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方耀醒了過來，找了醫(yī)院當(dāng)時處理槍擊事件的那些醫(yī)護(hù)人員，把這事給大事化了了。其實他這么做的原因無非是不想讓方宏知道鄭永恒竟然敢持槍殺人這種事情，要是鄭永恒告訴了方宏這件事情，呵呵，那一定很有趣。

    方耀的病房與方宏的病房是同一層樓，此時的方耀手上拿著那把手槍觀察，這把手槍是用仿真槍手工改造的，制作的不錯，價格應(yīng)該也不菲。

    護(hù)士看到方耀在玩那把槍都嚇到了，因為她聽說昨晚有人持槍殺人?？墒沁@位方先生，是被槍擊的對象，手槍怎么會在他手里？不是應(yīng)該交給警察嗎？

    盡管心中疑惑不已，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工作，免得惹怒了這個男人，這可是鼎鼎大名的方氏集團(tuán)的老總啊。

    至于另外受傷的候銘和張堔，他的助手在他醒過來的時候就告訴他，那倆家伙跑出了醫(yī)院，派人去追的時候追丟了。

    哼，不過兩只骯臟的老鼠，有的是機(jī)會抓住的，先讓他們多活一陣子吧。

    方宏的情況，助手也都詳細(xì)的報告了，聽到方宏沒有生命危險后也是松了一口氣，他現(xiàn)在不敢隨便亂來了，方宏真的是一點都不會再看他一眼。

    一星期后，方宏的身體情況穩(wěn)定下來，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是可以出院回家休養(yǎng)了。

    這天夜晚，方宏看著窗外的夜空發(fā)呆，他甚至能看到民航飛機(jī)飛過的軌跡，看到飛機(jī)閃爍的指示燈，呆呆的盯著。鄭永恒在一旁用筆記本電腦處理完工作后，就給方宏削蘋果。

    方宏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鄭永恒，瞧了好一會兒，直至那顆蘋果削好了，他說出一個詞：“月亮。”

    鄭永恒一頓，隨即把蘋果放入果盤，來到方宏身前，“你是說，想看月亮對嗎？”

    方宏搖搖頭，繼續(xù)盯著窗外的天空，被烏云遮蓋的月亮逐漸的失去了月光。鄭永恒靠近方宏，低頭在方宏的臉頰上輕輕的落下一吻，親密，纏綿，方宏無動于衷。

    午夜零點四十五分，鄭永恒悠悠醒來，趴在床沿的他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方宏。

    給方宏準(zhǔn)備的輪椅不見了！

    病房里傳出一聲怒吼，鄭永恒拉開門跑出病房，絲毫不管這是午夜，詢問了值班的護(hù)士，沒有得到答案，他來到了方耀的單人病房，一腳把門直接踹開，熟睡的方耀被這樣巨大的破門聲給驚醒。

    “你發(fā)什么羊癲瘋？”黑著臉的方耀有著起床氣，見到鄭永恒一副天塌下來了的樣子有點詫異。

    “不在這兒……”鄭永恒的心整個都懸在心頭，不上不下異常難受。

    不知道鄭永恒說的什么意思，卻聽到他講了什么，方耀想問鄭永恒，卻見鄭永恒焦急的離開！方耀的槍傷不算嚴(yán)重，他不知道鄭永恒是不是故意打偏了還是如何，他沒死成。

    其他樓層值班的護(hù)士傳來了消息，有病人跑到樓頂似乎要自殺，那人眼神很可怕，她被嚇著了，不敢攔他，那人坐著輪椅。

    等到方耀找到地方的時候，那里圍了十幾人。

    跳樓的人，都喜歡找個視線好的地方，也許他之前只是想看看風(fēng)景而已，從高處看看這個世界，想找一找自己存在過的痕跡，或者說，想死前，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這里樓層很高，夜風(fēng)襲襲，有點冷。

    這個城市，色彩斑斕，是他從沒看過的，活這么大，他是近年才接觸如此絢爛的夜城風(fēng)光。

    他甚至想象得到遠(yuǎn)處有一座歡樂城，那在夜里也亮著霓虹燈的摩天輪在轉(zhuǎn)動，各類型的射燈把游樂設(shè)施照亮，樂園里充滿了大人與孩子的歡聲笑語。

