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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本仙君絕不重蹈覆轍在線閱讀 - 番外千年(中)

番外千年(中)

    自允冉開始,湛云江先后帶過九個酷似隱華的孩子,最小的一個不過初初學會走路,而最年長的,被送到他身邊時已是小荷初立。

    他不知道鶴憐究竟按了什么心,但這些人身上的的確確有著股連他都無法忽視的特殊氣質,并非是容貌有多相似,而是與他們相處時,內心會產(chǎn)生一種他們就是隱華的錯覺。

    但這只能是個令人無限悲哀的錯覺。

    湛云江心甘情愿在這個錯覺中走了三百余年,他收養(yǎng)他們,照顧他們,縱容他們,卻再不曾像對待允冉那樣接納他們,唯一的一個意外是李硯,可最后,到底還是重蹈覆轍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在這場循環(huán)往復的噩夢中永遠走下去,鶴憐要報復他,而他漫長的生命也需要一個依托,他們互惠互利,也無不妥。

    直到那日他在天衍宗的重華殿上見到那抹刺眼的白發(fā)。

    彼時那少年正吊兒郎當?shù)毓蛟诘钪醒?,并不把周遭任何人放在眼里,無論是訓誡他的長老,還是一宗之主的溫堯,他皆無所畏懼,就仿佛他才是宗門最至高無上的那個,所有人都得聽從他的號令。

    可當他聽見自己名字的剎那,卻立刻僵硬了身子,接著五體投地般匍匐了下去,不像是參拜,倒更像是想找個洞把自己埋了。

    他恍惚間想起了進山門時聽到的那則消息,宗主溫堯十六年前收了一位嫡傳弟子,天生雪發(fā),眉間一顆朱砂,是鶴使從雪淵下銜回來的,被賜名,尹華。

    尹華,這個個性桀驁難馴,可在聽到他名諱時卻又怕得渾身發(fā)抖的少年,竟名喚尹華。

    溫堯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瘋魔了。

    湛云江原本只想付之一哂,可腳步卻不自覺地向那少年踱了過去,待他垂眼瞥見對方偷偷看向自己的那雙眼睛時,整個天地都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沒有重華殿,沒有天衍宗,沒有少庭山,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化作成了飄渺與虛無,只有他站在這個空曠的世界,只有腳下這個深跪著的少年,以及他這雙驚艷了眾生的眼睛。

    再不會有任何人擁有這雙眼睛了,這既是困了他半生的魔障,亦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美夢。

    只有他,隱華。

    明知是劫卻義無反顧,明知是業(yè)卻甘心情愿。哪怕對方對自己充滿敵意,用冷漠、無視甚至厭惡來驅趕他的靠近,可他卻依然控制不住自己那顆丑陋的心,因為這是他溺斃前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凍僵時手里最后一絲火星。

    他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得了他們的關系,只是沒想到鶴憐會突然出現(xiàn),并對他說了那樣一番不知所謂的話,而他們對話時尹華竟也在當場。

    他來不及思考這個區(qū)區(qū)金丹境的少年是如何做到瞞過自己耳目在一旁窺聽的,因為尹華在聽完鶴憐的陳詞后竟對他說要走,他竟想離開他。

    他尋覓了千年才終于找回這雙眼睛,哪怕這雙眼睛在看向他時已經(jīng)不剩半點愛意,可他被俘虜、被囚禁了太久,他早已不能也不愿掙脫了。

    那就干脆徹底占有他吧,只要將他壓在身下,他便只能看到自己一人了,便哪里也都去不了了。

    這個想法冒出的瞬間,湛云江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可以自私無恥到這種地步。

    但,終究是做不到。

    當這個被他壓制著的少年用與那人一模一樣的神情、一模一樣的口吻挖苦他、諷刺他、譏笑他時,他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

    不,是已經(jīng)瘋了。

    因為在某一剎那,他已全然將這少年,當作成了隱華。

    最后他雖狼狽而逃,卻也并未離開太遠,只是找了個地方獨自靜思,他怕若是繼續(xù)在那個石洞里待下去,不知還會做出什么令他后悔的事來。

    只是他沒有料到竟會有人打破他的屏障,甚至還搶走了他的人。

    就仿佛是一首琴曲彈到一半忽然起了個變調,之后一系列的轉折全部都超出了湛云江的預料。

    先是尹華去往觀瀾閣借了大昊羅經(jīng)儀,再是他竟主動提出用自己的身子為交換讓自己協(xié)助他在舊魔廢域尋找玄一無塵境,之后更有鶴憐與鸤梟的算計和暗害。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便是避世如他也察覺到了事態(tài)的失控。

    可他畢竟是湛云江,縱然半個四荒要與他為敵,他仍有信心能護得想護之人周全,真正令他的恐慌不斷增加的并不是這些變故,而是這名叫尹華的少年實在與隱華有太多相似之處,每多相處一刻,他就能從對方身上找到更多一分的熟悉——

