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迷中醒來，謝舒正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面積大得和一般住宅的客廳相當(dāng)，內(nèi)部布置相對華麗。

    他所在的床位，單純從整個房間的整體里被割裂出來，臨時做成了功能特殊的一角。

    身下枕著一張可以調(diào)整傾斜角度的單人床，床頭連接著精密的儀器，導(dǎo)線一樣的東西從儀器里連出來，頂端連接著固體耦合劑制成的膠片，粘貼在他的后頸和兩側(cè)的太陽xue上。

    “嘶——”撐著前額，謝舒現(xiàn)在感到頭痛，意識和記憶在此時像奔涌的潮水一樣涌入腦海。

    謝舒活動了一下手臂，再移動一下麻痹的軀干，他現(xiàn)在的身體很正常，根本沒有任何不該有的癥狀。

    將腿從床上放下來，光腳踩在紅木制成的地面：“我被聯(lián)盟判了……死刑，可我現(xiàn)在居然沒有死?！?/br>
    謝舒低聲自語了一會兒，他皺起眉頭，揉了揉肩膀，又伸出手扯掉了頸部和太陽xue的上的生物膠片。

    他很快冷靜下來，走到房間對面的落地鏡前。

    鏡中人的臉蛋很漂亮，身材健康而修長，淺粽色頭發(fā)淺粽色瞳孔，背后受到窗外光暈的襯托，氣質(zhì)像清晨時刻林間矯健的梅花鹿。他身上穿著寬松的白色襯衫，不過謝舒覺得更像一件沒有條紋的病號服。

    靠近鏡子，謝舒?zhèn)冗^頭：“嘶！這是……”

    頸部固定了一個項圈形狀的裝置，漆黑的表面幾乎不反射光芒，只有位于鎖骨中央處閃著一點紅光。

    右側(cè)頸部位于項圈的上方，有一個明顯的紅點，是注射器留下的針眼。

    謝舒閉起眼睛回憶：“是在來到這里之前，我本該被注射的氯化鉀。難道致死藥物被人替換過了？”

    氯化鉀是安樂死用的藥物之一，混合巴比妥后能夠快速致死。聯(lián)盟用這種藥品安息了許多恐怖分子、走失團伙的頭子、“意圖謀反”的政界精英、“壟斷財團”的商界巨鱷……曾經(jīng)的謝舒或許也被算作他們當(dāng)中的一員。

    他被坐實了違背聯(lián)盟律法的罪名——謀殺聯(lián)盟第三星系的一名參議員。

    這就是他身陷極度被動，最后被關(guān)入監(jiān)獄，判處死刑的直接原因。

    “呵呵……”想起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謝舒就覺得十分可笑。

    “唔。”他捂著嘴干嘔了一下，再想下去他絕對會吐出來的，他干脆不想了。

    從鏡子前轉(zhuǎn)身，回頭打量起單人床的床頭鏈接的儀器。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整個儀器并不小，床頭擺著的那個只是它的鏈接裝置加顯示屏。計算使用的主機被嵌入在墻體內(nèi)部，大小直接占據(jù)了一整面墻壁，高度和那個四米高的天花板相當(dāng)。

    “這個儀器是……”謝舒在主機形成的“墻”前觀察了一番，結(jié)合他剛才在游戲里的全部經(jīng)歷……

    觸摸墻壁的動作停頓住了，謝舒快速往后退了兩步，他抬頭看著這臺大型機器，面色蒼白，冷汗快速從身上流下來。

    “這種東西……，真的，……真的已經(jīng)可以被造出來了么??？”

    ——幻覺制造。

    這是一臺能夠制造幻覺的機器！

    剛才那場可怕的欲望游戲，都是這臺機器或者是某個在儀器背后的cao控者，給他制造出來的幻覺。

    這不可能吧……

    謝舒的集團還在整個聯(lián)盟獨占鰲頭的時候，他旗下的團隊并非沒有對機械和生物精神的方面展開過研究。

    但這方面的技術(shù)制約實在太大，他在這個領(lǐng)域投入了大量資金，最后的事實卻只能向他說明——即使找遍整個聯(lián)盟，也不可能有人能創(chuàng)立出這樣頂尖的生物技術(shù)。

