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速戰(zhàn)速決，解民疾苦，速戰(zhàn)速決，回家陪老婆生娃兒……

    楚江只要想到舒晴方一人在京城懷胎對付仇家，就隱隱心焦，是夜，段尺素建議他一起回去審出結(jié)果再進(jìn)行下一步動作，怎奈他實在等不了，也沒空等。段尺素?zé)o法，只好帶著那刺客回去。

    徹夜不眠，楚江把整座村莊巡查暗探了個遍，連周圍的山林也去了，直到天大亮，他才準(zhǔn)備回去，順道帶走了一個只剩下半口氣的染疫小娃兒。

    這孩子是楚江在趙家村的祠堂里發(fā)現(xiàn)的，小小的孩童蜷縮在蒲團(tuán)上，面無血色，瘦的像個小蘿卜頭兒，身染惡疾，面目全非，臉上竟然長了三只人面瘡，怪異病弱，奄奄一息。

    楚江去往他身邊蹲身仔細(xì)探過他的氣息，見這孩子如此可憐，只怕也沒幾天活頭了，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遂帶走。

    是以，在議事府衙大堂里，當(dāng)一眾府衙官吏們看著楚江打開麻袋，將袋中不過兩三歲的奶娃子抱出時，一個個嚇得連連后退，混亂鼠竄恨不得避到十萬八千里去，肝膽顫栗：“欽差大人！你、你你把柳城里得了瘟疫的人帶出來??？！”

    不若說那些沒用的酒囊飯袋官員，就是段尺素也退后半步，噤聲，直視那小孩的“另兩個頭”，沒錯，這孩子的‘人面瘡’極其恐怖，一張臉額外長出兩張來，分別在側(cè)面和后腦，鬼魅邪物不過如此了。

    連段尺素的心腹高氏兄弟也心頭惡寒，擋在了段尺素身前護(hù)住段尺素。

    “瞧瞧你們可真怕死，我若不他帶出來，如何研究的出治瘟法子？總得需要一個臨床試驗的對象??！”楚江譏嘲的掃視一圈，扯著嘴角無奈解釋。

    他就知道會是這樣，混雜在官吏中的幾名太醫(yī)也是不堪用的。

    府城太守嘴唇發(fā)抖，義憤填膺：“欽差大人，小人們實在不懂您的所為，一個小小的柳城不算，你難道想看見府城也被瘟疫侵襲？還是想把整個江南都拉下水？！”

    其他的官吏都惱恨的瞪著楚江，他們本來就不服這個空降欽差，拿著皇帝的圣旨又能如何，一個民間的土郎中也不是正經(jīng)宮里的太醫(yī)，連太醫(yī)來過也別無他法，他一個土郎中的手段還能比得過太醫(yī)大人？

    “諸位大人稍安勿躁，楚神醫(yī)是陛下欽定治疫欽差，難道各位要違逆陛下的旨意嗎？亦或者，各位有誰能治除瘟疫的，我段某人與楚神醫(yī)都愿意讓賢?！倍纬咚匮埏L(fēng)了掃眾人一圈，冷冷的道。

    官吏們瞬間噤聲，唯唯諾諾吱唔著不敢再言語。

    “這種病癥只會在柳城、邊南城產(chǎn)生，曾經(jīng)來治療時疫的黃槐黃檜已經(jīng)被問斬，他們治理不得力導(dǎo)致瘟疫再發(fā)久久不除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們就沒覺得奇怪？為這種病疫始終沒有蔓延？不要與我說是因為縣城封鎖的原因，之前一直都沒有封鎖吧？王鐵王縣令何在？”楚江問。

    府城太守訕訕的：“的確是沒錯，大人，王縣令告假去了揚城探親……卑職會代為轉(zhuǎn)達(dá)?！?/br>
    楚江眉頭緊鎖，段尺素的眼睛也冰冷下來。

    身為瘟疫爆發(fā)管轄地的官員，王鐵竟然這么猖狂大膽，絲毫不把朝廷派來治疫的官員放在眼里，竟然連老百姓都不管了！世家門閥、諸侯王爵、楚江總算明白當(dāng)朝皇帝為何一再明里暗里削弱他們的勢力了。但是，皇帝究竟是為了他自己的皇權(quán)，還是天下蒼生？

