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異生抄寫完了今日份的醫(yī)書，靠著椅背伸了伸懶腰。不知是不是春日疲懶，他最近越來越容易困倦，昨天守著藥柜，坐著坐著，差點(diǎn)睡著了。

    夕陽已西下，燭淚聚積了一隅，余光中，出現(xiàn)一只皓白手腕，纖長手指捏著剪子，將過長的燈芯剪去。

    沈異生喚了一聲「哥哥」，那人放下剪子，從後頭環(huán)住他，下巴擱在他的頸項，親親熱熱道：「累了就去睡吧?！?/br>
    「好，」沈異生將筆桿置入盛有清水的竹筒中，拿過紙鎮(zhèn)壓住一卷卷未乾的紙張，小心摺起，「我先把這些收拾一番?！?/br>
    外頭春意融融，太陽出來時暖極了，曬的人懶洋洋，冷的時候又能將人凍的渾身打顫，恨不能多披上幾層棉襖。沈異生將頭臉手腳洗凈，回到臥房，沈惑弦已經(jīng)斜躺在床上，長發(fā)委地，月光從窗中照進(jìn)，襯的他雪膚花貌，就好似話本中惑人的妖精──沈異生忙打住思緒，心下懊惱，怎可將愛慕之人與精怪相比？

    他除去鞋襪，剛剛躺下，溫軟的身體就貼了上來。沈異生偏過頭，帶著香氣的吐息便灑在他臉頰，輕柔的吻落在他嘴角，沈惑弦整個人覆在他身上，濕熱的小蛇鉆進(jìn)他嘴里，勾住他的舌頭糾纏，舔弄得他頭皮麻癢，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感覺往下腹涌去。腦袋一片迷亂，想逃開，又想讓這個吻更加深入──他按著沈惑弦的脖子，沒有施力，指腹下是細(xì)軟發(fā)絲，不住輕輕搔弄著，像小貓一般。

    比起初時，沈異生已經(jīng)不會在這樣的親昵中慌亂的無所適從，也曉得該如何在空檔中換氣，只是面頰依舊脹紅。

    沈惑弦瞧著他的面貌，只覺青澀可愛，胸腔中滿溢著歡喜。以往他做這事，不過是取人精氣為食，魚水之歡才是其次，現(xiàn)下卻要克制著自己，不吞吃太多沈異生的精氣，淺嚐即止，畢竟對方年紀(jì)尚輕，氣海虧空不是好事。

    沈惑弦戀戀不舍的抬起頭，看見少年正望著自己，一雙漆黑眼珠中滿是愛慕依戀，方才的歡喜登時如破繭之蝶，撲閃著翅膀翩翩飛舞，一朵朵撞擊上心窩。

    他俯下身，一下下啄吻著沈異生臉龐，心中卻充滿疑惑。

    我在做什麼……？

    他慣於讓人索取，被動接納，勾一勾手指就有大把男人前仆後繼上前，從未有過這般古怪的時刻──怔愣間，他聽到沈異生說：「哥哥，我喜歡你。」

    是了。沈惑弦眉眼舒開，自覺找到了答案。於是他也輕快的說：「我也喜歡你。」想了想，補(bǔ)充了一句：「最喜歡。」

    沈異生笑了：「我也是最喜歡?！?/br>
    他們抵足而眠，沈異生絮絮叨叨說著今日醫(yī)館發(fā)生的事情。提到坐在前臺看著藥柜，卻意外睡著被江秉喊醒後，沈異生有些局促，不好意思道：「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總是發(fā)懶，看來得多找些時間鍛鏈鍛鏈身體?！?/br>
    自從道人走後，沈異生雖然嘴里說著不學(xué)道法，閑暇之余卻依舊會打坐練功。只是這年洪水泛濫成災(zāi)，淹死諸多活物，待水勢退去後，岸邊疫病流行，各處醫(yī)館都應(yīng)接不暇，元亨醫(yī)館自然也是。沈異生和江秉忙得腳不沾地，一來一去間，功夫便落下了。

    沈惑弦沉默了下來。

    沒注意到他神色有異，沈異生已經(jīng)將話題帶到了隔壁李奶奶養(yǎng)的鴨子逃跑被抓回來，嘎嘎亂叫，掉了一地鴨毛。

    翌日，沈異生剛睜開眼睛就聞到淡淡的米粥香氣，榻邊人已經(jīng)先他一步起身。發(fā)覺他醒來，沈惑弦拿來沾濕的布巾予他擦臉，又端來清水洗漱。

    沈異生接了過去：「多謝哥哥?！?/br>
    沈惑弦坐到床沿，摸摸他的腦袋，「米粥燙口，仔細(xì)注意著些，別燙著了?！?/br>
    「好?！?/br>
    臨出門時，沈惑弦拉住沈異生的手，剛想湊上前親吻，忽然想起沈異生這幾日的疲態(tài)，那吻便落在了額上。