    因為目前的科學(xué)理論仍然存在的漏洞，實踐得出的生物科技和物理化學(xué)理論不能完美互通。哪怕某些可笑的學(xué)界知名專家一再高傲地向世人聲明，他們已經(jīng)闡明了量子以及以上級別的所有理論。

    “醒了？”有一個聲音從單人床所在一角的正對面?zhèn)鬟^來。

    謝舒循聲走過去，房間的另一端離床所在的位置還有不遠的距離。那里有個巨大的復(fù)古紅木柜子，古老的金色擺鐘在立柜正中央的玻璃窗里搖擺，柜前是一張擺在柔軟地毯上的寬闊辦公桌，桌上空空如也。

    謝舒觀察了一下，他找不到聲音的具體來源，只是覺得這個聲音有幾分熟悉。

    “體驗怎么樣？”那個聲音繼續(xù)傳出來。

    謝舒終于注意到，辦公桌的桌面是特殊處理的傳感裝置，聲音從那里發(fā)出來。

    “！”再次聽到問題，他終于明白了對這個聲音熟悉的原因。

    謝舒臉上先浮現(xiàn)出錯愕，不過這個表情一閃而逝，如同碎石沒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湖面，很快歸于平靜。

    他說出了對方的名字：“岳奕?！?/br>
    “好久不見。其實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和你見面，謝總?！?/br>
    桌面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熒光立體屏幕，謝舒看到了岳奕那張臉。對方的臉上似乎帶著一點淡淡的笑意，但總體的神色很平靜，黑發(fā)黑瞳，棱角分明，左眼下方一顆黑痣。

    這張臉和剛才游戲里的某人重疊，很不好的記憶瞬間被喚醒了。謝舒開口時，稍微停頓了一下，不過他很快面色正常地說道：“你想做什么？”

    “如你所見，新研發(fā)的儀器需要實驗數(shù)據(jù)?！痹擂鹊幕卮鸱浅８纱唷?/br>
    所以？

    所以，所以這臺儀器真的出自岳奕集團的旗下，然后岳奕用他在幻覺里做了那樣的事情？甚至親自接入游戲領(lǐng)取了身份？難道是為了近距離觀察效果么？

    他沒能死于死刑的判決，而是被送到這里，成為人體幻覺儀器的一個試驗品？！

    “聯(lián)盟不允許進行這種會損害身體或者精神的人體實驗?！?/br>
    謝舒分析著所有可能，快速地說道，取回記憶的他和游戲里相比實在是沉穩(wěn)了很多：“你這么做是在違背道德違背法律，我畢竟掌控過集團，身份地位都不比現(xiàn)在的你低，如果我被發(fā)現(xiàn)或者你留下了什么線索……”

    看到岳奕臉上仍然保持著的笑容，謝舒突然頓住。

    他意識到了，按照常理來說他已經(jīng)是一個聯(lián)盟一個被行刑的死犯。地位、金錢、名譽，這些讓他曾經(jīng)受萬人敬仰，讓他最輝煌過的一切，全都沒有了，甚至聯(lián)盟的戶籍ID記錄也會被登記為違背刑法死亡。

    聯(lián)盟第一財團的首席執(zhí)行官又怎么樣呢？曾經(jīng)一手遮天又怎么樣呢？誰還會在意身份里背負著污點死去的人呢？聯(lián)盟的法律還會保護一個死刑犯嗎？

