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畢業(yè)考試已經(jīng)過去幾周時間，最終的成績排名仍未出來。盡管如此，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稱，可以衡量各個學員的表現(xiàn)。演練中，beta天才狙擊手的表現(xiàn)無疑是最為搶眼的。最終有效距離達834星里的最大射擊數(shù)量記錄和罕見的一彈雙孔成就，一舉刷新了軍理歷年優(yōu)秀學生的記錄，讓一同參賽的他校學生也印象深刻，并成為了后來軍理歷屆教官們津津樂道的傳說。

    beta必定是榜上有名的。說來慚愧，那些多多少少在心里抱過看不起beta心思的學員，現(xiàn)在都要重新調(diào)整自己的看法。他們或許應(yīng)該重新考慮上天賜給每個人的天賦。軍校高層的訓練計劃而言，也要重新思考不同兵種之間人員的安排，對后面的軍校改革影響深遠。

    校網(wǎng)上先是公布了人名的排行，一時間吸引了無數(shù)的人登陸校網(wǎng)觀看，差點造成服務(wù)器癱瘓。只是人名背后的具體數(shù)值一欄仍然空白，學生們猜測可能因為后臺仍在計算，無法全部顯示，而基本的排名已經(jīng)看到了。

    于是張斐看到……排在第一名的，是一個灰掉的名字。一見到那個名字，所有人都有些沉默，張斐也不例外。那種讓人無法忍受的窒息感撲面而來，仿佛掐著脖子把人按到地上一般。霎時間，從初見時的輕妄，到最后逝去時的力道漸漸松開，都仿佛在一秒鐘內(nèi)輪番重演。把他的名字留著……或許是軍理最后殘留的一點人文關(guān)懷。

    這或許也是，建校以來，除了戰(zhàn)爭年代，軍理少見的灰掉的榜首名單。

    從那種讓人逃避的幻象中抽離出來，張斐不去想他身上或許背著另一個人生命的事情。因此見到自己的名字時，少了許多喜悅，只匆匆掃一眼，而名字后面空白的數(shù)值，始終引起他莫名的不安。

    在莫名的，系統(tǒng)遲延三個小時后，總分終于出來了。這確實是有點奇怪的故障，因為既然已經(jīng)確定了排名，不可能不知道分數(shù)，然而……

    “第一名，蔣旭，總分13797.3?！彼腥硕疾粫幸庖?，因為這是實至名歸。

    “第二名，張斐，總分　/　?！?/br>
    “第三名，顧時予，總分12794.6”

    “第四名，……”

    不僅蔣旭，所有在演習事故中遇難的學員都有分數(shù)，但惟獨……只有仍然活著的beta一人，他的分數(shù)沒有顯示出來。即使你在校網(wǎng)里查詢，得出的也是“不予公布”四個字而已。

    “這是為什么??？”張斐禁不住問。而學生們也紛紛在排名下面留言，“怎么回事，斐哥的分數(shù)沒出來？”“我還想看看破紀錄能加多少分呢……”“系統(tǒng)壞了？那怎么別的都出了？”“問問教官，有沒有點內(nèi)幕消息？”盡管學生們猜測頗多，校方仍然是穩(wěn)如泰山。而學生們誰也不知道，在排名公布前的三個小時里，校方會議室里經(jīng)歷了怎樣一番掙扎。

    “我不會允許他再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我絕不會允許——旭兒沒有走過的地方，他可以這樣安然無恙地走下去！”omega貴夫人歇斯底里地說。

    人人都說omega柔弱，卻不知，柔而不絕，韌極反剛。齊校長勸說蔣夫人冷靜：“蔣夫人，您平靜一下，我和您說過，這是一次意外……”

    “你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omega紅著眼眶，“旭兒最后是抓著他的手死去的，如果不是因為他，旭兒會死嗎？他是代替了誰死去……”

    勸說一個頭腦固執(zhí)的omega是星際最高科技成就獎都無法解決的事情。齊校長只能換個說辭：“蔣夫人，張斐真的是一名非常優(yōu)秀的學生，他剛剛破了我們學校的最高記錄，是前途無量的狙擊手，未來在軍界上……”