    他倚在門邊，目送沈異生離去，眉頭蹙起。

    對方的身影似乎又瘦削了幾分，本就少年人的身材如同一桿翠綠竹子，筆直的朝上生長著。他已經(jīng)控制著自己不要吸食過多精氣，可腹中實在過於饑餓，一旦唇舌相交，便不可避免的會本能吞吃掠奪。

    然而就這點(diǎn)量，沈異生的精魄便承受不住，沈惑弦也很煩惱。他想了又想，沒想出個好結(jié)果，決定到庭院中化出本相，曬曬太陽。

    「還行嗎？」

    江秉掀開門簾走了進(jìn)來，「若是累了，就先到里頭小憩片刻，時候到了我再喊你起來。」

    「麻煩江哥了，沒事，我還不累?！股虍惿鷵u搖頭，又掩住了打呵欠的沖動。

    江秉笑了起來，「你這呵欠都要打到天邊了，還不累？」

    沈異生不好意思道：「真沒有，就是看著困而已?！?/br>
    「也是，這天氣實在磨人，有時涼風(fēng)吹來，舒爽極了，恨不得能倒頭就睡?！雇忸^傳來聲音，江秉大喊道：「來羅！」隨即放下簾子走出去。

    沈異生繼續(xù)專心守著爐子，幾個小鍋中咕嚕嚕滾著沸水，里頭盛滿藥材，揮發(fā)出濃烈氣味。

    怕傳染疫病，醫(yī)館內(nèi)間不再收治病人，每日上門取藥的人依舊絡(luò)繹不絕。沈異生用鐵鉗夾住燒好的陶鍋放到一旁，等不燙手後再倒進(jìn)藥罐中。原來的陶鍋沖洗過後，又可以再煎下一帖藥，藥包一疊疊排著隊，他忙活了一上午，後背全是蒸出來的汗，好容易等到午後，江秉招呼著他出來吃餛飩湯。

    元爺爺慢吞吞的踱了進(jìn)來，翻了翻藥柜，搖搖頭：「有好幾味常用藥都見底了……小江，庫房里還有嗎？」

    江秉忙放下碗筷，起身去尋，沈異生也跟著過去。兩人翻找了一會，江秉皺起眉頭：「就剩這一小包……不過說來也奇怪，確實已經(jīng)許久沒見著批貨的商人了?！?/br>
    出去同元爺爺一說，老人嘆了口氣：「這可麻煩了，聽說大水沖壞了好幾座橋，藥商馬匹估計都被堵在那兒?？蛇@藥不能斷哪，你看馮家小兒子，進(jìn)氣多出氣少，沒了續(xù)命的藥，不曉得還能撐多久喲?！?/br>
    二人皆心下黯然，可惜這事他們也只能乾著急，元爺爺托人問了鎮(zhèn)中大戶，看能不能拿出儲藏的藥材救濟(jì)鎮(zhèn)民。

    下午，醫(yī)館看完最後一個病人，江秉在前臺核帳。沈異生把陶鍋都洗乾凈，又幫襯著打掃完畢，正要走時，卻被元爺爺叫住。

    沈異生不明所以，坐到小凳子上，手被拉了起來，元爺爺替他把了把脈象，叫他張嘴看舌苔：「你有些氣虛，最近飲食如何，吃得多少？晚上睡得還好麼？有沒有常發(fā)夢魘？」

    沈異生照實答道：「都很正常，食量甚至比前些日子還多了些。至於夢魘，幾乎不曾做夢?！?/br>
    元爺爺皺起眉頭，思慮良久，最後起身抓了副藥，包好遞給他：「先試試這個方子，看能不能調(diào)理過來……年輕時不顧好身體，等年紀(jì)大了就要吃苦頭哇。」

    沈異生點(diǎn)點(diǎn)頭，「多謝元爺爺。近來確實特別容易累，不知道是不是也與這有關(guān)？」

    「是啊，我就是見你精神差，面色蒼白，小夥子不應(yīng)該虧空的這麼厲害，既然暫時找不到外因，便只能就結(jié)果下手了?！?/br>
    被這麼一提醒，沈異生也覺得古怪起來，他原先只當(dāng)自己日子過的好了，身體就變得嬌氣，畢竟那段乞討生涯活的最艱苦時也不見這麼多問題。

    回屋後，他給自己煎了藥，元爺爺拿的都是補(bǔ)血益氣的好東西，沈異生心下感激。熱氣蒸的他額上出汗，一塊帕子替他拂去，「哥哥?！?/br>
    沈惑弦動了動鼻子，被nongnong藥味薰的打了個小噴嚏，沈異生被逗笑，將今日之事與沈惑弦一說，末了笑道：「元爺爺，元奶奶和江哥都是極好的人，若是放在以往，根本無法想像有誰會這般關(guān)心我，即使我同他們非親非故?！拐f著，他看向沈惑弦，眼中有星月，「我應(yīng)是用盡了幾世的福氣，才能在那日冬夜遇到哥哥?！?/br>
    沈惑弦不發(fā)一語，只盯著他瞧。沈異生見他湊近，以為要同自己親昵，於是側(cè)過身子。沒想到對方卻忽地拉開距離，眼睛微微睜大，如大夢初醒時的神情，迷茫又訝異。