    外形容貌自不必說,可為何連說話斷句的習慣、拿捏鶴憐的腔調、卜算占星的本事,甚至喝茶時愛把浮在茶面上的葉子用杯蓋挑出這樣的細節(jié)也別無二致。

    試問,讓他日日對著一個生得與隱華一模一樣、做事與隱華一模一樣的人,如何能不多想,如何能不恐慌。

    甚至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手里發(fā)簪竟已雕成了大半。

    紫玉髓的質地剔透玲瓏,微光亦可穿透,是寶石中最受隱華青睞的,他尋不到昔年那截紫光檀,便只好退而求其次,以紫玉髓作替。

    說來也真是魔障,到了這時候,真真假假,連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不過也當真是造化弄人,當湛云江被死門內的靈力亂流裹住身體動彈不得時,心里頭一閃而過的的不是尹華為何要算計他,也不是自己會受多重的傷,而是為何每當自己為對方插上發(fā)簪時,迎來的總是一場漫長的離別。

    是當年他親手送出的那套九連環(huán)詛咒了他么?

    但也是在這一刻,他確認了尹華就是隱華的事實。

    自李潮升死后,四荒已經(jīng)多年不曾出世這樣厲害的陣修,能夠使得了大昊羅經(jīng)儀,能夠準確無誤地算出玄一無塵境,甚至還能夠在他眼皮子底下動這種手腳謀害他,這天底下除了他的隱華之外,還會有誰呢。

    何況他們,根本就是一模一樣啊。

    盡管他不知隱華為何會出現(xiàn)在凡界,又為何會從一個嬰孩慢慢長大,但只要這個人是隱華,那么無論他如今要對自己做什么,他都絕不會反抗,哪怕他要自己的命,他也會笑著雙手奉上。

    只是,他到底沒法這樣輕易死去。

    于是他強撐著重傷的身子跑了大半個密境,靠痛覺頂著無塵樹的幻香一路追到覓夢林深處,然而,在那棵舉世無雙的瑰美巨樹下,他卻看到了絕不想見的一幕。

    他的隱華,此刻正與另一個男子十指相扣,閉目同眠。

    費盡心機、甚至不惜以獻出身體為代價也要到達這個地方,難道就是為了與另一個男人雙宿雙棲么?

    不會,身體上的劇痛令湛云江立即驚醒了過來,他的隱華是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過,不愿意做的事任何人都無法脅迫他。

    便譬如當年,明明中了jian人的抱香死后yuhuo焚身,可哪怕飲劍自刎也絕不屈就一個自己不愛的人。

    而如今隱華憎惡透了自己,便更不可能為了心愛之人屈從于他了。

    只是湛云江想通了這一層后心中卻更焦慮,他曉得這里是什么地方,更曉得這些樹有什么作用,隱華拼了命也要來這里,定然是對已經(jīng)遺忘了的過去產(chǎn)生了懷疑。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無數(shù)情緒從他心頭掙扎飄過。當初讓隱華忘記自己是他自私做下的決定,他不是不痛苦,可為了能讓對方好好活下去,再痛苦他也忍了。

    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能夠永遠忍下去。

    直到,隱華用那對曾經(jīng)只裝得進他的眸子對他投來冷漠又戒備的眼神,用那雙曾經(jīng)緊緊抱過他的雙手將他無情又決絕地推開。

    這真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天知道他有多想讓隱華知道自己愛他。

    然而隱華只是取下發(fā)髻上的玉簪,掰著他的手指硬生生地還給了他,最后對他說,你收回去吧,我不要了。

    他不要了……

    他的隱華……不要他了。

    之后發(fā)生的變故便再不是湛云江憑一己之力能力挽狂瀾的了,當他眼睜睜看著隱華被大陣帶走而自己卻什么都做不了時,他痛恨自己為什么只是一個凡人,可同時他又清楚,若自己不是凡人而是神仙,那他的隱華又怎么還會活在這個世上。

    他自然要趕去救隱華,哪怕身上的傷勢重得根本支撐不到他走出秘境,哪怕他連個尋找的方向也沒有。

    卻不料早早守在秘境之外的鶴憐卻攔住了他。

    “你想去救他?湛云江,這些年你唯一長進了的,就只有年紀不成?”

    是冷嘲也好,熱諷也罷,他如今體無完膚,難道還會懼怕這些輕飄飄的言語不成?

    只是不等湛云江提氣御劍,鶴憐卻拋出了一句讓他一身熱血在瞬間盡皆凍結成冰的話來。

    鶴憐斜著眼,用一種仿佛看透輪回般的冷淡口吻對他說道:“別上趕著惹人厭煩了,云劍尊,你前前后后殺了隱華的轉世九次,他都一一記得。他恨透了你?!?/br>
    如果說隱華將簪子還給他時說的那句“我不要了”令他生不如死,那鶴憐這番話便是將他最后一絲生的意志也徹底掐滅。

    他該死的,他該在渡過那九場天劫之后就了結自己的。

    漫長的生命于他而言不過是漫長的絕望,可那樣漫長的絕望也比不過他此時此刻的萬念俱灰。

    他甚至不需要懷疑鶴憐話里幾分真幾分假,光是隱華對他的厭惡、憎恨、驚恐和畏懼就已足能證明。

    他想起了那夜在臨仙觀中鶴憐說的那番話。

    贗品……呵呵……說得真是好啊,贗品……

    他真是這天底下最最有眼無珠的傻瓜、蠢貨、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