    “他只是一個校妓，不是么?！笨此迫崛醯募t唇，毫不留情地吐露出尖刻的話語。

    齊校長沉默，他隱含未說的話是，如果您的兒子，甘愿為了救他而死去，其中隱含的情感，或許是與您現(xiàn)在想做的事情背道而馳的……

    蔣軍長說：“開除他。帝國的軍隊里，不應(yīng)該有這樣惑亂人心的存在?！?/br>
    齊校長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作為軍理的校長，齊校長也有自己的脾氣和堅守在，這也和軍理的特殊地位有關(guān)。幾乎所有軍界高層，都是軍理出身。真的逼急了，軍理同樣可以硬杠而不顧及軍方情面。

    “難道他就可以這樣毫發(fā)無損嗎！”蔣夫人眼睛快哭壞了，“我的孩子因為他死了，我聽說他還懷著不知道哪里來的野種……”

    雙方就這樣反反復復拉鋸，因為軍界的施壓，齊校長一次次扛著壓力。校內(nèi)關(guān)于畢業(yè)事件的處理也反反復復開了許多次會，都沒能定下來，齊校長面前的煙灰缸煙頭已經(jīng)攢了一堆。

    “我的學生這么優(yōu)秀，怎么能因為一個omega的無理取鬧開除??？開玩笑嗎？蔣黼（蔣父）腦子進水啦！800星里的臨場發(fā)揮??！一彈雙孔??！把他扔戰(zhàn)場上能給我換回一個南斗指揮官的人頭！”一個頭頂光亮的校方高層說道。

    “現(xiàn)在不是我們愿不愿意做的事情，而是我們能不能做下去的事情……”一個帶著白手套的軍需官啪啪啪地拍著桌面，想從一片嘈雜中掃出部分安靜，“軍部那些狗崽子舔得比妓子都快，說著就要斷我們明年的新型能源供給，削減開支，原先談好的幾項合作現(xiàn)在也支支吾吾，沒了下文……”

    一個校委員馬上急了：“軍部給點臉色我們就下跪，我們軍理都成什么了??？他們養(yǎng)的狗嗎？不行，我覺得不成，我們必須堅持到底……”

    齊校長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只一根根抽著煙，聽眾人的吵鬧。

    一個懶洋洋的年輕人說：“不說那些，現(xiàn)在問題是，軍部抓著我們軍理自己的規(guī)定讓執(zhí)行，不行的話就上軍事委員會裁決，這怎么處理？而且……不能再拖下去了，成績必須要公布了……”

    齊校長放下了手上的煙，問：“什么規(guī)定？”

    年輕人遞過一本手冊，說：“。上面說了，身體不合適參加戰(zhàn)斗的不能參加軍事演習，比如服用過量藥物，比如重傷未愈，比如心理狀態(tài)異常，比如……懷孕。”

    頭頂光亮的校方高層馬上罵道：“這什么破規(guī)定??？軍校都是alpha，哪來的孕婦！除非……”說著他也住口了。

    年輕人聳肩：“二十多年沒更新過了，誰知道當初制定時壞了什么腦筋？現(xiàn)在看來也未過時，涵蓋的情況還是挺全面的，哈、哈、哈！”諷刺地干笑了幾聲。

    討論來討論去也沒什么結(jié)果。作為軍理校長，齊鳴在各方勢力的角逐中糾纏更深，對帝國高層的權(quán)力斗爭有著更深的體悟……他原本希望，軍理能夠一直以一種半入局的身份，游走于校園和權(quán)力的疆場之間，但始終如逆風秉燭……如何處理好目前的事情，需要他極高的政治智慧和膽量。

    烏煙瘴氣的軍事會議開到最后，齊校長煙抽完了，拍板做了最后決定：“不能開除！”而其他事情，則以后再說，使出了一個“拖”字決。因此便出現(xiàn)了開頭一幕，公布了beta排名，卻罕見地未公布分值的情況。以后留有余地，無論進退，都還有依據(jù)可循。

    ＊

    一道燈光照在張斐沉重的眼皮上。

    他費勁地睜了睜眼，又晃了晃腦袋，才從那種異常的昏沉中清醒過來。而作為一名狙擊手，他迅速感覺到了空氣里漂浮的危險因子，手腕一晃動，金屬環(huán)撞擊的聲音就在空房間里回蕩。

