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很快要來臨了。

    但是今年春節(jié)，林徹有個不一般的打算——他想帶言言回家。

    他還沒有向爸媽出柜，這次回家，出柜也是目的之一。

    早晨，溫辭言給他沖了杯熱牛奶，放在桌子上。

    “小徹，寒假都過去幾天了，你還不回家嗎？”

    林徹刷完牙洗完臉刮了胡子走出來，端起牛奶就開始喝：“等到春節(jié)吧?！?/br>
    “那么遲？……你是不是擔(dān)心我？我沒事的，每年一個人過慣了?！睖剞o言云淡風(fēng)輕地說。

    “不，其實，”林徹抱住他的肩，目光堅定，“這次，我想帶你回去一起?！?/br>
    溫辭言的溫和的表情驟然轉(zhuǎn)為驚訝，輕輕推開他：“不，我不能去?！?/br>
    空氣變得凝重起來，林徹沒有預(yù)料到他會拒絕得這么堅決。

    “為什么？”

    “……春節(jié)帶陌生人回家過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望著溫辭言無力的背影，林徹的心有些揪起來:“我當(dāng)然知道…我會努力讓他們接受你的?！?/br>
    “努力？”溫辭言不禁失笑，“你知道嗎，當(dāng)年陳曦也是這么跟我說的?！?/br>
    “那是我最后一次回家，那之后，我們就分手了?！?/br>
    他的身影那么落寞，好像漫天的雪花都飄落在他的肩上。林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房間開足了暖氣，也可以這么寒冷。

    “辭言……”

    “林徹，人心的成見像一座大山，你再怎么努力，也無法改變。我喜歡你，可是我大你這么多歲，又是個男的…我真的沒有信心，你的父母會接受我。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不接受我，會怎么樣？他們會覺得你有病，會帶你去醫(yī)院，周圍的同學(xué)又會怎么看你？而且，我們或許再也沒有機(jī)會見面?！?/br>
    “我……”

    他一心想帶溫辭言一起過年，不希望他再那么孤單，卻沒有考慮過這些。

    最終，他還是聽溫辭言的話，自己乖乖回了家。

    溫辭言是冷的，可他的心是熱的。

    如果你不想見他們，那就讓我獨自面對。

    他想清楚了，無論是被厭惡還是被唾棄，他都應(yīng)該選擇做最真實的自己。

    人心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可那山再大，也不至于是壓垮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他在除夕前一天，向爸媽出柜了。

    “什么？！”先摔筷的是爸爸。

    mama也愣得忘記放下碗筷：“小徹……你是認(rèn)真的嗎？”

    “對，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的，不喜歡女的。而且，我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人?！?/br>
    爸爸再也聽不下去，推開椅子離去，重重關(guān)上房門。

    mama滿臉震驚，緩了好一會勁：“怎么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林徹放在腿上的手握緊拳頭：“我…我本來打算今年春節(jié)帶他回來一起過年，再告訴你們的?！?/br>
    mama左右張望了片刻，仍有些不敢置信：“那怎么沒見他人呢？”

    “他不愿意來，怕你們不接受。”

    ……一時沉默。

    林mama說她也要回房思考思考，讓林徹自己把桌子收拾一下。

    林徹洗完了碗抹完了桌子，那道房門仍是緊閉著，他的心也跟著緊張地跳起來。打開電視，畫面一幀幀切換著，卻什么也看不進(jìn)去。

    他們會不會真的不接受自己？不會……想不開吧…？

    時間一點點流逝，或許是太緊張，莫名的困意襲上心頭，林徹在漫長等待中漸漸睡去。

    等醒來時，窗外的天空已經(jīng)全黑了，街景輝煌。用手一摸，身上蓋著一層毯子。

    “醒了？”是爸爸的聲音。

    林徹忙豎起身來戴上眼鏡，暖黃的燈光下，爸爸正在看電視，mama在廚房忙碌。

    一切都如常，平淡得林徹幾乎懷疑中午自己出柜是否只是他做的一場夢。

    爸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先吃飯吧?！?/br>
    爸爸的眼神讓他覺得勝算渺茫，林徹瞬間緊張起來，沒了胃口。

