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夫這時(shí)撩開門簾走進(jìn)來，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他看到褚容璋醒了便一驚，又不知褚容璋和白青崖這是什么情形，站在門口不敢進(jìn)來：＂殿……公子醒來多久了？＂

    褚容璋見有人來了，收了笑意看向姜大夫。在面對(duì)姜大夫時(shí)，他的神色依舊很溫和，只是與和白青崖獨(dú)處時(shí)不同，是一種上位者特有的偽裝自己的親和，彬彬有禮地說：＂老大夫快進(jìn)來吧。我才醒不久，尚不足一刻鐘。＂

    姜大夫趕忙將藥擱在床頭便想行禮，叫褚容璋抬手制止了。他表現(xiàn)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老大夫認(rèn)識(shí)我？＂

    姜大夫半垂著身子回話：＂草民姜敏行，八年前供職太醫(yī)院，在為皇后娘娘看診時(shí)有幸見過公子一面。＂

    ＂原來是這樣。＂褚容璋好像并不好奇太醫(yī)離宮后為何淪落到這么破敗的小醫(yī)館里，也無意敘舊，＂敢問姜大夫，我的傷可有大礙？＂

    姜敏行看了一眼旁邊的白青崖，欲言又止。

    白青崖在聽到姜敏行不當(dāng)心露出的話音時(shí)已喜呆了，全然沒看出姜敏行的顧忌。在心里做夢是一回事，親眼看見美夢成真便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救了一位皇子，還是皇后娘娘生的嫡皇子！

    褚容璋淡淡道：＂這位小公子是我的恩人，叫他聽聽也無妨。＂

    姜敏行心里打了一個(gè)突。無論是何方所謀劃，皇子遇刺，必然牽連者甚眾，大殿下所中之毒出處更是聳人聽聞，如果真將這小公子視作恩人，此刻應(yīng)當(dāng)讓他離開，知道得越少，才越能保全自身。大殿下卻偏偏讓他在這兒聽著，究竟是殿下年紀(jì)尚輕，想不到這一層，還是……故意為之呢？

    見姜敏行依舊緘默不言，褚容璋還沒開口，白青崖倒不高興了。他心里覺得姜敏行是裝神弄鬼，故意支開他好在殿下面前邀功，這哪里使得？于是不滿道：＂姜大夫，你老想得忒多了，公子都說了我不是外人，我既救了他，難道還會(huì)害他不成？況且公子的傷到底如何，我擔(dān)心得心里油煎一般，大夫不叫我聽，是故意不讓我放心嗎？＂

    褚容璋聽得聲音里帶了一絲笑：＂大夫聽見了，小公子對(duì)我如此放心不下，若狠心把他趕出去，我豈不成了忘恩負(fù)義之徒？＂

    白青崖得意地覷了姜敏行一眼。姜敏行沒搭理他，他聽褚容璋的話聽得背上起了一層冷汗，諾諾道：＂是……是草民多慮了。＂心里卻道，真是好言難勸要死鬼，看在勇毅侯府的面子上，我已仁至義盡了，這小公子看著聰明靈秀，怎的是個(gè)空心的草包。

    于是不得不開口道：＂草民觀公子的傷口，乃是匕首所傷。匕首并不長，刀刃也纖薄，因此并未傷到臟器，公子送來時(shí)血已差不多自行止住了。但公子的脈象卻一時(shí)虛浮無力，一時(shí)奔如走馬，仿佛……是中毒所致。＂

    褚容璋面色不變：＂何種毒？可有解？＂

    ＂毒并不難解，我方才已為公子清洗過傷口，再照方抓藥，早晚送服，十日便可大好了。＂

    白青崖聽到此處，忙端起那碗藥：＂那公子快喝了吧，涼了恐失了藥性。＂

    褚容璋自若道：＂勞煩小公子扶我起來。＂

    白青崖顯然從未照顧過病人，端著藥就想上手，手忙腳亂的，差點(diǎn)潑到褚容璋身上。

    姜敏行一臉慘不忍睹：＂小公子，我來端。＂

    ＂欸，欸。＂白青崖尷尬地將碗遞過去，盡量不碰到傷口，將褚容璋扶了起來。

    姜敏行遞回去的時(shí)候突然道：＂公子千金之軀，又帶著傷，別叫燙了。小公子，你先喝一口，若不燙口，再喂公子喝下罷。＂

    白青崖正愁無處表現(xiàn)自己，立即便照做了。他拿起白瓷勺子舀一口嘗了嘗，讓這藥苦得臉都皺了：＂燙倒是不燙，只是這也太苦了。姜大夫，你這兒有沒有個(gè)蜜餞兒什么的，讓公子吃完了含一個(gè)。＂心里想，這老頭不愧是在宮里服侍過貴人的，這媚上的手段，我拍馬不及。

