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沒什么事可做，眠姬已經給地里澆了水，為了不讓尾助的粗手笨腳再次犯錯，眠姬命令鹓帶著尾助去決不可踩到種子的地方去。尾助一面念叨著“我就是那么可不信任的人嗎”，一面卻心甘情愿地被鹓牽著走。鹓不喜歡離開家太遠的地方，最后兩人便趴在小屋后的山坡上，一起托著腮幫子望著小屋的屋頂，屋頂后是一片稀疏的樹林，樹木遮住了后面的一片平緩草地，草地后是生滿雜草的山岡，其中有一片是數天前被鹓和尾助割掉的蒿草，歪歪扭扭地延伸到山岡沒處。

    “這有什么好看的。”尾助看了一會兒，便偏頭抱怨道，鹓也轉過頭，說：“今天沒有感覺?！?/br>
    “什么感覺？”尾助支起身子，突然對鹓的頭發(fā)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于是向鹓那邊靠過去，拉起他一縷未經修剪的長發(fā)放在面前嗅著。

    鹓因為他親密的舉動有點臉紅，又不好伸手將頭發(fā)拉回來，只好裝做沒看見，說：“因為今天寺杉君你在這里啊。當你不在的時候，我在這里看著那邊，就好象能看見你一樣，心里很溫暖?！?/br>
    “真是傻瓜，這里是看不到我家里的，不然我也可以看見大哥和爸爸生氣的樣子了?！蔽仓鷮λ母杏X嗤之以鼻，手順著鹓的頭發(fā)一點點地挪近，呼吸相聞。他附在鹓的耳朵又說：“你看，根本看不見?！?/br>
    鹓耳朵被他弄得癢癢的，不由瞇起一只眼睛往旁邊滾過去，咯咯笑道：“寺杉君真是笨蛋，都不知道我的感覺。”尾助也跟著他一起打滾，他身軀比鹓大了一圈，身手也比鹓要敏捷得多，很快就把鹓壓在下面了，正準備著說些恫嚇的話然后偷親鹓柔軟的嘴唇，卻在一抬眼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住了。

    “寺杉君，怎么了？”鹓推了推他，推不動，只能看見尾助那呆滯的眼神慢慢下移，聲音顫抖地對鹓說：“鹓，你是對的?！?/br>
    “什么？”鹓大為不解，尾助“哇”地大叫一聲從他身上翻下來，緊緊趴在地上一手捂著頭一手指著遠處的山岡說：“你看，我爸爸真的來了。太可怕了！”

    鹓連忙翻過身，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從山岡上走下來，雖然走得很慢，還不時停下來看看四周，但看來他的最終目標確實是自己家。鹓有點惶惑地看向尾助，尾助正抱著腦袋一臉苦惱地“嗚嗚”叫著，似乎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寺杉君?！?/br>
    “嗚……什么？”

    “寺杉君，你父親不一定知道你在這里，我看只是湊巧罷了?！?/br>
    “是嗎？”

    “恩，他又還沒有看見你。”

    “看見就糟了?！蔽仓緡佒f，好歹打起了一點精神，鹓不由笑了起來：“那就別讓他看見啊?！?/br>
    “恩？”

    “你先走吧，他走到樹林里去了，看不見的?！丙g雖然覺得不舍，但更不想看尾助這么苦惱的樣子，“從別的地方繞回去，我不會告訴他你來過的，mama也不會?！彼屏送埔廊幻芍^的尾助，“快點，出了樹林就看得見你了哦！”

    尾助半爬起身子說：“那我先走咯！”

    “好的，天也快黑了呢?！?/br>
    尾助跑了兩步，忽然記起什么，回過身看著鹓，卻不說話。鹓覺得奇怪，急忙說：“你還不走，想干什么？”

    尾助道：“你的衣服……”

    鹓一驚，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尾助送給他的衣服，連忙伸手拽開衣服準備脫掉，誰知耳中聽見幾下腳步聲響，尾助又跑回他旁邊，將他拉開的衣服狠狠裹緊，嚴厲地叮囑道：“不準脫！”

    “可是……”鹓嚇了一跳，正想分辯，尾助已經盯牢他的臉孔，面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嚴肅的表情：“我正是要告訴你，絕不能為了不被爸爸發(fā)現我來過這里就把衣服脫掉！你如果著涼生病了，能找到大夫看嗎？這可不是為了你一個人考慮，你mama和我也會很擔心的呀！”