    派自己來，也應(yīng)該是有些人心吧？楚江想著突然自嘲搖頭，瞧瞧他，竟然以現(xiàn)代人的目光來看古代人，可笑。

    楚江不知江南王的身份，段尺素卻是知道江南王與地方官吏勾連作惡多端的確是有資本的，那江南王還是當(dāng)朝皇帝的嫡親皇叔，投鼠忌器……事情愈發(fā)棘手，怪不得皇帝竟然也同意他這個段家人來。

    “段將軍，草藥暫且不論，先把糧食發(fā)給柳縣的百姓?！背J(rèn)為還是填飽肚子要緊，這病能治，餓卻是等不了的。

    段尺素頷首立即吩咐高湛海、高湛山二人：“你二人分頭行事，開柳縣、邊南二城糧倉。”

    “開糧倉？！”高氏兄弟暗驚，低頭對視一眼，退下辦事去了。

    “朝廷發(fā)放了糧草，擅自開糧庫這、這怕是不妥吧？”柳城軍馬都統(tǒng)遲疑。

    段尺素歪唇一笑，如玉樹雪花盛放：“不妥也得妥，百姓等不得，有我頂著，都統(tǒng)不必?fù)?dān)憂。”

    楚江本正在和幾個太醫(yī)圍著觀察孩子，聽見段尺素的話不免抬頭，突然覺得心里頭特別敞亮，仿佛灌入了清涼甘甜的泉水，剛好段尺素與他對視略頷首彎唇，楚江剎那間頗有惺惺相惜之感，也報以信任贊賞的目光點頭示意。

    這封建王朝權(quán)力巔峰上的貴族總算有那么一兩個沒那么讓人難受的。

    柳城軍馬都統(tǒng)不敢多言，誰不知段尺素身份高貴，就算出了事，段家也有本事補上。

    在楚江焦頭爛額‘大方情懷’之際，舒晴方在京城中也不逞多讓。

    京城。

    清晨太陽還沒完全升起，自在堂醫(yī)館，扶風(fēng)有條不紊的在大堂把新制好的一批成藥擺上斗柜臺面，見新來的幾個小廝懶洋洋的，登時甕聲甕氣的重重咳嗽兩聲：“都麻利點兒！先生不在也得有個規(guī)矩樣兒！”

    “是是?！眮硗⒋竺热肆⒖潭苏龖B(tài)度，不敢惹這位小爺，勤快的擦桌臺清理大堂了。

    剛好碧桃來大堂，見到此情形，心微動。

    自從先生走后，扶風(fēng)徹底有了個獨當(dāng)一面的大人模樣雛形，坐堂制成藥管制下人樣樣來得，雖然年紀(jì)小，但已經(jīng)能見到未來一代名醫(yī)的風(fēng)范。

    這般想著碧桃的臉有點紅，畢竟是自己的‘未來夫君’，心里也有些失落。

    他雖然潑辣魯直些，卻一點也不蠢，扶風(fēng)待他不如小時候那么親近了，而且遲遲不提婚事，雖然扶風(fēng)年紀(jì)小些，但哥兒大男小不是沒有，哪怕定親也好，偏偏他是個小哥兒不好意思說。

    扶風(fēng)瞧后堂人影鬼鬼祟祟的，轉(zhuǎn)出來見是碧桃眉毛豎起：“現(xiàn)在這么早，你來干啥？快回去伺候師姆??！師姆有身孕，師父在外頭呢，正是需要人陪伴說話伺候的時候！”

    碧桃翻了個白眼：“羅里吧嗦的，是嫡君反胃不適，要吃山楂丸，我這不來取些嗎？”

    扶風(fēng)的眉頭這才撫平：“有師父臨走前制的一批，還有我昨天做的一批新鮮的，要哪種？”

    “一樣取幾顆來?！?/br>
    “這玩應(yīng)兒不能吃太多，傷胃?！狈鲲L(fēng)包好交給他叮囑。

    碧桃又問他：“薄荷津丹有沒有了？給我一瓶?！?/br>
    扶風(fēng)拿了一瓶，伸出手：“給啥給，五十個銅板?！?/br>
    碧桃眼皮一跳，氣哼哼的：“等著吧！”抱著山楂丸和薄荷津丹走了。

