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把舒晴方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用一張破竹簾子遮擋好，叮囑舒晴方幾句。

    從后門繞出來，掀開棉布簾子，對小沙彌溫笑：“里面是我的親眷，還是小哥兒，靜松小師傅，非禮勿視，帶我去見方丈吧?！?/br>
    小沙彌清松雙手合十很是抱歉：“失禮失禮，我受方丈所托來照應(yīng)你們，是想問楚大夫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br>
    楚江扔給小沙彌幾個銅板：“還是老樣子，你幫我守著這兒，別讓其他人進(jìn)門就成，前日我剛剛給了你治療的方子，怎么？方丈喝了不管用嗎？”老禿驢的病情已經(jīng)這般嚴(yán)重了？

    “您去便知，他老人家年歲大了，寺里香火還不景氣，唉?！?/br>
    后堂閣樓，老方丈真端坐在榻上喝一碗熱湯，見楚江和小沙彌進(jìn)門。

    “楚大夫您快快請進(jìn)。”初岫方丈很是客氣，在大徒弟靜巖的攙扶下站立。

    楚江忙抱拳，問候：“方丈客氣，多虧您好心善留，我和表弟才有容身之所，不知您的風(fēng)濕骨痛好些了嗎？”

    初岫方丈見楚江不服初見時的唯唯諾諾人品，反而落落大方，一派合宜，忙讓他坐下：“老衲好多了，幾十年的頑疾，多虧了楚大夫您才得以治好。”

    楚江為他把脈，照常慣例針灸，這次卻沒有按摩，而是留下一瓶藥膏。

    “此乃‘換骨膏’，用酒化開了，每晚睡眠前揉在患處，能緩解病痛。風(fēng)濕病不是一日就能除根的，還請大師按時喝藥?！?/br>
    初岫方丈點(diǎn)頭，拿著藥膏：“不知楚大夫，師從哪位名醫(yī)？竟也讓你這般寥落？”

    楚江告一聲愁苦：“方丈仁慈，先師亡故，小可貧寒，攜了先師書信是投奔師叔而來，不料……”

    話至說一半停住，老方丈明白了。

    “楚先生啊，您與老衲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初岫方丈哀道。

    靜巖和尚拍拍師父的背，對楚江道：“楚大夫，您看我們寒山寺和金蘭寺相比如何？”

    這讓楚江怎么回答，寒山寺僧眾少僧舍寺堂破舊，香火多是貧民百姓，因為地理位置偏僻還在半山腰，來拜佛的人更少了。

    楚江頷首：“大師父，有話不妨明言？”

    初岫方丈年愈七十，著實(shí)不好意思張口。

    大徒弟靜巖和尚手合十作揖：“楚大夫，實(shí)在是有事相求，我們寒山寺的僧眾精通佛禮經(jīng)法，卻不被眾人所認(rèn)，兼有訛傳，說我們寒山寺鬧鬼，我們師父其實(shí)是鬼和尚等荒唐謬傳?！?/br>
    楚江低頭，拳頭抵在唇邊忍笑。

    他們要是鬼和尚，自己也堪稱是鬼大夫了。

    “饒是此般艱難，滄河城的知府手下的豺狼還見天兒的來打秋風(fēng)，我們寒山寺清貧哪兒像金蘭寺有大筆銀兩啊，他們便私吞了朝廷對寺里的義給物。其實(shí)，您住的僧舍，我們也很少收銀兩的，實(shí)是無奈之舉。”

    “山路雖難行，但只要人人有朝佛向善，驅(qū)病納福之心，寒山寺的生計便不是問題?！?/br>
    靜巖和尚一再作揖，小沙彌靜松給楚江端來了一盞黑棗茶。

    “所以，我與師父、五位師弟、十幾位師侄師孫商議了，我們寒山寺主供的是觀音菩薩，把觀音大殿的左偏堂整修辟出來，專供您看診用。對外則稱您是我們寒山寺帶發(fā)修行的俗家弟子，號寒山醫(yī)士，看診的診金便是藥堂設(shè)立的功德銀錢箱，我們寒山寺愿意將所收的全部黃白之物給您?！?/br>
    大和尚非常誠懇，初岫老方丈度量著楚江的神情，忐忑不安：“楚先生，實(shí)是世道艱難，我們寺里吃食難以過冬。”