    “抱歉，張同學，要以這種方式請你過來了。畢竟上次的經(jīng)歷……不怎么愉快?！?/br>
    張斐又眨了眨眼，從模糊的視線中分辨出一個人影，還是熟人——上次審訊過他的軍部官員。

    “可能稍微有點不適，請你忍耐一下?！?/br>
    張斐動了動手腕，手銬撞擊在水管上，這種虛偽冷淡的話語……張斐冷笑一下：“我記得我并不是一個犯人。”

    “但是你是一個狙擊手。為了我們的談話能夠穩(wěn)定進行，只能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張斐上次逃跑的經(jīng)歷，顯然給軍部提了不少醒。

    “和他廢話那么多干嘛……小娃娃，上幾下電擊棍，什么都說了。”又從監(jiān)牢外走進一個臉上橫著刀疤的高大alpha，穿一條寬松的軍褲，進了審訊間就開始抽煙。

    “這里是我的審訊間?！钡{色軍服的軍官站起來說。

    “現(xiàn)在不是了。上頭派我來插入這個案件。”刀疤alpha說，看張斐的眼神非常不善。門外又陸陸續(xù)續(xù)進來一些人，都是這個新來的alpha帶來的。

    看來情況有變……不知道軍官和alpha之間談了什么，最后他們只能共同坐下來，開始審訊。

    “我們只有三個半小時的時間，作為合法拘禁期間?！钡{色制服的軍官看了看手表說。

    “足夠了?！钡栋蘟lpha坐了下來，兩條長腿架在桌子上，看張斐的眼神，有些神秘。

    張斐覺得胃中非常地翻騰……想吐。這個新進來的alpha，他的信息素，帶血。絕不是一個安全的人。張斐望了望布滿蛛網(wǎng)的天花板，關(guān)注他的人，越來越多了。

    “這個，弗蘭克思·德·巴羅爵士，是你什么人？”軍官拿出一張照片說。

    張斐看了看上面那個面容深刻的陌生男人，搖搖頭。

    “他是你的父親，你知道嗎？”驚訝如同密布的蛛網(wǎng)一般迅速擴大開去，像在瓷器表面布了一層裂痕。張斐驚訝了一瞬，但過了一會兒又搖搖頭，甩掉額上的汗水。盡管他有過幻想，但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那始終不過是，一個陌生人罷了。萬萬沒想到，他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得知自己的身世，或許他還該感謝軍部？

    官員繼續(xù)排出幾張照片，有這位年紀頗大的巴羅爵士，進出南斗各類高級聚會的照片，以及他與一些南斗社會名流的合影。張斐看著這些照片，心中的裂痕卻越來越擴大，這些陌生人，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是造成他現(xiàn)在被拷在審訊室里的原因嗎？

    韓遂啊韓遂……如果現(xiàn)在是你，會怎么辦呢？

    終于，在那些散落的照片中，張斐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瞳孔縮了縮。這一變化，自然也為審訊室內(nèi)的其他軍官發(fā)現(xiàn)。作為狙擊手，過目不忘的觀察力和記憶力是基本素養(yǎng)……

    就是那個……曾經(jīng)在MP－14上出現(xiàn)過的，遞給他一個圓球的男人。是那個……在山洞中恍惚叫過他一聲“弟弟”的男人。張斐想起蔣旭曾經(jīng)氣急敗壞地說過“這是一個麻煩，麻煩！”哈，他那時是那樣置之不理，現(xiàn)在總算知道了什么是“麻煩”。

    軍官看到他神情的變化，說：“這是巴羅爵士的長子，費爾南迪斯?！?/br>
    張斐眼神空洞地看著頭頂上老舊的燈光，他現(xiàn)在還不是蛛網(wǎng)上的獵物？如此偶然的情形下，得知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在他看來，也是“麻煩”二字而已。

    空曠的腳步聲回蕩在審訊室里，是alpha軍人厚重的皮靴。他靠近張斐，冰冷的金屬質(zhì)電棍抵在beta的下巴上，他被迫抬起頭來，眼眶里有些生理性的濕潤。

    “聽說你是……一個挺強的beta？”電棍壓在beta的紅唇上，變白了又松開，只留下慢慢恢復的血色和酥麻的疼痛感。

    “不要來到alpha的世界，這里，遠比你想象中骯臟和邪惡……”alpha無機質(zhì)的目光代替了頭頂上的燈光，成為一種冰冷的光源。張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睫毛慌亂地眨動，alpha忽然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兇惡地說：“說不說！”

    beta漸漸陷入窒息之中，手腳絕望地掙動，一直坐著的制服軍官站起來，說：“等等！我們說過，不可以傷害他的身體，他現(xiàn)在……”