    即使被囚禁在這個房間，被這臺幻覺儀器玩到死……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吧？

    ——他是這個實驗很理想的試驗品。

    “……”謝舒的指尖攥緊了。

    岳奕看見他的神情，大概猜出來謝舒自己想明白了情況：“替換藥品，再把你從聯(lián)盟監(jiān)獄秘密押過來，可是耗費了我不少功夫?！?/br>
    “不過第一次的表現(xiàn)沒讓我失望呢。謝總。”岳奕話鋒一轉(zhuǎn)，笑著說道。

    謝舒選擇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不動，他的雙手攥緊，雖然如今的事實已經(jīng)證明，他徹底輸給了這個人，但骨子里似乎還打算負隅頑抗。

    岳奕伸出手，在顯示屏里的身形晃近了一點，似乎正在調(diào)整投影的呈像，他看了一會兒道：“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呢，我還以為把你從死刑里救回來，你暫時會高興的?！?/br>
    謝舒太明白這句話里全是虛情假意，嗤笑道：“這算什么？用活著……換來凌辱么？和被判死刑有什么區(qū)別？”

    岳奕沉默了，他似乎往后靠了一下，頭也稍微低了低，謝舒看不清他的神情，猜測他這個動作是枕上了身后的椅背。

    良久，岳奕抬起頭，明明是一雙深黑色的眼睛，卻給人猩紅得發(fā)亮的可怕錯覺：“是啊，沒有區(qū)別?！?/br>
    “與其讓你就這樣直接被干掉，對我來說真的太可惜了！你欠的債實在是太多了，不慢慢還給我，我一定會為此后悔一輩子的?！?/br>
    謝舒本能地感到發(fā)寒，他看向那雙黑色瞳孔，總覺得里面充滿了嗜血的恨意，更多的居然還有強烈的興奮。

    他突然想起來，之前兩人商戰(zhàn)廝殺的時候，有人賣情報告訴他，岳奕的精神檢測報告有嚴(yán)重施虐傾向。如果可以利用好這一點，做些文章，說不定能成為制約岳奕的一個好籌碼。

    所以后來謝舒也去調(diào)查過，最后無果而終，根據(jù)調(diào)查結(jié)果和他長期認識岳奕以來的記憶，這個人的人生履歷非常清白，并沒有對任何人有過施虐行為。

    但現(xiàn)在眼下這個情況讓他突然感覺“施虐傾向”——這個情報，極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請不要繼續(xù)在這里浪費時間?！?/br>
    岳奕的聲音稍微放松了下來，可那個聲音從桌面的立體熒光屏里傳出來，就好像在下達新的審判：“回到你的位置上吧，我會馬上開始下一次實驗?！?/br>
    謝舒瞳孔放大了一下，壓抑的眼底終于溢出了恐懼，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

    “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很期待新游戲里你給我的反饋數(shù)據(jù)。”岳奕還在說話。

    謝舒猛地轉(zhuǎn)過身，他飛速往房間的門口跑，拉動門把手時，果不其然，門是被鎖死的。

    “沒用的，整個房間都是密閉的?！?/br>
    岳奕笑出聲，他看著影像顯示出的白色身影：“這里原本是我一棟別墅里的辦公室，為了防止商業(yè)機密泄露，連空氣都用儀器傳輸進來，大門也需要我的指紋。

    謝總，這方面你之前應(yīng)該做得比我更好吧？與其想著怎么出去，不如想想接下來怎么更好地完成新身份的任務(wù)?！?/br>
    瘋子，可真他媽有你的。

    謝舒在心理默默罵了一句。

    不過真巧，他也是。

    謝舒在門前往后退了幾步，薄唇勾起笑了一下，身體發(fā)力直接往那扇堅硬的門上撞去！

    “滴——！！”

    頸部那個像項圈一樣的黑色裝置，瞬間亮起了刺眼的紅燈，尖銳的警報聲回蕩在室內(nèi)。

    電流從頸部竄過謝舒的身體，他沒能撞上去，捂著脖子在門前重重摔到地上。

    岳奕淡淡看著顯示屏里的景象，無奈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