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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首都城依然熱鬧,霓虹燈和車燈交相閃爍,喇叭聲、吵鬧聲此起彼伏,讓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坐落在鬧市區(qū)的奚家老宅卻一片寂靜,蔥郁的人造林將外界的紛擾阻隔在外,人工河和假山環(huán)繞其間,柔和的夜燈下,無論一年中的哪個季節(jié),都有正當(dāng)季的植物蓬勃盎然?;ㄏ泺B鳴,水秀山清,行走在這宅子中,不會有人懷疑,自己所在的正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桃源深處的喻升睡得正沉,他沒問奚寧那男人去了哪里。清醒一些時他聞到了夾雜在安神燃香中的血腥氣,不是很明顯,卻足夠叫人清醒。他將自己縮在奚寧懷里,讓戀人的體溫消解后背的寒意。奚寧的一只手臂搭在他腰上,手指在側(cè)腰的軟rou上沒有規(guī)律的輕點著。喻升在那捉摸不透的輕點中睡去,一夜無夢。 清晨,處理了一夜雜務(wù)的奚寧疲憊的揉了揉眼角。昨夜,喻升睡沉后,他穿好衣服重新回到書房繼續(xù)進(jìn)行未完成的會議。之所以會丟下開到一半兒的會議突然離開,是因為前來送茶的傭人說,路過夫人房間時聽到里面有響動。奚寧聽了擔(dān)心起來,怕喻升醒后發(fā)覺只有自己一個人,又胡思亂想甚至做傻事,立刻中止會議趕回臥室。 ——喻升怎么可能會一個人,奚寧苦笑。他早該想到的。 再次回到書房,電腦另一邊的合作對象已經(jīng)睡了一覺,被奚寧的電話叫醒時人還懵著。奚寧雖然一直未曾合過眼,但是神采奕奕,精神頭竟要比小憩過的合作對象還要好。因為奚寧這一拖,接下來的部分進(jìn)行的十分順利,畢竟已經(jīng)等了這么長時間,所有人都盼著速戰(zhàn)速決。 會議結(jié)束后已經(jīng)凌晨四點,管家端了熱湯過來。他剛處理完那仆人的尸體,問奚寧該如何賠償他的家人。那人已經(jīng)結(jié)婚,妻子與他同齡,和父母一起住在鄉(xiāng)下老家。家里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剛上小學(xué),一個去年剛出生。聽說有孩子,奚寧思索了一會兒,說,“問一下他的妻子愿不愿意代替丈夫到首都工作,我們可以幫她解決孩子的上學(xué)問題?!?/br> “您的意思是讓她帶孩子一起過來?” “那不然呢?”奚寧反問,“反正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孩子了。告訴她丈夫的真正死因,如果她想報仇,替她找好律師,一定要找最貴的事務(wù)所;如果她有其他打算,也告訴我?!?/br> 管家了然鞠躬,“明白了東家,我這就親自跑一趟鄉(xiāng)下?!?/br> 奚寧滿意點頭,管家在奚家工作了三十多年,作風(fēng)、手段與奚寧如出一轍。奚寧離家這段時間,奚家上下在管家的打理下運(yùn)轉(zhuǎn)有序井井有條。一些奚寧不方便出面只能由他人代替的場合,奚寧也只放心交給這個兢兢業(yè)業(yè)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天一亮管家就帶著奚寧的囑托趕去那仆人的老家。早上,警察過來例行詢問了一些常規(guī)問題,因為奚家家主位高權(quán)重,仇人也多如牛毛,被刺殺的前科數(shù)不勝數(shù),所以警察們對于死者“護(hù)主心切,慘遭毒手”的結(jié)論并沒有多懷疑。再加上精心偽造的現(xiàn)場,在奚寧的有意推動下飛快結(jié)了案。 管家很快就得到了答復(fù),帶著女人的答案回到城里。聽說丈夫死在了別人床上,女人哭著求管家無論如何都不要把真相告訴老人和孩子。在鄉(xiāng)下,盡管出軌的是男人,可承受所有口舌的最終只有妻子一人。是她看不住男人,才叫自己的丈夫爬上別人的床,害年輕有為的丈夫早早喪命,害年邁的公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害牙牙學(xué)語的孩子沒了父親。 女人沒流多少眼淚,送走管家后開始收拾行李,對看著自己一臉懵懂的大兒子說,“你爸爸為了救東家不幸遇難,東家補(bǔ)償咱娘倆,給了我一份工作,也答應(yīng)會幫你和弟弟上學(xué)?!?/br> 男孩兒仍然似懂非懂,“如果沒有東家,爸爸就不會死,可如果爸爸不死,我和弟弟又永遠(yuǎn)不會到首都上學(xué)。mama,我們該謝謝東家嗎?” “到首都上學(xué)也不見得是好事。”女人回避了最后一個問題。一夜之間,平靜的家天翻地覆。她也想過如果男人沒有死,現(xiàn)在又會變成什么樣子。也許會在無數(shù)次爭吵與嘲笑后離婚、搬家,再也不相見。 可無論如何都不該是接受殺夫仇人的幫助,拖家?guī)Э诎岬搅硪粋€地方去。 盡管她從未去過首都城,也聽說過那里的奚家是如何一手遮天。 如果她帶著孩子繼續(xù)住在鄉(xiāng)下,哪怕再過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她也無法和如此龐大的家族對抗。 