這個小屁乞丐走時都對好了銀錢,那他又是何時來偷錢的呢?” “這……”老板一時語噎,他為人小氣,本意是想借口偷錢而逃避要給蘇純澈付工錢的事,所以這誣陷之事也是拍腦袋想出來的,并未細想過。對方是乞丐,他是酒樓老板,任誰都會選擇相信自己,而非對方。 可即便如此,在眾人探究的視線之下,他還是梗著腦袋,咬定了蘇純澈偷錢一事:“應該是入夜以后來偷的,他每天看著我開鎖,可能就趁機弄了個模具,重新配了鑰匙?;蛘咚麑W過開鎖的技巧,用什么東西弄開了呢。” “那就更奇怪了?!鼻嗄暝俣确磫?“他若是真能配鎖偷開,又怎么只會偷你這一兩銀子,還在今天過來自投羅網(wǎng)?而且偷配鑰匙可是要去城中鎖匠那里配的,他一個乞丐怎么就能弄開鎖了。不過你說他會開鎖一事,我倒是無法驗證,但他真能開鎖的話……還是那個問題,又何必只偷你這一兩銀子?你這酒樓也沒多少生意,東西也缺斤少兩的,魚蝦還不新鮮,想必都用的是死魚死蝦之類的吧?!?/br> 青年一番分析,將局勢扭轉過來,眾人看著酒樓老板的目光也不太對了,剛才他們先入為主,又有小二和老板的暗示,才覺得蘇純澈是小偷。可現(xiàn)在看來,竟是賊喊捉賊? 老板脖子漲得通紅,眼珠子亂轉,卻怎么也想不出該如何反駁青年的話。 而青年卻已然失了興趣,他執(zhí)扇敲在小二手上,逼他松開少年的手腕。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碎銀,丟給了老板:“你說你少了一兩銀子,我給你就是?!?/br> 他渾不在意自己前后矛盾的舉動,也不管那老板跟捧著寶貝似的把那枚碎銀子撿起來放回盒子里的行為,拉著少年出了酒樓。 兩人并肩走在街上,從衣著到相貌是全然不配,卻沒人在意這點。 蘇純澈想了想,沒忍住,開口問他:“你都幫我申冤了,又為什么要賠他那一兩銀子?” 青年笑著睨他一眼:“不為什么,覺得有意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