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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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徐承九翻過山,爬過水。 他求山,也求水。 “我的子民需要庇護。” 跌落崖底,沉入暗河。 “鮮美的野果,甘甜的清泉?!?/br> 不曾予他裹腹,不曾解他饑渴。 徐承九,徐承九。 “你為何來?!彼鼡u落了滿身花瓣。 花瓣將他浮起。 他爬起,濕漉漉地跪下,冰渣子凍得他瑟瑟發(fā)抖。 “我的子民需要庇護。”他從不哭泣,此刻他卻淚流不止。 寒風不留情,凍傷他的臉頰。 “請您庇護我的子民?!彼\地跪拜。 尊貴的君王親吻它蜿蜒的根須,也親吻它光禿的枝干。 “我已將死去?!彼蝗?,搖落最后一片花瓣,替他擦干淚水。 他面色慘淡,了無生機。 “待到冬來?!彼鼞z憫地俯視這個可憐男兒,嘆息。 “在你跌落的山頭?!?/br> “你將見我?!?/br> 它頓住。 “我將非我?!?/br> 雁過留云。 “入春了?!彼H為寂寞地感慨。 徐承九抱緊了自己,怔怔望出深黑的斷崖。 “我怕冷。”它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我喜歡春天?!彼纳袂闇厝崞饋?,枯萎的樹枝隨著春風搖曳,“那么的生機勃勃?!?/br> 它的眼睛不大好了,但耳朵還明朗。 它傾聽嫩草破芽,花苞綻放。 “我熬不到春天?!毙斐芯啪o咬牙關(guān)。 “我也時常熬不到?!彼氐皖^,審視自己身上七七八八的傷痕。 “冷風撕裂我的花瓣,暴雪掘挖我的傷口?!?/br> “真苦?!彼鼑@氣。 “你不該在那時開花?!毙斐芯胖刚?,“我從不允許我的子民糟踐自己?!?/br> 它無所謂地笑。 “我也如是?!彼f。 巖壁上的青苔朝它舞動細嫩的花。 “我的冬天還在持續(xù)?!毙斐芯艗暝饋?,他察覺他僵冷的雙腿漸漸復蘇,“我得回去。” “我的春天已經(jīng)斷絕。”它悲哀地說,向徐承九告別。 “去吧?!?/br> “分出你的花?!?/br> “苦難里的花草都要有個念想?!?/br> 它落在黑暗里,幾乎窒息。 它察覺春天這一概念,淡出它的腦海。 不過沒關(guān)系。 來年冬天,它會想起來的。 他會在冬天盼望春天。 那些苦難的花草將在春日暖陽下,開出艷麗的花。 君王沒有熬過他的冬天。 第一個,第二個,或是今年的第十五個。 苦難是把磨人的刀。一年便磨平了他的鋒芒意氣。 此后十四年,他也習慣瑟縮苦難的懷抱。 君王迎來了他的中年。 “陛下,妖軍犯城?!贝蟪挤A報。 他恍若未聞。 他矗立在窗口,一動也不動。 自妖獸肆虐,人間二十年,不見花,不見草,唯有永恒的孤獨的雪。 匠人把花草雕在窗,繪在瓶,印在布,擺在君王身邊。 在這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沒人在意他的執(zhí)著。 “我們需要火炮,需要刀槍?!笔勘f,“陛下也需要這些。” “……且只需要?!彼肓讼肟仗摰暮髠?,補充道。 “我需要這些?!?/br> 徐承九摩挲著窗框上雕刻的梅花。 匠人咳出的血染在上頭,煞是鮮艷好看。 我的血也將濺在這兒。徐承九想。 可惜我不配。 他想起那崖底的紅梅。 你該開在山頭。徐承九默念。 在我死去的山頭。 徐承九拿著匕首,走遠了去,將要抹上脖頸。 “陛下!二皇子上了前線!” 士兵火急火燎地沖進大殿,摔在他腳下。 他顫抖著放下匕首。 “他為何去了?!毙斐芯欧鲋雷樱瑔?。 “顧公子斬了妖王?!笔勘税褱I。 “妖敗了,陛下?!?/br> 他該為這莫名的勝利欣喜,可是他沒有。他屏退了士兵,握著刀鋒,一點一點,向著城門走去。 如此決絕。 他從天明走到天暗。 血自刀把滴落,一路染紅白雪。 顧青山受了重傷,跪在戰(zhàn)場中央,斷斷續(xù)續(xù)地喘著粗氣。 沒人扶他。 他的呼吸破裂,不斷上涌的鮮血堵塞他的喉管。 他咳出血痰。 他背對著他。 他揮舞刀把,重擊他的后腦。 他應聲倒下,失去呼吸。 他看向他的兒子。 恍若死潭。 他從妖王的營帳里抱出赤裸的師弟。 他解下外衣。 將他交由沉默的士兵。 他看向他的父親。 他為他不齒。 他亦為他不齒。 “沒有妖,沒有仙?!毙煲笮刑魯嘧约旱哪_筋。 “人才有好日子?!毙斐芯挪辉柚?。 他握著匕首,仍同來時一樣。 只是刀把上多了別人的血。 混著他的。 他走去。 他從少年走到垂暮。 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