    飯桌上，氣氛有些凝重，三個人默默吃飯，都不怎么說話。

    林徹心跳很快，碗里一粒粒白米飯放進(jìn)嘴里味同嚼蠟，桌上熱氣騰騰的菜看著不過像打翻了的顏料，一張臉更是低得塊埋進(jìn)了碗里。

    他和溫辭言只能到這里了嗎？

    最終，還是mama打破了沉默：

    “我和你爸爸決定……

    不怪你。”

    林徹驚覺抬起頭來，訝異地看著爸媽平淡的表情，一時腦子短路，沒理解話中的意思。

    “是我們從小就沒把你帶好，你會孤單…也是情有可原。不過林徹，你真的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你怎么能確定，不是一時興起？”爸爸神色凝重起來。

    mama嘆了一口氣：“從小你就沒什么朋友，我們陪伴你的日子也不多……小徹啊，喜歡誰這件事，可真的要想清楚啊?！?/br>
    林徹緊緊攥住衣角，堅定地說：“爸，媽，我不怪你們，一直以來，你們對我很好。反而，我喜歡不了女生，才是對你們不起……

    我也是真的想清楚了，我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不，其實性別不重要，我喜歡的人，他叫溫辭言，我對他，絕對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逢場作戲，我喜歡他，想和他永遠(yuǎn)在一起。”

    爸媽啞口無言。

    “……你說，他叫溫辭言？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喜歡他什么？”mama問道。

    “嗯，他是我實習(xí)公司的一位前輩，比我大五六歲吧。他…長得很好看，很受大家喜歡，性格很溫柔，對我也很好，很會照顧人…如果沒有他，我不會出名，更不會取得如今的成績?！?/br>
    一提到溫辭言，素來沉默的林徹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那張冰山般的臉久違地泛起溫暖的微笑，仿佛沐浴著三月的陽光。

    林mama突然想起，上次見到他笑得這么幸福，似乎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了。

    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那個溫辭言。

    “他會悉心告訴我什么該做什么不該，會在離開時輕輕為我掖好被角，每天早上都會為我泡一杯熱牛奶，會等我下班一起回家，會帶我一起吃好吃的湘菜，一起看煙花……”

    說著說著，林徹的眼里溢出光彩，像滿天繁星那樣亮。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那些畫面，他跟溫辭言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這些微小的瞬間匯集起來，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對溫辭言的心意。

    “我喜歡他的溫柔，喜歡他的才華，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的灑脫，喜歡他的倔強，喜歡他所有的小脾氣和任性，喜歡他的一切……”

    “好了好了，別說了。再說下去菜都涼了?！卑职植荒蜔┑?fù)]揮手夾菜，“總之，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br>
    “爸，你的意思是…?。　绷謴貎裳鄯殴獾乜粗职?。

    mama微笑著點點頭:“嗯，我和你爸同意你們在一起。其實不管怎么樣，你都是我們的兒子，我們都尊重你的選擇?！?/br>
    聽到這席話，林徹的眼角忍不住泛酸，他深深低著臉，緊緊抿唇憋眼淚。

    “爸媽……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愿意包容這樣的我，包容愛情。

    可語出驚人的，還是林爸爸:“所以，明天去把男朋友帶回來吧?！?/br>
    林徹頓時驚愕又驚喜的睜大眼睛，眼淚珠子沒忍住滾了下來：“爸！你是說…”

    “明天的高鐵，接完人馬上回來過年…怎么，不樂意？”爸爸挑著眉故作不在意地問。

    “樂意，樂意！！”