可如果,能夠讓自己的孩子得到名門望族的資源與幫助,或許,孩子長大后就會有能力揭發(fā)奚寧的惡行。 哪怕那人是個背叛自己、背叛家庭的混賬,可她居然還是想為他的死尋一個真相。 傍晚,剛到家的管家第一時間來找東家匯報工作,“她答應(yīng)的實在有點兒過快了。”管家仍有疑慮。 “畢竟真相對她來說確實有些難以接受?!?/br> “可東家,讓她帶孩子過來,工作該如何安排?” “正常安排,這樣才能讓夫人幫忙照顧孩子啊?!鞭蓪幮Φ?。 管家便開始為了給那女人一份能勝任的工作,調(diào)整手下所有人的分工。 喻升的課因為那個意外耽擱了一天,第二天仍是奚寧開車送他上課下課。路上沒人提前天晚上發(fā)生的事,那件事仿佛一顆朝水面扔下的石子兒,入水的響聲過后,石沉湖底,漣漪散開,表面卻平靜的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 上午的課是形體課,體型優(yōu)美纖細(xì)苗條的形體老師在落地鏡前幫喻升調(diào)整動作。奚寧放下人后沒有急著離開,站在透明的玻璃門外看喻升做拉伸動作,彎腰時露出一小片潔白的腰肢,柔軟的折成刁鉆的角度。可如果看得再仔細(xì)一些,就能看到平滑白凈的腰上,側(cè)面隱蔽的地方,竟然掛著淡淡的淤青。奚寧知道那不是自己留下的,他下手極有分寸,只要不想,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也不是前天晚上那人留的,因為淤青已經(jīng)消散的差不多,只一天的時間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又會是什么人在什么時候留下的呢? 奚寧其實隱隱有了答案,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只能皺著眉毛讓目光看向別的地方。 下午是聲樂課,奚寧沒有多做停留,他既看不懂樂譜也意會不了那情緒飽滿的旋律,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喻升開完嗓便下樓離開。下課時,奚寧準(zhǔn)時來接人,果不其然又拖堂了。奚寧到的時候,喻升正唱到副歌部分的吟唱,本該悲戚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被他用清澈冷冽的聲線唱出,悲傷淡去,只剩高處不勝寒的清冷。伴奏突然停下,老師拍了拍手示意喻升過來。他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奚家家主,跟喻升說今天先這樣,明天再來。喻升的問題不是只上課就能解決的。明明該有的能力、技巧他全都有了,可與其說他理解不了歌曲的情感,倒不如說他故意曲解了其中的含義。 他不想懂。老師想。 盡管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老師選擇尊重喻升的選擇。本來奚寧請他們?yōu)橛魃险n也只是做做樣子走流程而已,誰都知道人是沖著的選拔去的。連奚寧都親自出面了,選拔一個演員而已,沒有不過的道理。況且一場舞劇演員那么多,擔(dān)不起主角,重要配角總給得起吧。劇場哪怕只看奚寧的面子也得把角色提前為喻升預(yù)留好,搞不好還會特別定制。這些都沒什么稀罕的,演藝圈,哪怕是他們自認(rèn)清高的歌劇圈,這種場面見得多了,早就見怪不怪了。 喻升順著老師的動作朝門外看去,看到站的筆直的奚寧,只瞥了一眼就轉(zhuǎn)回頭,遺憾道,“老師,我覺得我還是沒唱好。” “你今天進(jìn)步已經(jīng)很大了。唱歌就是這樣的,不能急于一時,而且十分看整個人的狀態(tài),或許下次來就完全不一樣了呢。你先回去吧,今天已經(jīng)練了很久,確實到休息的時候了。” “可我感覺剛找到狀態(tài)……”喻升不想就這么離開,盡管老師話說的已經(jīng)十分委婉,他還是聽出了其中的隱藏含義——這節(jié)課他白上了。 老師為難的看向門外的奚寧,奚寧雖然沒聽清他們具體說了些什么,但是看喻升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想現(xiàn)在離開,于是點點頭算是同意喻升留下。老師只能再為喻升講解一遍。喻升聽著早已爛熟于心的故事,突然心有靈犀般看向門外,正對上奚寧炙熱的目光。 背后的夕陽鮮紅如火,紅的仿佛要在落山前燃盡最后一把。喻升的臉被落日的余暉映照著,也變得通紅起來。臉上灼熱的溫度讓他的心也跟著升溫。他該是怕冷的,他想。所以現(xiàn)在才會被溫暖包圍著。偏偏那歌唱的也是一個溫暖的故事:被火災(zāi)拆散的情人陰陽相隔后的深情對唱。最怕火的妻子為了擁抱再也觸碰不到的丈夫,在明亮、炎熱、生生不息的火焰里,義無反顧的撲向了此生最愛的人。 喻升奔跑起來,在橙艷艷的太陽光下奔向那個愛著自己的男人。奚寧推開玻璃門,張開雙臂接住落入懷中的愛人。他沒有問喻升在做什么,也沒有問為什么,只是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擁抱著。懷里,喻升顫抖著,趴在他肩上低聲嗚咽了一會兒。奚寧低頭看著地面,陽光投出的陰影正逐漸消失,快要覆蓋住他們的影子時,懷里的人突然抬頭,“最后一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