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我心有所屬早晚會離開/因為你并非他深愛的女人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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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yī)院有處記案所,里面記載的都是各年太醫(yī)的出診記錄以及病者癥狀,本來莊璉打算去一趟太廟,翻看皇室族譜查看,但臨行動前,莊璉又想到了這兩件事各自被發(fā)現(xiàn)的后果,果斷選擇了去欺負太醫(yī)。 莊璉如今身體不算輕盈,多久幾步就會累,更別提從冷宮一直走到太醫(yī)院了。 他因為擔(dān)心肚子里的孩子,一路上走走停停,慢吞吞的趕到了太醫(yī)院,抬頭一看天色,已經(jīng)五更初了。 太醫(yī)院的院官五更后來當(dāng)值,他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間了。 莊璉眉心一蹙,仰頭看了看攔在自己面前的宮墻,左右繞了一圈,挑了個墻內(nèi)有矮脖子樹的墻角,又搬了幾塊磚摞在一起,費力攀上了宮墻。 踩著矮脖子樹下來的時候,莊璉心里還有些生悶氣,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他哪至于爬個宮墻都這么狼狽。 莊璉戴上兜帽,放輕腳步潛了進去,看著外面漸亮的天色,毫不遲疑的轉(zhuǎn)身打開柜門搜尋了起來。 索性柜里的檔案都被分門別類整理了起來,找起來并不難,莊璉很快就看見了標著丁午年的木牌,丁午前年……丁辰。 看到這,莊璉目光一凝,又看了看排在丁午年前面的那個牌子,再三翻看發(fā)現(xiàn)上面寫的是丁寅年,他誕子那一年的太醫(yī)出診記案被完全毀掉了。 莊璉想到此莫名輕笑了一聲,徹底脫力坐在了地上,乍看上去竟像松了口氣似的,捏著那塊標著年份的牌子沉默不語。 此地?zé)o銀三百兩。 莊璉緩緩冷下臉,猛地將手中竹簡擲了出去,好一個仲如復(fù),好一個九五之尊、真龍?zhí)熳樱?/br> 竹簡摔落在地,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五更末快到,莊璉沒辦法再耽誤,趕忙收拾起一地狼藉,打開門打算先行離開。 可他還沒來得及碰到門,就見自己面前的門扉被人從外面呼啦一聲打開,帶起了一陣深秋時的陰陰涼風(fēng)。 莊璉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朝后退了半步,還沒來得及等他先聲奪人,訓(xùn)斥下去,便察覺到自己面前的人仿佛也受驚不小,趕忙跪地請安。 “余兒給母后問安!” 不知道為什么,莊璉現(xiàn)在一聽“母后”這個詞,全身都不自在。 “誰是你母后?!彼滩蛔÷柫寺柤纾瑩]手讓這人起來了,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皇后了,別看見生過孩子的就亂叫?!?/br> 說完,莊璉語氣詭異的頓了頓,低頭睨了這人一眼,問道:“你這個時辰來太醫(yī)院做什么?” “……” “嗯?”莊璉方才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如今早就乏了,姿態(tài)頗為懶倦的朝門框上一靠,大有要聽前因后果的意思。 仲余沉默須臾,卻開口道:“那請問母后這個時辰潛入太醫(yī)院,又是所為何事呢?” “……” 莊璉被喊的有些煩躁,“說了讓你別亂叫,我只有離兒一個孩子,你自己沒有娘親嗎?” 仲余聽到這兒莫名苦笑了一下,恭敬道:“回稟君后,此事一是余兒不敢不叫,二是……兒臣的娘親只是位長年不受寵的貴人,兒臣也無法叫?!?/br> “再不受寵也比我一個冷宮里的人強,想攀龍附鳳你找錯人了?!鼻f璉說完白了他一眼,繞過他便打算離開! “是嗎?!敝儆嗟皖^呢喃了一聲,站起身還未開口,就看見他身后的莊璉正在一臉專注又費力的爬樹。 “您……”仲余欲言又止。 “你也說了,這個點進太醫(yī)院的人能干什么正經(jīng)事,我難道要從大門走?”莊璉看著快亮的天色,神情越發(fā)不耐。 “如果想告密,那你大可以去找仲如復(fù)邀功?!鼻f璉坐在樹枝上低頭看他,“我們不妨看看,到時候誰會先死?!?/br> “兒臣不敢?!敝儆啻鬼溃骸胺催^來,兒臣還要請母后饒命。” “互相隱瞞嘛,我懂?!鼻f璉說完這句,就打算站起來去踩墻。 仲余被這人一系列的動作嚇得心驚膽戰(zhàn),趕忙自己爬上墻,再跳下去把這人接了下來。 “多謝。”莊璉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放自己下來。 仲余彎腰把人放下來,臨分開時湊在莊璉耳邊和他輕輕耳語了一句。 莊璉猛地抬眼看向他,話還沒說出口,就見這人笑著說道:“這里快來人了,您身子不便,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回到宮里,莊璉本就繁雜的思緒因為那小崽子對他的一句耳語又多出了一條。 “父皇根本沒有罷免您的皇后之位,你想要出宮,用現(xiàn)在的計劃可謂遙遙無期……” 這小兔崽子…… 完全沒有他家仲離的一半單純可愛。 莊璉其實心底里很排斥聰明人,特別是那種為達目的、毫無底線的聰明人,不過這次這個聰明人,似乎可以幫他。 今日太醫(yī)院一行,讓莊璉徹徹底底意識到了自己之前將計劃寄托于仲如復(fù)的想法有多天真,這人一方面殺掉自己親子,為了預(yù)防打壓莊家過于勢大,一方面又養(yǎng)了個不屬于自己血脈的癡兒,給予莊璉希望,哄騙他繼續(xù)活著留在深宮,一騙就是將近二十年。 魚和熊掌皆要兼得,真是好一個聰明狠辣的制衡之術(shù)。 莊璉目光幽然轉(zhuǎn)冷。 這個深宮怨墻,他莊璉不會再多留一天。 * 冬盡臨春,在民間有著“圣寵不衰”名號的莊璉再次誕子,憑這位小公主重回了皇后之位。 這便應(yīng)了莊璉在和仲余初連手時,這人說的一句:“皇帝的責(zé)罰不一定是厭惡,榮寵也不盡是喜歡?!?/br> 一個不受寵的貴人生的兒子倒是比滿朝寵妃生的孩子要聰明,懂得藏鋒也懂得露怯,再加上有莊璉這個無形利器,以仲余的出身被封為太子似乎也不再是癡人說夢。 照如今形式來看,莊璉生的是個女兒似乎對任何一方來說,都是件再好不過的事了。 仲如復(fù)近一年對自己這個四兒子——仲余青眼有加,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打算嘗試著培養(yǎng)。 由于仲余出身不好,參與朝政一事總是被前朝議論紛紛,讓仲如復(fù)多次煩悶不已。 莊璉自然是見仲如復(fù)打瞌睡就給他遞枕頭了,當(dāng)即便要請旨過繼仲余為嗣,這樣一來,仲余的出身問題迎刃而解。 仲如復(fù)了解莊璉,知道這人的愛有多小,所以對他的這個舉動自然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但他樂見其成,也就由著莊璉去了。 而這個小公主的出生在極大程度上緩和了莊璉和仲如復(fù)的關(guān)系,只因女子不能繼承大統(tǒng),無法撼動他的仲國江山,再加上仲如復(fù)本就為了留下莊璉養(yǎng)過一個不是他血脈的癡兒,如今哪怕再養(yǎng)一個不是他血脈的女兒,也無傷大雅。 縱使這個孩子有一半的可能是仲離那癡傻的血脈,但也有可能,的確是他的孩子,畢竟這個孩子是在冬月出生的。 莊璉這次生子才真真正正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那種宮縮時鋪天蓋地的巨痛,莊璉這輩子也不想再嘗試第二次了。 元氣大傷的莊璉整整休息了三日才能在榻上坐起來,而他清醒后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如今那個討債般的干兒子。 這個討債的干兒子上來就是一句:“活該?!?/br> 差點又把莊璉氣走,他頓時也沒好氣的說道:“這種情況下,你來是不是不太合適?!?/br> “難不成您還奢望二哥來?”仲余如今跟莊璉混熟之后,毒舌本質(zhì)越發(fā)顯現(xiàn)。 “……” 莊璉一聽就蔫了,“死活還不知道呢。” “沒死。”仲余起身給他倒了杯茶,想了想,又問他:“要看看孩子嗎?” 莊璉竟沒被問懵,邊點頭邊說道:“要。什么沒死?離兒還好好的?!” “對,我可是派密探專門去那鬼地方查的,的確脫了一層皮,不過……大概也是傻人有傻福吧,命沒丟,竟然還混得不錯。”仲余說著,低頭在胸口衣襟里緩緩掏出來一封信件。 莊璉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伸手去奪仲余手里的信件,“你給我……” “之前父皇便只是口頭罷免了你的皇后之位,如今他找到時機又將您扶了起來,往后還希望母后不要辜負余兒的一片苦心?!敝儆嗾f完,這才將信封遞給他。 莊璉勾著唇角打開了信,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頭也不抬的吩咐道:“去,讓人把我女兒抱過來。” “對了,那你能兼職送信嗎?” “……可以?!?/br> 于是莊璉就開始了他一邊等信一邊看娃的短暫生活,他如今和仲余的計劃還算進展順利,偶爾遇到些阻礙,也都被莊璉蠻不講理的枕邊風(fēng)吹走了。 仲余在沒接觸過莊璉之前一直以為這人是個溫文爾雅的高嶺之花,熟悉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人原來是個一戳就炸的河豚,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竟是喜歡這種類型的。 莊璉頭幾個月被他這個小姑娘鬧得不可開交,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帶孩子的辛苦,之前有仲離的時候,皇子都是不準放在親生母親身邊教導(dǎo)的,他只是有興趣了就去陪陪仲離,雖然每次都無微不至,但其實相處的時間是很少的。 這個小女兒,莊璉是打算自己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的,以免之后會生事端。 半夜三更,鳳宮里又隱約響起了幾聲嬰兒的哭聲,莊璉最近被這個孩子搞得神經(jīng)緊繃,幾乎在聽見第一句哭聲的時候他就條件反射的醒了,但他不愿意起。 床邊搖籃里的小女孩又哇哇哭了兩聲。 莊璉無可奈何的從床上坐起來,偏頭朝身側(cè)搖籃里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小東西哭了半天,臉上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你怎么鬼靈精怪的,還會裝哭了?” 莊璉面露懷疑的和躺在精神備佳的娃娃對視了一眼,心里不由得想道:“這是他孩子嗎,怎么一點也不隨她的親爹?!?/br> 仲離小時候有多傻,莊璉已經(jīng)不太想回憶了,不過這個孩子竟然沒隨到一點仲離的天真和傻兮兮。 不太可愛。 仲離嘆了口氣,把她從搖籃里抱出來哄了哄,譴責(zé)道:“醒了自己玩不會嗎,父后為了照顧你幾個月沒睡過好覺了,都開始掉頭發(fā)了?!?/br> 小瓊瓊咯咯笑著,又伸手抓了一把莊璉開始搖搖欲墜的頭發(fā)。 小瓊瓊本名叫仲瓊,是仲如復(fù)親自給她提的字,不過莊璉在心里已經(jīng)給自己女兒想好名字了,姓邰,邰見深。 雖然有些對不起仲如復(fù),但他的女兒他做主。 陽春三月,一直在飛鴿傳書的莊璉已經(jīng)開始不滿足于書信了,他打算盡快出宮去見仲離。 莊璉派人去將仲余叫了過來,和他說了自己想計劃提前的想法。 仲余的反應(yīng)出乎意料的大,他壓低聲音說道:“幾日后就是我被冠太子的冊封大典了!我們已經(jīng)沒有對手了,這個時候就得慢慢來!你不會是被那幾封情信沖昏了腦子吧?!?/br> “本后的腦子從來沒有糊涂過,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我的離兒。”莊璉冷冷淡淡的補充道:“不是你?!?/br> “你……”仲余臉上有煩躁一閃而過,他其實從心底里是不服氣他這個如今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二哥的,從小癡癡傻傻十六年,長大了也是個一根筋的傻白甜,還敢大逆不道,玷污皇后。