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番外:十年前,某一天的兩個人
【聞小嶼十歲】 小學放學,校門口擁擠喧囂,胡春燕騎著電動摩托在人群里找到杜越,把人拎上車坐著。 杜越穿著洗舊的白T恤,短褲球鞋,背著卡通書包,坐在胡春燕的后座上,“mama,今天舞蹈班要交學費了?!?/br> 胡春燕不耐道,“又交?上次不是交過了嗎?” “這個月的還沒給呢?!?/br> “喜歡什么不好,非喜歡跳舞?!焙貉噙呴_車邊訓杜越,“別人家小孩都沒你這么費錢!天天也不知道你學了些什么名堂出來......” 杜越一聲不吭坐在后座。今天是他學跳舞的日子,胡春燕把他送去舞蹈班,一起上樓交了錢,然后回家去做飯。杜越一到班上就心情好,也忘了他媽剛才兇過他的事,換了舞蹈服和鞋,專心跟著老師練基本功,學舞。 每回胡春燕來,孫惠兒都在她面前使勁夸杜越,生怕哪天胡春燕想不通把杜越的學費給停了。她總對胡春燕說杜越這孩子天生就適合跳舞,柔韌好,五感協(xié)調(diào),姿態(tài)漂亮得不得了,又肯吃苦,說她給孩子們壓腿的時候,其他孩子都疼得哭,就杜越一聲不吭,雖然也疼,但咬著牙忍下來了。 胡春燕總聽得臉色復雜,然后悻悻離去。雖總抱怨學費貴,但每次還是來交了。孫惠兒知道胡春燕忙著養(yǎng)家,主動負責下課后幫她把杜越送回家。 今天舞蹈課結(jié)束,孫惠兒照舊開車把杜越送到家樓下,順便給他買了兩個蘋果和一瓶牛奶,讓他帶回家自己吃。杜越和老師道過謝,提著袋子上樓。 他的家在城里的一個老小區(qū),居民樓破舊,樓梯間總是潮濕,墻上綠漆早斑駁掉光。杜越推開家門,輕輕脫鞋換拖鞋,夠起頭看見爸爸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屋里煙霧繚繞,男人聽見動靜,瞥他一眼。 杜越被嗆得咳嗽一聲,抱起袋子想回自己房里,被杜曉東叫住,“跑哪去?” 杜越敏感察覺到家里氣氛不對,本想往自己房里躲,然而被叫住,只好低頭站在原地不動。杜曉東問他,“你那舞蹈班還在上?” 杜越點點頭。杜曉東把煙灰往桌上一抖,“叫你不要學那女人跳的東西,聽不懂老子說的話?” 男人站起身,杜越恐懼往后退,杜曉東提高嗓門,“站住了!” 廚房里傳來鍋鏟摔進鍋里的聲音,胡春燕大步出來,身上還系著圍裙,“你有病啊,吼什么吼?就你嗓門大,?。浚 ?/br> “你還讓他學什么跳舞?學個跳舞的錢他媽比他學校學費還貴!” 胡春燕發(fā)怒:“老子花你的錢了?他的學費不都是我在交?” 兩人大吵起來,杜越嚇得縮在一邊,他抱緊了懷里的袋子,小心往旁邊走,后飛快跑進自己房間,關上門。 他害怕父母吵架,關上門后蹲在門邊縮著,也不想吃蘋果和牛奶了,只呆呆抱著自己的腿,聽父母在外面互相謾罵,有東西被嘩啦摔到地上,杜越輕輕一抖,把下巴擱在膝蓋上,低頭不停捏自己的手指。 直到他聽到胡春燕在外面叫他出去吃飯,杜越才忙從地上爬起來,打開門出去。家里很亂,他跟在胡春燕身邊,坐上飯桌吃自己的那碗面條。胡春燕的廚藝很好,給他下的面條里有荷包蛋和青菜,還有火腿腸??啥旁?jīng)]胃口,只勉強匆匆吃完,就又回自己房間把門關上了。 晚上七點,胡春燕出門去給別人餐館幫工賺錢。杜越本坐在桌前寫作業(yè),聽到關門聲就緊張放下筆,坐立不安起來。 果然,腳步聲靠近他的房間。杜越嚇得僵在椅子上,接著他的房門被推開,門“嘭”一聲撞在墻上,杜曉東瘦高,眼窩深黑,眈眈看著他,“跟我出來?!?/br> 杜越從椅子下來,手足無措站在桌邊,小聲說,“我要寫作業(yè)。” “老子叫你出來!” 杜越最怕杜曉東發(fā)火,那是男人動手的前兆。他快哭了,往門外走,杜曉東嫌他磨蹭,伸手一把拽過他胳膊,“最看不慣你娘們一樣,還學跳舞,跳跳跳,不把老子的錢當錢?!” 杜越胳膊細,被男人抓得生疼,他被跌跌撞撞拖出房間,被男人粗魯甩到客廳沙發(fā)邊,差點摔倒。 “明天就去把你舞蹈班退了?!倍艜詵|森森盯著他,手背青筋纏繞。杜越瑟瑟站著,白著小臉不敢說話。杜曉東吼他,“聽到?jīng)]有?!” “爸爸對、對不起。”杜越被他嚇得哭起來,手指發(fā)抖抓著自己衣擺,“我想學,老師說我跳得很好......” 杜曉東暴躁起來,“你他媽聽不懂老子說話?!” 他叉著腰來回走,猛一下抓過鞋柜上掛著的皮帶,杜越嚇得拼命往旁邊躲,“我錯了,爸爸別生氣,我錯了!” 杜曉東把他抓回來,拎一個物件似的輕松,“我是不是跟你好好說過了?我好好說話你不聽是吧?老子該花錢養(yǎng)你嗎??。?!” 暴怒的杜曉東像一個魔鬼,充滿了杜越的噩夢。皮帶狠狠抽在杜越的身上,那力道分毫不留情,把空氣劃開破響,打得杜越慘叫。小孩皮膚細嫩,一把皮帶抽在他的脖子上,立刻腫起青紫血痕。杜越哭著求,身上火辣辣地疼,人往沙發(fā)角落里躲,被杜曉東揪出來,一邊打一邊罵,“讓你跳,讓你花老子的錢!” 直到男人打累了,凌虐才停下。杜曉東發(fā)泄完怒火,抽著煙去廚房找水喝,一邊給朋友打電話,抱怨家里老婆孩子天天找他心煩。 杜越渾身凌亂,被扔在客廳地上。他被打得耳朵嗡鳴,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手指甲剛才不知道摳到哪里,里頭流了血。他痛得渾身像要燒起來,聽到杜曉東一直在廚房打電話,然后扶著沙發(fā)慢慢站起來,抹一下臉上的臟污。 他扯好臟兮兮的衣服,一瘸一拐挪到大門邊,蹲在地上給自己換鞋,然后小心翼翼打開門,一個人出去,靜悄悄關上門。 小孩走下黑黢黢的樓梯,外面天黑光暗,夜空無星無月。他身上疼得要命,一邊哆哆嗦嗦哭,一邊不停往前走。嘈雜的街道多年未有改造,兩旁搭著長長短短的破塑料棚,玻璃吊燈發(fā)出的黃色光芒名明晃晃,這條街貧窮無序,無人在意這個像小乞丐一樣的小孩。 杜越憑著記憶走了很久,一直到走進另一個小區(qū),慢吞吞上樓,敲響一扇門。 他仰著下巴等著,很快門被打開,一陣淡淡的馨香隨之從門里飄出來。 “孫老師?!彼驹诨璋档臉堑览?,小小叫一聲。 “杜越?你怎么......”孫惠兒低呼一聲,忙彎腰扶過杜越的胳膊,“快進來,你的脖子......天啊......” 當孫惠兒看清小孩身上的傷,她的呼吸都要停止。她顧不得別的,趕忙招呼丈夫去開車,夫妻倆急急忙忙抱著小孩往醫(yī)院去。路上孫惠兒抱著杜越,又怕弄痛了他,只不停撫摸杜越的頭,心痛親親他的額頭,“乖乖,老師馬上送你去醫(yī)院,馬上就不痛了?!?/br> 杜越坐在車后座,被老師溫暖淡香的懷抱裹著。他握著孫惠兒的手指,那強烈的痛感好像也淡去了。 他小聲問孫惠兒,“孫老師,我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家嗎?” 孫惠兒一直抱著他,低頭溫柔親他頭發(fā),“好啊,老師去和你mama說一聲,今天杜越就睡在老師家里,好不好?” 杜越點點頭,眼角還掛著淚珠,望著孫惠兒笑了一下,“謝謝孫老師?!?/br> 孫惠兒卻紅著眼眶,那目光充滿心痛和難過。她不停摩挲小孩的小手,也對他笑一笑。 車沒入城市的黑夜。 *** 【聞臻二十歲】 朱心哲打完球回到宿舍,推開門就看見聞臻把行李箱拉起來立在地上,外加一個包放在他空空的桌上。 朱心哲酸溜溜地,“喲,房子已經(jīng)能住啦?” 聞臻“嗯”一聲。他要從宿舍搬去他在學校附近的新房住,那房不小,裝修加放置,前前后后花了快兩年。聞臻也不急,一富二代天天住宿舍和他們混在一起,要不是朱心哲老和他一起打游戲玩得熟,還不知道自己身邊有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 “這放了暑假,你還回不回學校經(jīng)營咱工作室了?”朱心哲問。 “回。我回家待幾天就來學校。” “你現(xiàn)在回家?那正好,順路開車送我去趟體育場唄,我約了人玩?!?/br> “行。”