    扶風(fēng)撓撓后腦勺，唉聲嘆氣，指望碧桃給錢太費勁兒了，還是他替補上了吧。

    上午，除了病患之外，另有兩個不速之客。

    鎮(zhèn)北王金玉樓派了師爺送了一大批的禮物，而周瑯則是干脆傍晚登門而入。

    在大堂整理草紙金稱等物件兒的扶風(fēng)看著周瑯的背影，兩道粗重濃眉擠在一塊兒提著燈籠暗罵‘晦氣’的緊隨其后。

    不料到了正院，卻被阿喜和紅葉兒阻攔不讓進(jìn)上房。

    “你、你倆……怎么也不勸勸？！那周瑯半夜過來能安什么好心？！”扶風(fēng)怒了。

    “是嫡君讓他來的，我們?nèi)绾巫钃醯牧?，里頭虞叔、碧桃、阿喜也在，嫡君不會吃虧的，扶風(fēng)哥您就別摻和，別多嘴了?！奔t葉勸慰道。

    扶風(fēng)緊閉著嘴，讓他如何不多想，師父才走半個月，周瑯頻頻上門，金玉樓也總獻(xiàn)殷勤！他真是想不通，為什么師姆就非得與他們相交不可！

    原地沒頭蒼蠅般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舒晴方的小廝小?？床幌氯ィ骸拔业暮酶绺鐕?，大堂還不夠您忙嗎？快去大堂看著那些小崽子們吧！先生的囑托您可別疏忽了，一個鬧不好就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兒！盯著咱們自在堂的人可不少?！?/br>
    扶風(fēng)咬牙，捏著拳，不甘不愿的被小福拽走。

    小福這小子機(jī)靈鬼兒，嘴皮子也利落，人也會看眼色，這才多少日子就已經(jīng)被師姆重用了，結(jié)果呢？還不是滿嘴油滑！

    正房待客廳。

    周瑯坐立不安，頻頻朝后堂看去，幾次欲言又止，終于忍不住。

    阿喜看著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垂眸：“周大人可否稍安勿躁？”

    周瑯跌坐回椅子，自嘲的紅著眼：“我只是擔(dān)心他，你也進(jìn)去伺候吧，我在外守候?！?/br>
    阿喜沒動。

    后堂正壁觀音畫像前，大香案之上，擺放著三十幾只官窯素蓮瓷骨灰壇。

    舒晴方眼眶血紅的望著骨灰壇，澄澈的烏翡瞳子翻涌著滔天黑霧，顫抖的手一一撫過。另一只護(hù)在隆起腹部的手攥緊，指甲嵌入手心兒里流了血。

    “公子！”碧桃啜泣看到了，撲到前來捧著舒晴方的手心痛難當(dāng)。

    “公子，想哭您就哭出來吧……”虞棋老邁渾濁的眼濕潤，跪在地上。

    舒晴方仰視著觀音像，腳步踉蹌更近一步：“哭有什么用？”

    他已經(jīng)哭的夠多了，哭也換不回親人命，他的祖父祖姆，他的雙親，他的兄弟……

    “碧桃，你把這副觀音像撤下?！笔媲绶睫D(zhuǎn)過頭柔聲對碧桃吩咐。

    碧桃呆住了：“公子……”

    舒晴方微微揚起精致雪白的下巴：“虞叔，把這些骨灰壇，都移到那間屋里去，我親自去布置，你不必管?！?/br>
    “是，主子。”