    溫辭言一宿沒睡著。

    今天就是除夕。

    即使開著暖氣，窗戶縫里還是不時鉆進(jìn)來寒氣。各家各戶都貼上了春聯(lián)窗花，唯獨他家如常平淡。

    他把空調(diào)溫度開的很高，因為這樣，窗戶就會被霧氣籠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就可以看不清對面家家戶戶通明的燈火，看不清那么幸福的別人。

    溫辭言在床上蜷縮著躺了一上午，躺得頭隱隱作痛。不想打開手機(jī)，也不想打開電視，到處都是過年的熱鬧氛圍。

    他討厭被熱鬧淹沒。

    那樣襯得他多可憐啊。

    他如常地給自己泡了一杯熱牛奶，忽然想到，沒有第二杯可以遞給林徹了。

    其實，他很希望林徹可以陪他一起過年，可是……

    他永遠(yuǎn)忘不了當(dāng)年被父母掃地出門時，天空飄著多大的雪。

    N城不怎么下雪，可冷氣卻能鉆進(jìn)骨頭罅隙。他穿上襪子，跺起腳，想要暖和一點。

    如果林徹在就好了，他的胸膛那么暖和。要是他在，晚上就可以一起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即使并不好看。

    可是被他抱著的感覺，真好。

    兩滴濕熱的水珠竟濺落在手背上。

    怎么天花板還會漏水呢？

    溫辭言盡力仰著頭看天花板，好像要找出那道并不存在的裂縫。

    其實他是在把淚憋回去。

    他才不是寂寞了，一點都沒有。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又是哪戶串門的走錯樓層了？

    溫辭言抹干眼淚，緩緩走到玄關(guān)打開門——

    拎著一大包零食、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林徹，還有一對中年男女，面容和藹。

    溫辭言幾乎忘記呼吸，一時說不出話來：“小…徹？”

    目光轉(zhuǎn)移到那一對男女，眉眼間與林徹十分相似，溫辭言頓時明白了：“伯父，伯母…？”

    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點了點頭，應(yīng)道:“嗯。你就是辭言吧？”

    辭言…多么親切的稱呼。

    溫辭言一時沒想太多，只知道讓他們在外面坐著不太好，忙道：“快進(jìn)來坐坐吧?！?/br>
    林徹?fù)u搖頭:“辭言哥，不用招待，我們是來接你來我家過年的?！?/br>
    ？！

    溫辭言被驚愕狠狠劈中，愣在原地，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

    “小徹，你…”

    林徹綻開了久違的微笑：“嗯，辭言，爸媽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太多的情感混雜在一起向自己涌來，溫辭言一時分不清那是極度的喜悅還是震驚。

    “小言啊，你快去收東西吧，收好了我們就啟程，車票已經(jīng)定好了！”

    上一秒還在獨自流淚，這一秒?yún)s被欣喜淹沒不知所措；“……伯父伯母，您先進(jìn)來坐一會，我馬上就去！”

    林徹和伯父伯母就拎著大包小包進(jìn)了屋?？粗抑醒b修家具整齊有致，兩位長輩不禁暗自稱贊，就是冷清了點。

    年齡大些也好，林徹這孩子不懂世故、不會照顧自己，跟著他可以多長見識，也被照顧得好些。

    本想著林徹也坐下來一起討論討論，沒想到這孩子給他倆沏了茶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屁顛屁顛跑到溫辭言臥室，同人家溫存去了。

    唉，真是白眼狼啊。

    伯父伯母心照不宣地對了個眼神，笑起來。

    高鐵在軌道疾馳，車廂里乘客稀疏，林徹就坐在他的旁邊，任他靠著自己的肩。望著窗外不斷后退的冬日景色，耳邊交談聲窸窸窣窣，外放的電視劇聲音和乘務(wù)員走動的聲音……

    忽然，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摸過來，蓋上他的。溫暖的觸感讓他覺得被幸福包圍，林徹拉過他的手在座位之間悄然打開，十指交叉，繾綣纏綿。

    溫辭言第一次發(fā)現(xiàn)，坐高鐵原來是這么浪漫的一件事。

    而這一次，天空沒再飄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