他這種人憑什么能擁有這樣好的命格,和莊璉這個母親?! “你我配合在一起,絕對能成大事?!敝儆嗾f道。 “不,我不想成什么大事?!鼻f璉聞言慢悠悠的看了他一眼,“我的夢想是住山林,品茗茶,上爬李子樹,下水抓蛤蟆……怎么,你有意見?” “我……”仲余再次詫異不解的看了莊璉一眼,“你哄誰呢,你哪像是有這種夢想的人,如果仲離真是你的孩子,你現(xiàn)在都得有孫女了!” 莊璉神情一頓,緩緩轉(zhuǎn)了下自己手里的茶盞,他自從生了邰見深后,便開始格外在意自己的年齡,最討厭的就是有人用他的年紀來打比喻。 “我有沒有不知道,反正你的母親快有了。”莊璉淡淡的喝了口茶,“我覺得你最近是過得太順風(fēng)順水了,連最開始對事情走向的敏銳都消失了。” “既然你從來沒有承認過我是你的兒子,那你就沒資格……”仲余梗著脖子道。 “仲如復(fù)近兩個月來了后宮多少趟?”莊璉突然打斷他,抬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問道。 “你問我這個做什么?”仲余蹙了蹙眉。 “沒注意?”莊璉坐直身子,回答道:“那我來告訴你吧,兩月四十五次?!?/br> 仲余眉心一動,抬眼看他。 莊璉看著他又重新伸出了三根手指,“這四十五次里,仲如復(fù)去的是哪些妃子的房,你清楚嗎?” “月貴妃,妤皇貴妃還有……莊皇后?!鼻f璉看著自己的手指,從左到右挨個點了過去,最后微微一笑,“也就是我?!?/br> “這四十五次承寵的妃子里,品階低于正妃的,一個都沒有?!鼻f璉一字一句道:“現(xiàn)在你還敢說‘皇位不過遲早而已’嗎?” “或者仲如復(fù)不在乎出身?”莊璉嘆了口氣,“他或許真的可以不在乎,但要有前提,一、他是真的愛你這個兒子,二、此事在乎與否,無傷大體?!?/br> “你覺得你自己符合哪一項?”莊璉一瞬間,幾句話就把仲余這一年多來的努力輕輕松松打成了碎末,“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既然能隨意想,那他再想一個又有何妨?” “一開始仲如復(fù)見我生的是個女兒,松一口氣的同時也放棄了繼續(xù)保留太子之位的打算,他當(dāng)時的辦法是要轉(zhuǎn)頭去自己那群兒子堆里找璞玉。”莊璉道:“璞玉找到了,但卻并非無暇,你出身低微是真,不過這只能算其中一點。還有一點,是你并非他深愛的女人所生?!?/br> “我勸你不要小看這一點,皇帝往往被要求顧全大局,但其實他的個人私心最重?!鼻f璉說到這里頓了頓,“雖然這樣說很惡心,但我不得不說,在這整個三宮六院里,仲如復(fù)心里最在意的人還是我。” “或者我可以給你個證據(jù),自從我身體恢復(fù)好后,他來我這里的次數(shù)太頻繁了?!鼻f璉說完聳了聳肩,起身去了內(nèi)閣抱女兒,低頭哄著小瓊笑道:“你大可不必費時間警惕我,我心有所屬,早晚會離開?!?/br> “我還以為在這眾多妃嬪里,最能讓你放心的就是我了?!鼻f璉抱著女兒出來,歪頭看了臉色發(fā)青的仲余一眼,用看戲的語氣道:“生氣不過徒勞,妃子也屬無辜,你殺完這一個還會有千千萬個,皇帝最不缺的就是女人?!?/br> “我上不了位,你也一輩子出不了這個皇宮?!敝儆嗵а劭聪蚯f璉。這人原本的語氣是很鏗鏘的,但無奈還是年輕,那雙眼神里對莊璉下意識的依賴和無措感瞬間透露了個十成十。 莊璉見狀搖了搖頭,也沒再說什么實話打擊他,只說道:“如果你不甘心的話,接下來就聽我的,提前計劃?!?/br> “我該怎么做?”仲余問道。 “第一步,想辦法放棄你現(xiàn)在參與的所有朝政事宜。” “可那是我好不容易掙來的……” “傻孩子,自己被人當(dāng)了棋子還眼巴巴的以為那些東西是自己的棋子?!鼻f璉手上輕拍著女兒,小聲道:“只有白紙黑字的承諾才是真實的,你現(xiàn)在擁有的這些東西,不過是仲如復(fù)隨口一句話的事,如同施舍?!?/br> “而且……你以為他能頻繁進出后宮的那些時間是從哪來的?”莊璉說完,又悲憫的看了仲余一眼。 仲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