    舒晴方感到腹部劇烈胎動，難受的彎腰。

    “公子?。　北烫颐v扶他去側(cè)旁扶手椅坐下。

    “你服侍我吃一丸保胎丸?！笔媲绶侥樕珣K白，不停的揉隆起的孕肚，吃痛喘息。

    碧桃忙不迭從舒晴方袖口取出瓶子，倒出一顆丸藥，沏杯紅棗湯，服侍舒晴方吃下。然后按照楚江留下的方法，不停的給舒晴方按后腰幾個xue位。

    果然，一刻鐘后，舒晴方的臉不那么慘白有了些紅潤，只是滿頭的冷汗，背脊也濕透了，微微發(fā)顫。

    舒晴方后怕的護(hù)著腹部，緊閉雙目任由碧桃為他擦汗，他絕不能失去這個孩子，他的親人只剩下楚江和這個孩子了。

    明明自覺心性在復(fù)仇上面已經(jīng)修煉的足夠平和，然而過了這么多年，看見骨灰壇的那一刻，冷靜自持全然顛覆，只剩下血色滔天的仇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臣舒左凌身為文閣首輔，執(zhí)掌國之學(xué)問經(jīng)濟(jì)，本應(yīng)標(biāo)榜士子，表率群臣，以身作則，垂范后世。孰料其覬覦皇權(quán)，不滿天子，與罪臣外邦里外勾結(jié)寡義賣國。朕深惡其罪，依律當(dāng)嚴(yán)懲不貸。然念其祖，其父，均乃三朝老臣，德高年劭，功勛卓著，朕心更悲恨之，爾等蒙此天恩卻辜負(fù)朕意，著令舒氏一門男丁沙場聽判斬首示眾，部閣臣皆觀行刑，以儆效尤！小哥兒終身貶為官奴，充盈教坊司，軍妓營，非死不得出。罰沒家產(chǎn)充入國庫。欽此——’

    黃土漫漫，血色濤濤，那一日，舒家人的血染紅了沙場沙地，行刑者乃是京城拱衛(wèi)皇城的御林軍首領(lǐng)王道稀，王相的兒子，舒左凌在被判死刑的那一刻，在大牢中服毒自盡，舒家老太爺三朝元老舒合游的頭顱被砍了三次才掉落，脖子與腦袋被大刀砍得血rou模糊，骨頭卻硬邦邦的突出白森森的骨茬……舒老太君在牢獄中重病而亡，舒家主姆正君白學(xué)澄于牢獄中切腕自盡……

    這一幕，舒晴方都不曾見到，原因無他，他那時已經(jīng)和其他兄弟們被送往教坊司成了最卑賤的官奴男妓。

    夜夜焚心蝕骨，閉目就見血粼粼的情形，噩夢滔滔，暗夜循環(huán)不止。

    舒晴方再次睜開眼睛，眸子里冷的含著一塊兒千年寒潭下的冰玉，扶著碧桃的手，走出后堂。

    “噌——”周瑯瞧見舒晴方，立即站起，擔(dān)憂心疼的望著他。

    舒晴方看向阿喜：“你去把正廳的房門關(guān)上?！?/br>
    阿喜應(yīng)聲出去，帶上門兒。

    “我祖父，爹爹，叔伯兄弟們的骨灰，你是怎么找到的？”舒晴方靜靜的問。

    周瑯慚愧而真摯的道：“我……我收買了沙場收尸的兵吏，收買了化人場的官吏，重金囑托他務(wù)必存好……當(dāng)年，我只恨自己被我父親蒙蔽控制，我只恨自己懦弱愚孝，殘禍發(fā)生，大錯已經(jīng)鑄成，我這么做并非是彌補你，我是悔過，是不忍舒老太爺，舒伯伯你的親人們尸骨無存。”

    說完，周瑯又艱難的紅著眼道：“我也絕不是來問你要解藥，這些日子，每每毒發(fā)的時候，我的心，我的心都痛快好過幾分，晴方，這些年我也不好過，每一天都不好過?！?/br>
    舒晴方眼睛緩緩半垂掩住眼底的譏嘲，聲音細(xì)柔幽幽：“如此說來，倒是個烏鴉窩里飛出個白鳳凰？”

    周瑯聽得滿面通紅，自慚形穢的低頭。

    舒晴方撫摸著孕肚，呼一口氣，了他一眼：“還不曾恭喜你，雙喜臨門?！?/br>
    周紫雁已經(jīng)成功以周家庶出小公子周寶瓶的身份入宮伴駕，因容色美性情伶俐從官侍君被封了小君，賜號玉。

    周瑯臉忽白忽青忽紅，緊緊抿唇，啞聲開口：“方方，我非娶淑懿縣主不可嗎？”