    楚江暗喜，果然善心是有回報的。

    沉思片刻，覺得可行，但自己靠著寒山寺這棵大樹未免太過點(diǎn)眼：“大師，為何不去給富貴人家超度做法事賺些銀錢呢？”

    靜巖和尚冷笑：“為富不仁，惡貫滿盈者，我們寒山寺的僧眾決計不能超度！我?guī)煾盖澳昱c金蘭寺的方丈論經(jīng)講道，那金蘭寺的和尚辯輸了，暗地里下陰——”

    “靜巖！”初岫老和尚呵斥道。

    靜巖低頭：“徒兒知錯?！?/br>
    楚江略一想：“黃白之物是凡人都不可缺，方丈，我覺得此方法可行，但細(xì)則還需周密商議?！?/br>
    “自然，自然！只要您答應(yīng)！”初岫老和尚很高興。

    楚江微微一笑：“您就這般信得過我？”

    靜巖大和尚感激道：“楚大夫，您這幾日為我們師兄弟義診，醫(yī)術(shù)精湛，還治好了師父的老寒腿，對您的表弟也是極盡照顧之能事，您這般有血有rou，有情有義，懸壺濟(jì)世的好大夫，我們寒山寺若是不信您，就再無人可信了?！?/br>
    楚江拍板定下，抱拳朗聲道：“好！自然不會辜負(fù)各位！”

    老和尚、大和尚、小沙彌高興的互相看看，對著楚江三度稽首，連連感謝。

    其實(shí)楚江也怕寒山寺的和尚們別有所圖，但細(xì)想，若是真的那般多心機(jī)謀算，這寺廟怎么會被經(jīng)營成這副模樣，何況和尚們連功德箱里的捐銀都不要了，他若是再多想。

    他楚江豈不成了別有所圖之人了？

    明明郎朗，互惠互贏，沒想到古代和尚還挺有頭腦，挺端正的呢。

    定下要在寒山寺開義診藥堂后，楚江也寫清了利益分成。

    藥堂功德箱的所收全是他的，觀音菩薩前的功德箱他是堅決不肯全拿的。他只要一成、寺里收九成、每日再供給飯食。等寒山寺香火好后，每日供給兩人份的米糧蔬果即可。楚江不參與香火燈油錢的分成。不過藥堂的各種藥材、柜子、大案等成本全由寒山寺負(fù)責(zé)掏錢購買，但藥堂內(nèi)的所有是楚江規(guī)劃全權(quán)使用。

    初岫老和尚不同意，這一看便是楚江吃虧了，但楚江堅持，他也無法。

    除此之外，楚江還要求有個幫手。

    于是，初岫方丈大方的派了兩個小和尚，皆是他教導(dǎo)的入室小徒，一個叫蓮池，十一二歲上下很是靈巧機(jī)敏、另一個一個叫扶風(fēng)，八九歲的模樣呆呆的。

    事情定下，唯獨(dú)一件重中之重。

    盡管方丈不同意，但楚江一定要收藥的成本錢，否則這寒山寺的藥堂肯定又會黃攤子了。

    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寒山寺雖然窮，卻有不少值錢的積年法器。方丈派人將金銀銅鐵法器當(dāng)了一百多貫錢，在楚江的安排下，購置了兩面墻的中藥七星斗柜，正中大，側(cè)旁小。包括看診的烏漆大案、小銅戥子稱、藥碾輪子、碾子、切藥鍘刀、虎稱鈴、銅的木的石的藥臼各一只。等等用具，應(yīng)有盡有。

    名貴的藥材暫時少量購買，多多購買一些便宜量大的，更有藥材能在寒山采摘栽種的。

    有了銀錢，楚江和靜巖大和尚商量，修整了一下寺的屋頂，白漆墻壁，再給菩薩相修一修，在寒山寺后院多多種一些蔬果。

    楚江幾乎快以為自己是寒山寺的總管了。

    短短五日的功夫，一間像模像樣的藥堂在觀音大殿旁開立。

    楚江帶著舒晴方搬到了更好些的居士房舍，這本是供應(yīng)來上香的達(dá)官貴人休息的地方，與寺廟觀音大殿僅有著一墻之隔，方丈把距離觀音殿最近的一間好院子給楚江住，并開了一扇門。

    看楚江帶著病重體虛的“毀容表弟”不易，方丈給了楚江五百個銅板周轉(zhuǎn)。楚江非常高興，當(dāng)即買了一只雞烹了濃而不油膩的人參須雞湯、五味子雞湯給舒晴方喝。