    軍人和官員背過身去，又說了什么，張斐看著他們偶爾轉(zhuǎn)過頭來看自己，心里慢慢浮起一層恐懼。說到底，他不過是個成年沒多久的年輕人而已，然而……

    “你很幸運……賤貨，你該感謝那些幫你打種的alpha，保了你一命……你知道在地下商城中我們是怎么對待那些逃跑的奴隸嗎？你不知道的，我會一樣一樣告訴你……”

    官員和軍人之間似乎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換取了官員的沉默，他只袖手坐在一邊，看著。

    張斐的瞳孔睜大了，他拼命瞪著雙腿，呼喊：“別靠近我！滾開！別靠近我！”

    軍人們低低笑了一聲，像圍過來的山的影子一樣。張斐分辨不出他們的長相，都像一摸一樣的惡魔卡牌。有一只野獸在胸膛里呼之欲出，帶回來已深埋于心下眼底的灰色記憶。有人摸上了他的身側(cè)，沿著胸腹往下探尋；有人撫摸著他的臀部，似乎在大力揉搓；有人從背后抱過來，惡心地撫摸上胸口……

    一道冷淡而略帶同情的目光漂浮在空氣里，就是那個視而不見的審訊官。

    “你知道嗎，如果把你送到軍營里，連懷上的機會都不會有，因為你會懷上了又被cao流產(chǎn)哈哈……”

    “對待間諜，我們會把他倒吊起來，把他的腸子從肛門拉出來，懸掛在木架上，然后斬掉他的四肢，讓他吃下去……”

    “……在俘虜沒有死去之前，我們不會挖掉他的眼睛，因為他必須看著自己的內(nèi)臟怎樣被一件件摘掉……”

    張斐哭了，他真的哭了，臉上有濕潤的淚痕。他同時覺得非常地惡心，想吐，哭叫著求饒：“別碰我，別碰我，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放開我……”他終于知道這個新來的alpha是哪里來的了，是軍隊中早已被廢棄的黑牢，用來虐殺審訊俘虜，因為手段太過殘忍令人發(fā)指，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便已被禁止。他們顯然非常了解他，要用他最恐懼的回憶、最無法接受的事情來擊潰他的心理防線，讓他說出所有知道的事情。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不要再折磨我了……”

    張斐眼前淚水漣漣，模糊一片，恍惚中他看到刑訊官把他的手臂擱在了一塊粗黑的鋼鐵上，用鐵環(huán)銬住，一個大鐵錘就斜靠在鐵塊上。刑訊官殘忍地笑了一下：“聽說你是狙擊手，如果我把你的手毀了怎么樣？”

    “不——！”beta凄厲的聲音。

    三個半小時的刑訊，漫長得如同一生。beta最終身體如水里撈出一般，仿佛已經(jīng)脫胎換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目光迷離，精神崩潰，如果不是軍醫(yī)帶著護士最終破門而入，帶來外面的光亮，不知道后果會變成什么。

    軍醫(yī)抬起beta的頭，看他渙散的雙眼，嘆了口氣。如果他晚來一點點……黑牢里刑訊人員的手段……不知會多么可怕。護士密切地圍繞著張斐，給他注射各種鎮(zhèn)定藥劑。beta不知道，他消失的這三個半小時里，竟然連軍理的大門都沒出去。而且他初來軍理之時常常造訪校醫(yī)室，現(xiàn)在離開了竟也是要從這里走。

    “離開吧……離開，我早覺得，你不適合這里。”軍醫(yī)嘆了口氣，說。同時暗罵一句，如不是他臨時知道消息，會有刑部人員在校園里臨時提審張斐，他都無法去撈他出來。而現(xiàn)在beta的眼神依舊是空洞的，不知道受了多少刺激?！半x開這個地方，去更好地生活吧，不要再回來。”

    軍醫(yī)的目光漸漸落到地上，外面的風，也要逐漸要吹到校園里來了。他在這里做校醫(yī)的日子，不會長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