    舒晴方撫著衣領(lǐng)刺繡，春山黛眉蹙起籠罩著一層溫郁霧靄，冷冷抬起眼睫，凜冽寒光直射周瑯。

    周瑯心臟抽疼，苦澀的望著舒晴方：“我知曉了，會娶他的?！?/br>
    舒晴方看他一眼，把手里的藥瓶放在桌上：“這是解藥，每日服三顆，連服十七日，毒可根除，算是回報你替我為舒家收尸的恩義?！?/br>
    舒家的血仇，周家也有份兒，只是目前，他改變主意，想到一個更完美的處罰方法。

    試問，有什么比最親的人背叛自己更痛苦呢？呵呵，導(dǎo)致周家步入舒家后塵，滅族慘案的竟然是周家二少親力親為一手促成，周不韋在九泉之下也會死不瞑目吧？周瑯也會痛悔生不如死吧？很好，就如此懲罰他們。

    “……”周瑯驚住，怔怔的看著他，激動的直線掉淚：“你信我，信我不曾害你們舒家？”

    舒晴方厭惡他這樣的“惺惺作態(tài)”，撇開臉，擰眉閉目，再次睜開平和許多，慨嘆：“自小相知，你是什么性子我也有了解，只是身在其中，你無法體會我的恨，我的多種為難之處。”

    周瑯站起，幾個大步走近，單膝朝舒晴方跪下抬頭，滿目的悔恨癡惘，聲音鏗鏘有力，喉結(jié)顫滾：“不，不，我知道，我都能體會！所以我從來不曾怨過你下毒之事，當(dāng)我知道你還活著的時候，像是從地獄回到人間！晴方，我不求你原諒周家，我也不奢望你不報復(fù)周家，我只求你好，唯愿你和舒家能回到過去時候！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悲戚的看著舒晴方隆起的小腹，周瑯咬牙：“我愿意在楚神醫(yī)不在的時候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死，我也心甘情愿?！?/br>
    “起來?！笔媲绶酱鼓?，聲音無波無動：“我要你去做一件事?！?/br>
    五日后，鎮(zhèn)北王府內(nèi)眷抵京，鎮(zhèn)北王交付王質(zhì)子。

    隔日，王相加封太子太保，入內(nèi)閣為閣臣，同日傍晚，內(nèi)閣首輔云景山入御書房與皇帝商議律例改革之事，圣心大悅，加封云景山為右相，大封新科進(jìn)士入六部為官。

    以云景山為首的文宦清貴世家并新貴白丁舉子一族繼舒家寂滅數(shù)年后，再一次登上廟堂。

    武安侯魏氏一族本想借著舒家覆滅的機(jī)會上京謀求宏圖，怎奈林南本就是受冷落的爵門，魏朝逸入京一件好事不曾做過，反而是在鬧市街與宋高那老頭兒雞媾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使得整個家族被全京城人笑話。

    宋高早就被治罪，宋家人依依不饒的在武安侯府喊冤，差一點把官司打到了順天府，府尹向魏朝逸取證，然而魏朝逸自從那日回來，人就好像中風(fēng)了一樣，渾身癱麻，說話還流口水，除了眼珠子能動之外，什么事兒都做不了。

    京城中老百姓都傳，‘那武安侯府的小侯爺是被宋老頭坐斷了命根子！受刺激才傻癱了的！’更有人傳‘宋高那老頭子被雞jian反抗中把魏小侯爺給弄傻了的！’

    什么難聽傳什么，武安侯一族不僅在京城鬧得灰頭土臉，甚至在祖籍林南也抬不起頭，全族人被笑話。

    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并族長老武安侯爺經(jīng)過家族會商議，決定把魏朝逸的世子之位以病逝推掉，轉(zhuǎn)而由武安侯二弟的嫡次子繼承。沒錯，以“病逝”拿回尊貴的世子爵。還準(zhǔn)備把魏朝逸送到京城武安侯的家廟，改名除籍將養(yǎng)身體，從此以后，魏朝逸將再不是武安侯一族的人。武安侯不肯放棄長子，與老侯爺苦求，老侯爺無奈之下承諾只要魏朝逸能妥善解決此事，決議還可能收回，只給魏朝逸一個月的時間。