    「哥哥？」

    沈異生覺得奇怪，喚了一聲，沈惑弦卻摸了摸他的頭，視線移到滾著泡泡的藥湯上，「你去外面坐著吧，我來看著爐子就好?！?/br>
    沈異生想說不用，被推著肩膀到外間，桌上擺著一碟小點(diǎn)心，還有一壺沏好的茶。沈惑弦拉著他坐下，瑩白手指捏著茶杯，斟滿一杯茶放到沈異生面前。

    他沒再推卻，享受著沈惑弦的好意，乖乖坐在椅子上吃著糕餅。

    喝過苦澀的湯藥後，沈惑弦更是不知從何處拿出了塊糖心酥，坐在他對面手支著下巴看著他一口口吃掉。

    嘴里盡是甜膩氣息，沈異生連喝了好幾口茶才沖淡這絲甜味，沒注意到自己嘴角處沾上了糖絲。沈惑弦忍了又忍，才沒有湊上前舔掉，用大拇指替他抹去，再放進(jìn)自己嘴里。

    舌頭傳來絲絲甜意，意識到他做了什麼，沈異生臉更是倏地紅了。他訥訥幾聲，被沈惑弦拉著到床上躺下，「今天就別看書了罷，你身體不舒服，早早歇息。」

    「好?！?/br>
    沈異生乖順的除了外衣鞋襪，并排躺在旁邊。貼著的手被握住，沈惑弦勾著他的指腹摩娑，雖然是他讓人早些休息，等到真的安靜下來，他心中又有些麻癢，總想逗逗對方。

    他聽到衣物窸窣聲，沈異生似乎側(cè)過身子，他轉(zhuǎn)頭看去，對方已經(jīng)半撐起身，發(fā)絲拂到了他臉上，沈異生慢慢的垂下頭，一個輕柔的吻印到他唇上。

    甘美的氣息迎面撲來，沈惑弦下意識的就攀住了對方的脖頸，加深這個吻，蠻橫的掠奪對方嘴里的津液。他餓太久了，陡然有獵物送上門，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要將人吞蝕殆盡。

    好容易分開後，沈惑弦滿足的喟嘆了口氣。他瞇起眼睛，身體和心靈上俱是雙重的快活，沈異生還在輕喘著氣，平復(fù)呼吸，嘴唇被他吸吮的紅了一圈，緊接著，忽然皺起眉頭，頭偏向外側(cè)，掩著嘴咳了一聲。

    這聲喚回了沈惑弦的理智，納入四肢百骸的精氣登時讓他清醒過來，他懊惱的探出上半身，覆到沈異生身上，拍著他的背替他順氣。

    「沒，咳咳！沒、沒事……」

    沈惑弦看著他微張的唇瓣，心猿意馬的想，可惜吃下去的精氣不能渡回去。他下了床，踩著鞋子倒了杯水回來遞給沈異生，看著對方坐起身悶咳著，小口小口喝下半杯水，發(fā)癢的喉頭經(jīng)過溫水潤澤，終於緩解了些。

    ……怎麼辦呀？

    沈惑弦垂下眼簾，出神的思索著。

    異生的精氣明顯吃不得了，可只要一與他親昵，本能便會自然而然的從他身上汲取精氣，攔也攔不住。還是……告訴異生自己是只妖？

    念頭方起，沈惑弦便退縮了，世人未有不懼妖者，妖物一旦為人察覺，幾乎便沒有好結(jié)果。更何況，沈異生還曾與道人修過法術(shù)，提起妖物時，雖不至於痛恨，但也無多少好感。

    以往他還住在鳳來館時，從不曾出現(xiàn)將人索取過頭的情況，究其原因，是因為食糧充足，盡可以雨露均沾，現(xiàn)在專吃沈異生一人，對方當(dāng)然承受不住。

    自打那回說開，到如今已經(jīng)有四個月。

    沈惑弦想著，異生長大了，也想同他行魚水之歡，他自然是樂意至極，但是怕自己害得對方身體有損，兩人一直僅止於親親抱抱，若要真正滿足對方的愿望，恐怕還得補(bǔ)充精氣才行。

    最主要的是，他餓極了……從大魚大rou變成粗茶淡飯，一日還只有半餐，沈惑弦根本遭不住，甚至偶爾懷念起過去的時光。

    沈異生抬起頭，就看到沈惑弦像是想通了什麼，眉頭舒開，一雙杏眼彎起，唇邊帶著笑意。

    他也被感染了氣氛，心情舒暢，笑著問了句：「怎麼了？」沈惑弦搖搖頭不說話，將小秘密揣進(jìn)心里，拉著他的手齊齊倒回床上。

    窗欞滲出清脆的笑聲，兩人又胡鬧了一會，沈惑弦才貼著他的手臂睡去。

    月影醉人，和風(fēng)拂面，身下是暖和的被褥，旁邊是心悅的愛人，一切的一切，都美好的不似真實，如同話本一般，主人公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磨難，不管多苦多累，最終求得好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