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露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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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過半,競拍到了高潮,底下呼聲越來越高。 習軒慕的畫剛拍出一個不錯的價格,幾位商老太爺熟稔的朋友過來祝賀,都是習軒慕的長輩,他又接連喝了好幾杯紅酒,禮貌恭謙地謝過每一個人。 商老太爺似乎還在為搬家的事遷怒,在幾個叔伯面前并沒有給習軒慕面子,傲慢地批評他那些西洋畫上不了臺面,拿出來也不過丟人現(xiàn)眼。 習軒慕習慣了這些奚落,借著商老太爺和朋友敘舊,尷尬地尋了個借口離開,獨自向宴會廳外走去。 穿過長廊是一間Lounge Bar,再往外走,有一個巨大的露臺,夜色下依稀可見郁郁蔥蔥的綠植,紫藤花爬滿木架,圍欄盡頭是星光閃爍的東海灣。 一群圈內(nèi)藝術(shù)家三三兩兩從外面回來,習軒慕和她們不熟,在會展上見過幾次面,客氣地打了個招呼。 “外面風挺大的,站久了有些冷?!鄙碇t色晚禮服的年輕女畫家好心提醒道。 “謝謝。”習軒慕溫和地說,纖細修長的手指托著酒杯,側(cè)身向她敬了敬,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香檳。 他穿著西裝禮服,翼領襯衫,領結(jié),胸針,袖扣,每一處都精致到細節(jié),賞心悅目。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是含著一汪水,清澄明凈,任誰都不得不夸一句漂亮。 女孩子有些害羞,突然臉紅了起來,也喝了口手上的紅酒,對習軒慕點頭示意,隨后和朋友一起離開。 夜里氣溫驟降,露臺已經(jīng)沒什么人,暖黃的燈光散落在四周,襯著夜色的幽靜。 習軒慕獨自坐在長椅上,低垂著眼簾,月光將他溫柔地包裹起來,像是聚光燈下的王子。 他卸去了人前喧鬧下的偽裝,安靜地坐在夜色里,望著前方虛無的空氣,眼神空洞沒有焦距。 手機震了一下,屏幕亮了幾秒,又暗下去。 習軒慕打了個冷顫,沒有去看。他害怕有人找他,無論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必須和人建立最基本的交流,就讓他感到恐懼與無措。 他腦袋放得很空,什么都不愿意想,偏偏思緒又混濁不堪,和酒精交織在一起,無處宣泄。太陽xue隨著心跳脈動著疼,不適感酥酥麻麻蔓延到指尖。 習軒慕就這么沉默地坐著,身體僵直而疲憊,精致的禮服像是掙不破的束縛,把他禁錮在那里。 他覺得很累,沒有一個可以停下來的地方,即便是獨自身處在空曠的露臺,耳邊似乎都擺脫不了宴會廳中人聲鼎沸的喧鬧和商老太爺永遠語帶輕慢的責備。 那里是一個現(xiàn)實又殘酷的世界。 每一個人都有身家背景,每一個人都是商品。 人被選擇,被掌控,被推動著身不由己地向前走,被利用,被謾罵,被虛假地恭維,被輕易地毀滅。 那些善意的、惡意的、帶著目的和審視的目光,那些委婉迂回、意有所指的話語,每一個笑,每一句推諉,每一杯酒,不過是慢慢凌遲,榨干最后一滴血液。 那里是最奢靡卻又最冷漠的地方。 華服之下,是骷髏纏身,人心險惡,是事不關(guān)己,永遠的權(quán)利游戲。 要殺死一個人如此簡單,那么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 習軒慕知道自己陷入了瘋狂的偏執(zhí),但光是克制著不去胡思亂想就已經(jīng)困難到了痛苦的程度。 他深陷迷惘。 如此渺小,無法解脫。 …… 晚風冷冽,吹散了酒氣,卻讓胃中的翻攪變得更明顯。 習軒慕低著頭,手抵在腹部,微微蜷起身體。晚上喝了太多酒,酒精混雜在一起,胃里傳來綿長又清晰的痛感,像是鈍刀子割rou,慢慢消耗著他的精神。 他感到委屈,心中沒來由的酸澀,也許現(xiàn)在吃了藥躺在家里的床上才是他應該做的事。 他總是做錯誤的決定,像多米諾骨牌般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習軒慕眼眶泛紅,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他想要打電話給商涵啟,卻遲遲按不下手機。 他不愿意因為一些無謂的瑣事讓商涵啟擔心。 習軒慕焦躁地站起身,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走到欄桿圍欄邊,腦子里激烈的情緒幾乎將他吞噬。