    到底是武安侯最寵愛男妾生的庶長子，武安侯遍訪名醫(yī)，終于把魏朝逸治好了一半兒，使人能坐臥，然而魏朝逸卻還是不能說整句子，仿佛舌頭線兒連著似的打卷兒，最令武安侯萬念俱灰的是，魏朝逸還腦子說話手腳協(xié)作不統(tǒng)一。

    武安侯瞬間老了二十歲，魏朝逸的生姆安小君哭天搶地。

    魏朝逸恨毒了‘藕花深處’，更恨毒了‘柳橫波’，費勁心力告知武安侯‘藕花深處’的事兒，然而武安侯卻滄桑著老臉罵魏朝逸不長進(jìn)，吃了這么大的虧還去妓院，拘著魏朝逸養(yǎng)病。

    魏朝逸當(dāng)真是萬念俱灰。

    然而武安侯并沒有善罷甘休，仇恨之下派人火燒“藕花深處”。

    鴇姆愛奴提前發(fā)現(xiàn)有粗活小廝與武安侯府勾連，忙去報給舒晴方。

    舒晴方輕輕吹著澆了nongnong牛乳蜜紅豆的燕窩兒羹，舀著慢慢吃：“我記得，閩江王殿下與淮南王的小王爺這幾日都愛去吧？”

    愛奴恭敬的彎腰：“是，他們倆年少愛美，包了新晉的花魁。”

    “聚麀之誚，好呀，叫小哥兒們好好伺候他們，讓他們玩兒個夠?！笔媲绶疥幚涞暮咝?。

    愛奴賠笑：“主子明鑒，咱們院子的哥兒滿京城都比不過，玩兒幾個月都不礙事，只是這些王孫貴胄，萬一……”

    話沒說完，舒晴方挑眉，愛奴立刻不敢說話。

    舒晴方冷冷接話：“萬一有什么事，我也會保你們平安無虞，你們只需聽從我的即可，否則……”

    愛奴忙緊張順從的恭敬跪下：“奴必定不負(fù)主子使命。”

    “下去?！?/br>
    舒晴方不免對愛奴有些不滿，連帶著對碧桃抱怨：“膽子竟然比你的還小?！?/br>
    碧桃咂舌：“咱們那比的了公子呀？”

    “這樣不行?！笔媲绶綌嗳坏溃难劾镉兄脸恋纳钏际鞈]，苦澀的道：“不能再讓悲劇重演，你去把阿喜和小福叫進(jìn)來?！?/br>
    “是?！?/br>
    阿喜和小福垂首站在堂下。

    舒晴方拿出一封信：“有兩件事需要你們?nèi)マk，小福，你回一趟北地，去黑河城的小烏莊，那是我兩年前置辦的陪嫁莊子，把這封信交給烏子虛，讓他帶著我要的東西來京城。此事事關(guān)重大，也是我考驗?zāi)戕k事能耐如何，伺候如何，只看你這一次的表現(xiàn)，辦的不好自然有懲罰，辦的好，我重重有賞，然而懲罰獎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心，只要你二人忠心，自然什么都來了?！?/br>
    小?？裣才d奮的跪下，連連磕頭：“謝主子的恩典！小的定不辱使命！”

    他終于有出頭之日了！

    “阿喜?！笔媲绶絾镜溃瑪[擺手，小福后退三步退下。

    阿喜恭敬的也在小福邊上跪下，聲音端莊溫柔，不卑不亢：“請嫡君的千秋?！?/br>
    舒晴方滿意的點頭：“你哥哥阿歡在先生身邊，我身邊有你，你們都是伶俐忠城不過的人，現(xiàn)在我要你拿著這張銀票和信函去找虞叔，跟著他去辦差，我希望你能好好學(xué)學(xué)虞叔的手段，以后，對你休戚相關(guān)?！?/br>
    阿喜背脊徒然一涼，抬頭望著舒晴方無可比擬的美麗面龐，再次低頭磕頭：“是?！?/br>
    拿到銀票時，阿喜看見了十萬兩面額，當(dāng)即倒抽涼氣。

