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餓餓餓餓餓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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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啥日子了? 劉平順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想。 大前天阿爺拿回來半口袋野蒿子來著,那天俺們算是好好吃了一頓。那前天吃得啥來著?榆樹皮?蓬蓬桿兒?嘶,好像不是,哦對,這是昨天吃的,前天沒吃,大前天剛吃了一頓好的,哪兒用得著天天吃啊,自己真是過糊涂了。 今天應該是十五了吧?照往年來說,今兒可是趕大集的日子。都好幾年沒見過趕大集的了,更別提那些什么吹糖人兒的,耍雜耍的,唱大戲的了,還記得那時候一有大集,那是得家家戶戶湊錢出來去鎮(zhèn)上請舞獅子的過來好好鬧上一鬧的,不管你家是好是歹,都得備上瓜子花生,在金線繡花大獅子過來的時候,給人家塞上一把以求搏個好彩頭的,那可是一年里除了過大年之外最氣派的日子!可惜已經好些年沒見過了。 不過也對,都他娘的快餓斷氣兒了,哪兒還有心思搞這些東西。 劉平順在床上艱難地翻了個身。 他的腿已經開始腫脹起來了,他爺嚇壞了,再不敢叫他出去東跑西顛漫山遍野的找能吃的草皮樹根了。他自己也知道,他見過的,餓不要緊,就怕餓到浮腫,人一旦開始浮腫了,這離死也就不遠了。 隔壁王寡婦她們家就是這樣,王寡婦不吃公中發(fā)下來的野菜饃饃,全省下來給她家那三個娃吃,她只喝水,再吃點野地里挖出來的樹根,沒出了半個月,她就腫的不像樣子了,臉蛋子腫的高高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兒,皮被撐到了極致,在陽光下好像透明一般透著一股子水光,那腿比藕節(jié)還胖,一只腳腫的像是兩只那么大,一戳一個坑,大半天都下不去。 劉平順那時候還出去撿草籽呢,路過她家的時候,真真被嚇了一溜跟頭,連滾帶爬的就回了家,回家跟他爺一說,他爺長嘆一聲作孽,然后老半天沒說話。 “你把這個給他們家送過去?!?/br> 他爺從床縫兒里摸出來一個腦袋大的藍布包包。解開那藍布,是一層洗的泛了白的葛布,解開那葛布,是一層草編的小墊子,解開那墊子,是一層補丁摞補丁的棉布,解開那棉布,是一塊小孩兒巴掌大的棒子面餅子。 劉平順看著那餅子眼睛都直了。 “你悄悄的給,給你王大娘,背著點人,千萬別叫他家孩子看見了。” “爺!” “喊什么喊。”他爺拍了他腦袋一巴掌,餓的久了,老爺子身體乏力,打人一點也不疼,“喊這么大聲做什么,顯出來你不餓了?” “爺!”劉平順壓低聲音,“我餓!餓得快死了!” “呸!”老頭兒又打了他一巴掌,“小孩子家家的哪兒來那么多死啊活啊的,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么多廢話?!?/br> “爺!我也餓!”劉平順盯著那金黃燦燦的餅子,腳挪不開地兒,眼睛都直了。 他爺長嘆一口氣,叼著塞滿了辣子草做煙絲的煙袋鍋子,吧嗒吧嗒抽了起來,劉平順蹭到他爺身前,伸著皮包骨頭的手就想往老頭腿上放著的棒子面餑餑摸,老頭一把把他的手打了下去,聲音清脆到好似能聽到回音。 “爺……”劉平順坐在炕沿兒上,眼淚在干涸的眼眶子里打著轉,“我餓……” 老頭兒那里不知道他孫孫餓呢,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自己在他這個歲數的時候正是吃什么都沒個夠的時候呢,那時候家里光景還好,賊老天也不像現在這般不給面子,家里養(yǎng)著牛和六只雞,不敢肖想白面,可棒子面是盡夠的,哪里像是順子這般,見到個破棒子面饃饃,都能饞的哭了呢。 他又嘆了口氣。 這辣子草太嗆,要不是實在什么都沒有,誰也不會想要拿這喂豬的東西來抽,太嗆了,嗆得他眼睛都有點發(fā)熱。 “順子,你也看到了,你王大娘都這樣了,說句難聽的,這可能真就是她最后一頓了,她平日里待你也不薄,你身上穿的這件小襖還是你王大娘給你改的,你說,咱們是不是該幫幫人家。” “我餓……” 劉平順現在壓根思考不了任何東西,他看著他爺的嘴一開一合,但是魂兒早已被那干巴巴的散發(fā)著清香的餑餑勾了去。