聞臻收拾好東西,“走吧?!?/br> 聞臻在學校里很有名氣,大一還未入校時就被學校盯上,報道當天就被學生會的人逮住,邀請他拍攝新生宣傳片和作為優(yōu)秀新生代表在開學典禮上發(fā)言。 聞臻也沒推拒,要求都答應了。結(jié)果他在眾人面前一亮相,大家就都記住了他這個人。后來聞臻創(chuàng)立游戲工作室,被掛在學校表白墻上,在各種場合作為代表發(fā)言,甚至在專業(yè)課上打瞌睡被老師點進來回答問題,都能被人拿出來八卦一番。 聞臻在首都讀大學,平時忙工作室的事,很少回家。這回是學校放假,要搬家,家里人又來電話,他便把宿舍的行李先送去了新家,后開車到機場,坐飛機回S市。 聞康知想他哥想得要命,聽聞臻今天要回,上午的課上完了就急急忙忙從學校回來,等著他哥回家。 聞臻快兩點才到家,一開門就見聞康知跑過來,“哥!” 聞臻把包打開,從里面拿出一個盒子,“給你?!?/br> 聞臻給聞康知帶了禮物回來,聞康知開心得要命,拆了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個精致的小顯微鏡。他如獲至寶捧在手里,“我喜歡這個!” “喜歡就行。”聞臻進屋去,聞康知嗒嗒跟在他后頭。聞臻一回家,聞康知就變乖了,也不鬧騰他媽。 李清從樓上下來,穿一襲優(yōu)雅裙子,“回來晚了,讓阿姨給你留了飯,快吃點吧?!?/br> “爸呢?” “睡覺呢,醒了以后你們再聊?!?/br> 阿姨把飯熱好擺桌上,聞臻坐下吃飯,聞康知也湊過去跟著坐下。李清哭笑不得,“寶貝該去學校啦。” “還早呢。” “現(xiàn)在都幾點啦?你聽話,哥哥要在家里住幾天的?!?/br> 李清哄了半天,才哄得聞康知不情不愿跳下椅子。李清對小兒子十分耐心溫柔,蹲下來給他整理好衣服,背上書包,牽著小孩一路到司機的車上去,又溫聲和他說了陣話,才把車門關上。 午后聞家良醒了,父子倆聊了會兒,聞家良不滿聞臻不務正業(yè),辦什么游戲工作室,說白了就是一群人在那里打游戲。老人要聞臻到公司來實習,聞臻說沒空,把他爸氣得吹胡子瞪眼,話不投機半句多。 下午李清工作不忙,親自去把聞康知從學校接回家。聞康知一整天情緒很高,背著書包一溜煙跑去找他哥,要他哥帶他出去玩。 李清在一旁說,“寶貝乖,把作業(yè)做完了再出去玩好不好?” “那哥哥教我寫作業(yè)?!?/br> 聞臻正要回房間打游戲,聞言說,“你自己寫。” 聞康知被他媽嬌慣壞了,踢了拖鞋倒在沙發(fā)上撒嬌,“我不!我要和我哥待一塊,不想寫作業(yè)?!?/br> 李清只好拜托大兒子,“聞臻,你就陪一陪弟弟好不好?康知好想你的,正好他最近總說作業(yè)難,你就教一教他嘛?!?/br> 聞臻只好去他弟房里,教小孩寫作業(yè)。小學四年級的數(shù)學題,聞臻耐著性子坐在桌前拿筆教,然而聞康知這也不會做,那也不會做,心思壓根不在作業(yè)上,兩條腿在椅子底下晃啊晃的,“哥,我們出去玩吧。” “先把作業(yè)寫了?!?/br> “我寫了作業(yè),哥就帶我去玩嗎?”聞康知露出期待的表情,“我們學校那邊新開了一家水族館,聽說超級好玩!” 聞臻見他沒心思寫作業(yè),也把筆放下,“我過幾天就回學校,讓媽帶你去?!?/br> 聞康知立刻撇起嘴,“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br> “你還寫不寫作業(yè)了?!?/br> 聞康知不滿道,“我們班上好幾個人都去過那個水族館了,就我沒去過,結(jié)果他們天天在我面前炫耀……” 聞臻站起身,懶得教了?!澳阕约簩懓伞!?/br> “唉,哥!” 聞臻還惦記著他游戲進度,原本也不愛陪小孩玩,壓根沒那耐心。他回了自己臥室,把鬧騰的聞康知關在了門外。 別墅的燈光在夜中星點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