    然而他沒看到，游樂場早已經(jīng)關(guān)門，摩天輪不再轉(zhuǎn)動，亮起燈的只有各大高聳的寫字樓。

    30樓這是這棟樓最高的樓層，方宏推動輪椅的手推圈來到頂樓的圍墻，因為是老醫(yī)院，樓頂?shù)膰鷫Σ]有很高，堆積一些雜物，寬闊的地方放著晾曬的支架，用于曬病人用過的衣服被單等物品，雖然有的是有專門做清潔消毒的，但仍有一部分是醫(yī)院自己處理。樓頂白天是有人可以上來散步的，只是需要有護(hù)士陪同。他大晚上的上來了也沒人發(fā)現(xiàn)，也是醫(yī)院的失職，但是方宏并沒有注意這些，他只是覺得，樓頂?shù)娘L(fēng)很大很大。

    他是如何爬上去的？腿腳不方便的方宏能坐在那防護(hù)墻上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此時有人在議論，有護(hù)士有醫(yī)生，就連副院長都被驚動。而在前方勸導(dǎo)的人，無疑就是鄭永恒。

    鄭永恒簡直難以想象，他一個人是怎么坐著輪椅來到這地方的，可憐的輪椅被扔在一旁翻倒，方宏身邊放著專用拐杖，他就是用這個讓自己跑到那么危險的地方么？方宏的雙腿廢了，但是并不是軟成一團(tuán)，非要做支撐作用的話，有其他工具協(xié)助也是可以做到的，只是難度比較大。鄭永恒想到這里就渾身發(fā)冷，他怕方宏一個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方耀趕上來，見到這種場面也是驚的不行，突然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他只看得到前面的鄭永恒和幾乎要掉下去的方宏！

    方宏的雙腿晃蕩在外面，方宏的腦袋卻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鄭永恒他們。他的臉色不大好，卻在冷風(fēng)的侵襲下帶著紅潤。方宏依舊沒什么表情，他就看著他們，神色莫名。

    身邊的拐杖，有一只就那么掉了下去，方宏伸手想去挽救卻沒來得及，這嚇的所有人冷汗沁沁！

    心如刀絞，就像是被絞rou機(jī)把整顆心臟都攪碎，疼痛的難以呼吸。方耀想起方宏那次也是這樣，站在樓頂，看著他笑，然后跳了下去。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畫面，如今，又要重演了嗎？方宏，你當(dāng)真如此恨我。也是，又怎么能不恨，這一些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親手毀了這一切。

    方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點點的凝固，冷卻，身體仿佛被灌了鉛，動彈不得，他想拉住方宏，不要做傻事，自殺是不值得的……

    面對著別人的勸誘，方宏淡然以對，沒有絲毫要跳樓自殺所面臨的恐懼，畢竟是第二次了，也許那種失重感讓他沉迷，也許是徹底的脫離這個荒誕的世界，他早已不畏懼死亡。

    鄭永恒說的話，方宏一句也沒有回應(yīng)，只是看著他們，就像是看著一堆在表演的猴子，它們在努力的取悅他，方宏轉(zhuǎn)開視線，看著夜空。月色極好，有著星星點點，明天也許是個好天氣吧，方宏此時還有心情想明天的天氣如何。

    又看到了飛機(jī)飛過的聲音，還有閃爍的指示燈，飛機(jī)從機(jī)場起飛，到達(dá)一個個目的地，他也有目的地，他希望自己能到達(dá)終點。

    痛苦的終點。

    即便是身體沉重的動彈一下都困難，可方耀還是用沉重的雙腿向前移動，他的身軀在微微顫抖，他怕自己跪下來，他此時滿腦子都是要阻止方宏，一定要！

    身邊的醫(yī)生護(hù)士想要拉住他，不想有人刺激到方宏，均是被他掙開，他來到了離方宏只有五六米的距離。

    “這么軟弱，就跳下去！”話一出口，方耀的心臟更疼，他覺得自己呼吸都在疼痛。方宏肯定比他更難受更痛苦，他終于體會到什么是真正的撕心裂肺，失去一個人的強(qiáng)烈的恐懼。

    方宏沒什么反應(yīng)，依舊看著夜空，仿佛他在天真爛漫的數(shù)星星。單薄的褲腿有點大，被風(fēng)吹的擺動著，似乎他的腿有直覺一般在搖擺，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

    “方宏！我愛你！”方耀破天荒的喊出這一句話，幾乎是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鄭永恒幾乎暴怒的沖過去一腳就踹過去，方耀，你竟然還敢說愛他??？