餓的久了,本來已經和饑餓感和諧共存,再沒什么感受了,可是見到那餑餑的一瞬間起,好像干枯已久的魚被放入了裝滿水的清泉,四肢百骸都活泛了,毀天滅地的饑餓感卷土重來。 餓餓餓,餓餓餓! 劉平順聽到自己身體里每一個縫隙都在叫著餓,腸道開始蠕動,胃部開始發(fā)抖,唾液在口中分泌,一切的一切都為食物的到來做好了準備。 他已經忘卻了上一次自己嘴里有著這么多哈喇子是什么時候了,是自己五歲那年過年吃豬頭的時候?還是前年過年吃白面大餃子的時候?總不可能是吃這些三合雜面野菜餅子的時候。想著想著,油汪汪的豬頭rou和白氣氤氳的大餃子就開始在他的眼前紛飛,他的口水更多了,他下意識吞了一大口。 咕咚。 巨大一聲。他被自己的聲音驚醒了。豬頭rou和大餃子都破碎在了空氣中,棒子面餅子散發(fā)出光來。 “爺,我就吃一口,一小口,剩下都給王大娘送去,我保證!” 老頭兒無奈,也不能真的不讓自己家孩子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日里光靠著公中發(fā)下來的那兩個雜菜餅子怎么能夠數,這瘦的,胳膊腿好似那柴火棍兒一般稍微用點勁就能折斷了。他掰下來小拇指那么大小的一塊給自己孫孫遞過去。 劉平順一把搶過來,張開大嘴就往里面扔。 咬到一半又遲疑了,舌頭在嘴里衡量著餅子的大小,然后吐出來一截放到他爺手上:“你也吃。咱倆分!” 老頭兒看著自己手上那還沾著口水的半塊餅子,真說不出來心里是個什么滋味。 劉平順又想起來那天自己吃的那一小口純棒子面餅子。 真香啊。好像現在還能聞到那股清香的氣息。每隔三日公中發(fā)下來的雜面餅子是苦的,摻了太多的野菜,把本就不多的雜面都染成了綠色。那金色是甜的,這綠色是苦的,可惜現在連綠餅子都吃不到了。 他爺常嘆氣,罵他那個龜兒子,罵賊老天不下雨,然后抱著他哀嚎他的乖孫孫命苦。 要是他爺在的話,就會糾正他說,那不是哀嚎,那叫做哭。但是,哪里有人哭起來的樣子是只干嚎不掉眼淚呢。 想著想著他就笑了出來。 他看著墻角正在織網的蜘蛛,心里十分羨慕。要是自己和那蜘蛛一樣就好了,無憂無慮地織織網,然后等待食物的從天而降?;蛟S當個蛇也不錯,吃一點東西就能管上好久,到了冬天干脆就找個好地方蜷著縮著,等待春天到來再美美吃上一頓。 什么都比人強。 人生來就是為了挨餓。 也不知道今天阿爺去那兒了。聽說現在已經開始有人吃粉湯了,要真的開始吃那東西,還不如和王大娘一樣,直接死了干凈。 粉湯,什么樣的人會去吃那東西啊,那一定是餓的都快死了,但是又撐著,艱難地撐著,怎么都不想死的人會去吃啊…… 劉平順的眼前浮現出一片枯黃的草灘,黃茅草就在那里成片的長,那就是做粉湯的原料。不是饑荒的年代,誰會去碰那種東西?燒柴和蓋房都有比它更好的選擇,它們長在草灘里,就好像老天故意給莊稼人設下的艱難關卡。后來,實在是沒得吃了,老人們教過的那些能吃的樹皮草籽都被扒干凈了,想活命的人們開始嘗試一些不認識的東西。 黃茅草的草籽很輕,不能吹,一吹就同拍打下來的皮兒一齊吹走了,只能放在布單子上,借助風的力氣把它們分離。籽兒需要焙熟,不能炒,一炒就容易糊了,只能輕輕在鍋中翻騰,等見到殼兒裂開了,這就算是好了。把焙好的草籽兒捏出來一小撮兒,加水不停地攪拌,直到它成為了乳白色的濃稠的液體。這液體是有黏性的,一拉能拉出來絲兒,這時候是萬萬不能吃的,吃下去就會把人肚子里的食物殘渣一并都黏上,黏成一個大疙瘩,堵在肚子里,叫你上不去下不來,最后活活兒把人憋死。 劉平順見過的幾個吃粉湯死掉的無一不是在還未成形的時候,以為喝下去沒事兒從而把自己憋死的。 這東西需等到它半涼不涼的時候,趁著還有黏性,把它拉成長長的便于入口的一條,等到它涼透了,定了形,才能入口。這東西是嚼不爛的,只能胡亂吞吃下去,沒營養(yǎng)也不消化,只是能搪時候,吃一點能扛上個兩三天,因為它是對人體沒什么害處的,所以比那觀音土好上一些。只不過它在肚里是不往下走的,還是需要你吃別的東西把它頂下來。等到排出去了,這才算是好了。 劉平順一直覺得,這就是個沒辦法的辦法,一個死到臨頭的安慰,好像說是吃飯,但其實是在為自己多爭取幾天生機,好像在企盼著能在這玩意兒給自己延長的兩三天生命里,自己就能找到食物讓自己活下去。 有蟲子沒頭沒腦地跌進了蜘蛛的陷阱。蜘蛛也不著急,慢吞吞向著中心移去。 真好啊,它都開飯了。 他的腿傳來鈍痛。 阿爺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