    褚容璋就著白青崖喂過來的瓷勺喝了一口，才道：＂我沒有這么嬌貴，老大夫，您多心了。＂

    姜敏行賠笑道：＂是草民多事，公子勿怪。＂話音一轉(zhuǎn)才道，＂公子的毒不難解，我方才之所以如此為難，是這毒的來歷，牽扯到民間逆教，白蓮教。＂

    白青崖一聽，嚇得勺子在碗沿磕了一下：＂是那個(gè)幾年前在廣西糾集亂黨謀逆的白蓮教？＂

    ＂正是。此毒名喚，醉生夢死，，草民的師兄在軍中當(dāng)過幾年軍醫(yī)，曾隨軍圍剿逆教，亂黨在戰(zhàn)中刀上多涂此毒。中毒伊始只覺傷口麻痹，不多時(shí)身上冷熱交替，陷入昏迷，最后在夢中心脈衰竭而亡，極其歹毒。＂

    白青崖臉都嚇白了。他一想沒準(zhǔn)這喪心病狂的兇徒方才說不定就藏在那巷子某處看著他和焚琴，不由得后怕不已。再一看身中此毒的褚容璋，不知道是真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還是能裝模作樣，竟氣定神閑，還在把玩剛才解下來的玉佩的穗子。

    正想著，忽覺有人拍了拍他的手，是褚容璋。

    ＂我自己來罷，小公子嚇得勺子都拿不穩(wěn)了。＂褚容璋接過藥碗，端起來一飲而盡。

    那藥苦得要命，其實(shí)涼到能入口了，像這樣一飲而盡是最好的，可不知為何，褚容璋就任由白青崖這樣一勺一勺地喂，喝了大半天才喝了不到半碗。

    白青崖今晚頻頻在褚容璋面前出丑，也不再臉紅，強(qiáng)裝無事地將空碗放在桌子上，又聽褚容璋道：＂我知道了，老大夫?qū)嵲谛量嗔?。?/br>
    姜敏行連道不敢，下去為褚容璋收拾住處去了。屋里又只剩他們二人。

    ＊

    白青崖裝作在鼓搗那藥碗，不敢回頭看褚容璋。他剛醒的時(shí)候還能裝作不知道他的身份，現(xiàn)在再裝傻不得，白青崖連怎么說話都不會(huì)了。方才那樣難免僭越，可要是卑躬屈膝，會(huì)不會(huì)顯得他是個(gè)軟骨頭，叫人看不起？

    褚容璋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叫他轉(zhuǎn)過來：＂小公子不是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怎么眼下好像嚇到了，不若方才活潑？＂

    白青崖硬著頭皮回：＂我……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怎么稱呼您……我是不是應(yīng)自稱臣？＂

    褚容璋又笑了，他好像總是很輕易地被白青崖逗笑：＂我說了，小公子是我的恩人，你我之間，沒有君臣之別。＂

    這是今晚褚容璋第三次稱白青崖為＂恩人＂，作為皇室中人，他實(shí)在是謙遜過了頭。白青崖不曾想過，有句話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為君上，要了臣子的性命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臣子救君上更是天經(jīng)地義，豁出了性命也不足為奇，事后賞些財(cái)帛也就罷了。哪里會(huì)有皇家子弟真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的呢？

    可惜他有限的閱歷并不能讓他想到這一層，他從褚容璋貌似平易近人的語氣中汲取了些力量，鼓起勇氣轉(zhuǎn)過頭來說：＂殿、殿下，您別叫我小公子了。我姓白，名白青崖，是吏部侍郎白啟元的三子。＂

    ＂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是個(gè)好名字?！。Ⅰ胰蓁跋穹讲乓粯?，招手示意白青崖來他面前，親手為白青崖系上了那枚盤龍佩，＂我名容璋，行一，你看起來就如我的幼弟一般大?？稍∽至耍浚?/br>
    白青崖想拒絕，但又不敢碰到褚容璋，最終扭扭捏捏地受了：＂殿下，我還未及冠，不曾。＂

    ＂那可曾考取功名？＂

    白青崖叫說到痛處，汗顏道：＂我天資愚鈍，也不曾。＂

    ＂不曾？＂褚容璋沉吟了一下，＂那也無妨。＂

    白青崖也不敢問什么＂無妨＂，想趕快把這個(gè)話題繞過去：＂殿下是遇到歹人了嗎，怎會(huì)一個(gè)人倒在花街的暗巷？＂

    褚容璋不答反問：＂我倒也想問，青崖怎會(huì)出現(xiàn)在花街的后巷呢？＂他著重提了＂花街＂二字。

    白青崖立刻漲紅了臉：＂殿下！我只是路過那里，是去往……＂

    話說到一半，突然傳來砸門聲，伴著一個(gè)粗獷的聲音：＂錦衣衛(wèi)辦案，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