他伸手抓著欄桿,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牙關(guān)細細打著顫,胃里一陣惡心。 他閉著眼睛,不斷深呼吸,試圖將一切負面情緒克制下來,卻被絕望壓得喘不過氣,胸口有種被束縛的窒息感。 活著是一種煎熬,每一分鐘都是酷刑,是對軟弱和逃避者的懲罰。 他頭很痛,昏昏沉沉,意識渙散,好像被關(guān)到一個黑暗的小房間,與外界隔絕開來,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 黑水倒灌進來,沒有聲響,水面緩緩升高,沒過他的口鼻,如同上演一部默劇。 等習軒慕再次清醒過來,他身上披著件外套,手里捧著一只玻璃杯,里面裝著透明的液體和一小片檸檬。另一雙骨節(jié)修長溫柔有力的手從外側(cè)環(huán)住他的手,像是怕他拿不穩(wěn)。 “再喝一口水。呼吸,跟著我,慢慢深呼吸……”沈靖棠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下一下,引導著他漸漸平靜下來。 他遲鈍地抬起眼眸,看清面前的人,頭還是很痛,一時間說不出話。 沈靖棠接過裝著蜂蜜水的玻璃杯放到一邊,幫習軒慕把披著的外套拉緊了一些。他的動作很自然,并沒有過分親昵和熟稔,見習軒慕緩過神來,便退開幾步,和他保持著適當?shù)木嚯x,不會有侵入感。 “好些了嗎,外面很冷,要不要去里面坐一會?”沈靖棠征詢習軒慕的意見,他嗓音低沉,舉手投足間宛然都是成熟男人的樣子,沉穩(wěn)淡定。 反觀習軒慕,明明也已經(jīng)四十歲了,卻時常在狀況外,溫溫柔柔,身形也偏瘦弱,格外容易慌張。 沈靖棠遞給習軒慕一塊方巾,讓他把臉上的淚痕擦干。 習軒慕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他不記得沈靖棠是什么時候來的,就連他會出現(xiàn)在這個場合都讓習軒慕有些意外。 每年像這樣的慈善晚宴不少,比這影響力更大的也有,但沈家向來神神秘秘,極少派人出席,甚至一些新入圈的董事都不太知道他們。 不過此刻習軒慕也沒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他慢慢恢復了對身體的感知,身上還是很痛,說不出哪里有問題,只是覺得痛。 他對沈靖棠點了點頭,又想起來商老太爺和老夫人還在等他,于是又搖了搖頭,一時間自己也有些混亂,不知道在表達什么。 他身上還披著沈靖棠的外套,帶著點苦橙和木調(diào)香,可能是沈靖棠用的古龍水留下的味道,溫和地把他籠罩起來。 習軒慕一手撫著胃,慢慢站直身體。他臉色很差,不僅是身體不適造成的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有種過分透支后的虛弱。 “謝謝,我沒事了。”他慢慢把外套脫下來,疊好還給沈靖棠,歉意地說,“晚上喝得有些多,每次都讓你看見這些失禮的樣子,實在很抱歉。” 習軒慕剛才的樣子,根本不是醉酒后失態(tài),很明顯抑郁癥發(fā)作,只是程度還算輕,意識也恢復得比較快。 沈靖棠的母親長期患有抑郁癥,他在伯克利遇到習軒慕那次,見到散開的紙袋里那些精神類的藥物,已經(jīng)猜到習軒慕的情緒可能出了問題。 但他沒有說破,接過外套拿在手里,順著習軒慕的話問道:“你要回去了嗎?” “我和老爺夫人一起來的,要先去找他們?!?/br> “我陪你過去吧,正好和商老太爺打個招呼,上次沒有見到面?!鄙蚓柑恼f得理所當然,習軒慕便也沒好拒絕。 在宴會廳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商老太爺和老夫人,習軒慕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才發(fā)現(xiàn)好幾條未讀信息,是家里的司機發(fā)來的。 司機說商老太爺和朋友去了別的地方,讓他送老夫人回家,叫習軒慕自己打車回去。 習軒慕拿著手機愣了幾秒,又退出來看有沒有別的消息或者未接來電,不過顯然商老太爺只是讓司機和他交代一聲。 “怎么了?”沈靖棠見他停下來,關(guān)切地問。 “啊,沒事。老爺說他們有事先走了,不好意思,下次介紹你們認識?!绷曑幠胶芸焓帐昂们榫w,再次向沈靖棠道歉。 “你不要總是這么客氣,我很嚇人嗎?”沈靖棠無奈道。 “不是……” “你開車了嗎?沒有的話我送你吧。”沈靖棠看著習軒慕,眼神真摯,罕見地帶著一點點不確信。 習軒慕剛想說不用了,沈靖棠搶在他之前開口。 “別再拒絕了,我不吃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