    “好吧，不過你得趕快走，他就快走出來了呢！”鹓慌忙轉移著話題，可惜尾助竟并不上當，瞪著他說：“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就干脆讓他看見算啦，這樣你便不用脫了?！?/br>
    鹓著急得快哭了，尾助似乎永遠不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完全是為尾助著想，然而尾助總是在這一點上與他起沖突。他只能訥訥地道：“別這樣，寺杉君，我答應你就是了?！?/br>
    “那么發(fā)個誓吧?！蔽仓潇o地說，依仗著不知為何而生的威脅，仿佛并沒有看見鹓被欺負得滿面委屈的臉，鹓只能繼續(xù)吃驚地瞧著他，問：“什么？”

    “就說，如果你今天見到我爸爸時把我送給你的衣服脫下來不穿，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會理你了！”尾助說，語尾頗有一點猶豫，這話本可以他自己威脅出口的，但他分明覺得自己不大可能遵守住這個約定，所以改變策略，既然自己不能遵守，那就讓鹓乖乖地遵守好了。

    果然，鹓被他這個誓言的內容嚇壞了，淚水又在眼眶里打起轉來。但他既不愿尾助被他父親逮住之后再也無法過來陪伴自己，也只有屈從于這個十分不公平的要求下。他飛快而模糊地照著尾助的話念道：“我……我今天見到寺杉先生，絕對不會把寺杉君送給我的衣服脫下來，否則……否則的話，寺杉君就……嗚……就再也不會……”雖然鹓是決定能夠模糊就模糊地念的，但是要念到最后那幾個字，終于還是忍不住嗚地一聲咬著嘴唇哭了出來，怎么也不肯往下念了。

    尾助哪里能夠體會到鹓那復雜的心情，只是急促地催促道：“快點念啊，爸爸他快出來了??！”

    這句話使鹓想起尾助還有個迫在眉睫的危險，不得不鼓起勇氣將那句話說完：“就再也不會……理我了……”說完后的鹓有一種突然窒息的感覺，胸口悶得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了。尾助松了口氣，抱住他的頭輕輕拍了拍，說：“要乖乖聽話?！毖劢且黄?，似乎樹林邊上的人影已經晃了出來，他嚇得低叫一聲，連忙一彎腰，匆匆撇下鹓逃走了。

    嘴上雖說得很硬，尾助到底還是害怕被父親抓到現行犯的。鹓定定站在原地，飽含著兩眶傷心與淚水追逐著尾助迅速消失的背影，張大嘴，心里有一塊yingying的東西仿佛急欲沖出來，可是卻又什么也吐不出來?；剡^頭，好象是突然出現在眼睛底下的寺杉正明正凝視著他的眼睛，令得他嚇得一跳，低叫一聲，也學尾助一般急忙逃進后面的樹林中了。

    冬天的風干燥而寒冷，尤其是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后，吹拂著枯草的風綷縩作響，完全不夠撫慰人低落的心情。

    寺杉正明站在那藝伎家的院子前，本來就有些局促的心情在鹓被嚇走之后更加不安。他在一路走來時花了不少工夫好使自己顯得態(tài)度自然，卻沒料到那孩子竟依然對自己感到畏懼。由此也可見平日里一般村民對待他們母子二人是如何苛刻吧。正明并沒有因此生鹓的氣，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發(fā)生什么事了，鹓，還有寺杉……”鹓的叫聲雖然很小，眠姬還是聽見了，一邊問一邊從廚房里走出來，以為鹓在和尾助嬉戲打鬧。但一走出房門，視線就被院子里武士那魁梧的身影擋住。下意識地吞下最后那個字，眠姬甚至忍不住抬手捂住嘴唇，看著寺杉正明從喉頭發(fā)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大人小孩都一樣視我為妖魔嗎？正明想著，卻也很無奈，想起上次見面，自己的態(tài)度也不算多親切，就算被憎厭也是應該的。只是在這么一種窘迫的情況下，想好好打聲招呼的難度也增加了。正明強忍著尷尬的情緒，語速平緩地道：“很抱歉打擾了，夫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