    “楚大哥，您的醫(yī)術(shù)一定能揚(yáng)名立萬?！笔媲绶焦渤?，摸摸自己的結(jié)痂瘢痕猙獰的臉，看了一眼楚江精明強(qiáng)干的模樣，自慚形穢的低頭。

    楚江苦笑：“揚(yáng)名立萬不需要，目前是治好你，混口飯吃，平平安安的?！?/br>
    舒晴方的皮外傷恢復(fù)的不錯，喝了幾天的雞湯精神氣也比往日好多了。

    楚江狠下心，留下兩個小和尚照料，自己背著藥箱開始在城郊的各個村子走動‘免費(fèi)留藥義診’，天不亮出門，天黑歸來。

    夜里還要照顧舒晴方，累的暈頭轉(zhuǎn)向，人活活瘦了一圈兒。

    初岫老方丈不明白楚江為什么放著草堂不用反而這般勞碌。

    大和尚靜巖卻看出了其中門路，笑著對師父道：“楚先生真是精明強(qiáng)干，他這是把咱們寺的自在堂傳出去呢?！?/br>
    五日后，寒山寺‘觀自在堂’開張。

    觀自在菩薩，身自在堂，心自在堂，身心健康得自在的好兆頭。名字還是楚江取的，方丈和僧眾們非常喜歡。

    初初來人并不多，大都是周圍看不起病的農(nóng)家老人幼兒。直至楚江當(dāng)眾接了城內(nèi)一名小捕快的老阿姆錯位斷裂的骨頭，立刻貼上膏藥并施針止痛，那老阿姆當(dāng)場行走自如，‘觀自在堂’的名聲因此傳揚(yáng)開來，滄河城城內(nèi)的老百姓聞名而來看診上香的人愈來愈多。

    每日卯時一過坐堂看診，至酉時七刻閉寺歇整，六個時辰坐堂看診。

    來看病的人一定還會拜觀音，香火燈油錢日日遞增。

    楚江與老和尚商議，若是能在寺內(nèi)舉辦了一場祈福法事，定然能讓許多信眾慕名而來。于是，初岫老和尚帶領(lǐng)一眾僧徒三天三夜通宵念經(jīng)祈福，不眠不休，誦經(jīng)聲震得寒山回嗡響，每天都有上千老百姓們一同朝拜祈福，場面異常宏達(dá)震撼。

    一身灰僧袍的初岫老和尚神圣肅穆的舉著玉凈瓶，一支楊柳枝條沾上無根水，點(diǎn)點(diǎn)跪拜的百姓。

    說來有趣，法會前一連幾日陰天小雨，法會當(dāng)日卻天公作美，三日來全是晴空萬里，每到日落之時，祈福的會場上空竟然升騰起漫天火紅的朝霞，第三日的時候，無數(shù)人看到了寒山寺上空的五彩祥云。

    此等異景，人人都道寒山寺是圣地。

    寒山寺不要法會的入門銀，更不要捐銀，對功德箱的銀兩也沒有任何要求，給或者不給皆可，參加集會的信眾每人給一只福餅，有寒山寺觀自在坐下的神醫(yī)免看診錢。比起金蘭寺那昂貴的會費(fèi)，香油錢，寒山寺不知道有多高風(fēng)亮節(jié)。

    如此這般，寒山寺竟在短短一月時間內(nèi)，與金蘭寺分庭抗禮，甚至風(fēng)頭蓋過了金蘭寺。

    一個月后，楚江分了一成的香火錢，把藥堂內(nèi)塞的滿滿的幾只藥堂功德箱搬到自己和舒晴方的小院臥房內(nèi)打開，清點(diǎn)。

    “嘩啦啦……”目測足足五十多貫的銅板。

    舒晴方贊許的點(diǎn)頭，目光滯澀。

    他暗道：我好生無用，拖累了楚先生，否則此等醫(yī)術(shù)上的造詣，早晚能成大器。

    楚江很高興：“還有碎銀呢十多兩，香火錢方丈分了我一成，共七十兩九百五十一錢銀，怪不得每逢戰(zhàn)亂災(zāi)年，只有寺廟有銀錢收留流民施粥放糧呢?！?/br>
    見舒晴方并未有喜色驚色，楚江訕訕的，頗不好意思道：“你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哥兒，想必這些銀錢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