    本就受了槍傷的方耀跪倒在地上，狼狽的站起來，方耀沒有要還手的意思，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方宏身上，后者聽到他們的動靜，看到狼狽的方耀，神色閃了閃，嘴角似乎勾起了些微的弧度，把身體往外偏了偏，成功的讓一堆人緊張的倒吸口冷氣，趁方宏注意著方耀，其余人迂回包抄，應(yīng)該能快點抓住方宏拽回安全的區(qū)域。

    “方宏，我求你，你別丟下我！”這是鄭永恒哭著喊出來的，從未如此在別人面前失態(tài)，可此時，鄭永恒已經(jīng)顧不得這么多，他快要崩潰，被方宏逼入絕境。

    方宏瞪著眼睛看他，忽而嘴角彎起，似笑非笑。方宏沒再有什么動作，就那樣被離他最近的方耀抱?。∧且凰查g，緊張的眾人紛紛圍上來，防止方宏激烈掙扎，而死命抱住方宏的方耀不敢絲毫放松，只有他知道，方宏掙扎得多厲害，幾乎就要被掙脫，方耀仍舊抱的死緊。傷口被方宏撞到，一陣劇烈的疼痛讓方耀少了些力氣，卻被掙扎得厲害的方宏給掙脫，即使是他是雙腿殘廢的人，不管不顧的時候誰也奈何不得。

    一得自由，旁人也無法鉗制他就要往邊緣爬，那剩下的一只拐杖離他很近，一下子被他攛在手里，他瘋狂的用來襲擊圍上來的人。

    “滾！”這是冰冷至極的一個字，眾人以為他情緒混亂而瘋狂，可方宏卻如此冷靜，卻還是狼狽的倒在地上，他企圖用這一只拐杖逃離，也許是天真，也許是為了證明什么。

    他沒有爬出去一步就被撲倒在地，后背的疼痛讓方宏頓了頓，而撲倒他的鄭永恒跨坐在方宏身上，雙手也被鄭永恒按住在兩側(cè)，他動彈不得。

    方宏的呼吸急促，他覺得他快要瘋了，被逼瘋，不是自己逼瘋自己，就是他們逼瘋自己。鄭永恒的話，方耀的話，讓他覺得是幻聽一樣，他快分不清楚自己為了什么出現(xiàn)在這樓頂之上。

    方耀的那句我愛你就像是什么可怕的詛咒，以前的他聽到了或許會很開心，可如今聽了覺得如芒在背。

    那鄭永恒呢？他聽到鄭永恒話語里的委屈，恐懼，他知道鄭永恒需要自己，卻也在責(zé)怪自己，這種矛盾讓他覺得恐懼。

    他無法出聲，臉色慘白，周圍的燈光刺的眼睛生疼，他掙扎著，無用的反抗，他的眼神驚恐，似乎在說：放了我，我已經(jīng)瘋了，快放開我。

    剛剛的冷靜的方宏仿佛是另一個人，而此時的才是真的方宏，那個可憐的想再次跳樓自殺的方宏。

    方耀被攙扶到一旁查看傷勢，鄭永恒則是安撫方宏，輕柔的親吻落在方宏的額頭，輕輕的，軟軟的，有些微的涼，卻在這夜風(fēng)中，顯得異常溫柔。

    眼淚滴落在方宏的眼瞼上，帶著溫?zé)帷７胶瓯犞t的雙眼，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鄭永恒的臉，只有g(shù)untang的眼淚在告訴他，兩人彼此相擁的溫度是那么的溫暖。

    你說，你愛我。

    而我，卻在逃避，只是因為自己的軟弱。

    魔王有一天想起了角落里的那顆種子，拿出來給它曬曬太陽，原本要發(fā)霉腐爛的種子卻開始發(fā)芽，魔王驚訝的看著種子以可見的速度抽芽，生長，然后長成了有著四片嫩綠葉子的小苗。

    也許是花吧？魔王高興的想到，長大了會是什么花呢？

    可是，慢慢的，花兒長好了，而魔王卻開始脆弱，因為魔王把他所有的陽光都給了這顆種子，使得自己陷入黑暗。

    魔王遇到了個壞天氣，打雷下雨，他痛恨雷雨天，于是，他把自己關(guān)了起來，他不想看下雨天，也不想聽。

    獨自在象牙塔里默默的期待著，被放在外面的那顆種子，默默的成長。然后，他對著那顆長成了小苗的種子許諾，等雨停了他一定會去看它的。

    可是人生總有意外，魔王的象牙塔被破壞了。魔王無處可躲無處可逃，那顆種子也被魔王遺忘了。然而在廢墟的角落里，有一株翠綠的植物，已經(jīng)長出了一朵花苞，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