    次日，京城最負(fù)盛名的雅妓男院夜里發(fā)生大火災(zāi)，年僅十七歲的閩江王被濃煙嗆死，二十二歲的淮南王府小王爺被倒塌的閣樓壓死，更有無數(shù)顯赫貴胄困在藕花深處。此場大火使得左軍禁衛(wèi)、右掖禁衛(wèi)兩大營共三千余京衛(wèi)全部出動，然而火勢越來越大，漸漸燒山引河，眼看著就要殃及皇莊國田，總指揮使廉大人立即派出旗下中軍大營共六千余人，總算控制了火勢。

    與此同時，順天府大牢羈押多年的死刑犯重刑犯逃獄而出，不乏江洋大盜土匪浪子。

    京城禁衛(wèi)軍五軍中三軍精銳已出，除了拱衛(wèi)宮城的十二營不得動，五軍中的左掖、右哨齊齊出動捉拿逃犯，然而不比三軍精銳，這二營在南郊距離順天府太遠(yuǎn)，哪怕總指揮使趕回來，也仍有千余名逃犯逃走，三百惡匪大盜更是全部逃脫，順天府尹連夜入宮請罪，次日被貶官流放。

    信任府尹薛甲上任，薛甲全力命人追捕，卻發(fā)現(xiàn)逃犯短短一夜之間好似憑空消失一般，無影無蹤？！

    回府后，虞棋蒼老的面容有著歷練和精干，阿喜也像是丟了魂般跟在后面，進(jìn)屋跪下復(fù)命。

    舒晴方滿意點頭：“做的不錯，阿喜，不要害怕?！?/br>
    阿喜的嘴唇灰白，勉強牽起嘴角笑笑。

    誰也無法想象，這兩場混亂，全出自他主子舒晴方的策劃。

    那一千三百多名的逃犯，竟然如同遁地般消失了？連他這個執(zhí)行策劃的人都不知那些人究竟去哪兒了，他更不知虞叔的武功手段竟然那么強？！

    舒晴方取出兩張銀票交給碧桃，溫柔一笑，招手示意他二人上前。

    虞棋一臉如如常的結(jié)過碧桃手中的銀票，面額是五百兩，仔細(xì)收好，小聲：“主子，一切都已經(jīng)妥當(dāng)了?！?/br>
    “處置的干凈？順天府的獄卒、目睹的人收拾干凈了嗎？”舒晴方也同樣輕聲問。

    虞棋冷嘲彎唇，老邁的眼冒出一股篤定的光芒：“都妥了，替死鬼也找好了，先生的毒針極好用！按照您的吩咐，把一切推給江南yin盜盜魁。”

    阿喜捧著三百兩銀票，嘴唇哆嗦著，只覺得這銀票有千斤重。

    “這次多虧了阿喜小哥兒。”虞叔夸贊，阿喜甚少露于人前，這次露臉的事兒賄賂金銀的事兒多由阿喜來做，沒想到阿喜這小哥兒極靈透聰明，做的極好。

    舒晴方緩緩看向阿喜，見他果然一改之前的從容端莊，有些不安害怕。

    “你才多大，害怕也是長情，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作像你哥哥那樣普通的侍奴，二是像碧桃、虞叔、小福這般輔佐我，我不會逼你，你自己選?！笔媲绶椒浅厝?。

    阿喜咬的嘴唇出血，車到山前，他哥哥阿歡太過老實跟著先生未必有自己跟著嫡君的這般造化，自古富貴險中求，總比從前沒有富貴主子苛刻還要賣命的強了太多，跪下磕頭：“我跟著主子！”

    “很好，我果然沒有看走眼?！?/br>
    舒晴方順了一口氣。

    虞棋漸漸明白了舒晴方的心思，渾濁蒼老的眼睛閃爍著淚花異樣明亮：“主子，那些逃犯，還有小烏村的孤寡老人少年孩童，您……”

    “不錯，我要組建我兩千舒家家奴，也是我舒氏一門的死士?！笔媲绶铰曇羧瑛P鳴玉碎，聲音不大，卻高亢悅耳，眼中閃爍著金玉寶石般的光芒。

    虞棋極喜愛自家小主子這副事業(yè)心精強決斷的樣子，有主如此，讓他對復(fù)起舒家一事，充滿希望。

    “原來舒家死士不過寥落五百，父親他死于安樂，全然忘記了憂患之心，導(dǎo)致后來慘案，我不會讓歷史重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