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靈犀奠己
安致恒把人撤走后,臨光走上酒樓包廂之中,問安致恒他想做什么,安致恒說沒什么,幾個手下背了秘籍然后自己內訌了。 臨光直接說出事實:“你在做局?!?/br> “是。”安致恒直接承認,懶得拐彎抹角。 只要活得足夠久,見識足夠多,幾乎不難想到,他一直都在做局,這段時間表面上到處游山玩水,實際上他手底下的人一直都四處查,只不過那些廢物查不到的東西,安致恒都算到了,再把他們的線索一點一點拼湊出來,勉強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收手吧,現在來得及?!迸R光勸道。 此時的安致恒,還不明白臨光稱他為自己的晚輩是什么意思,他搖搖頭,不肯收手。 臨光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告老還鄉(xiāng)解甲歸田之后幾乎都沒回過京城,這一回他沒打算再離開京城了。 刺殺相國是誅九族大罪,還好自己沒什么九族。 都說只要活得足夠久就會知道很多事情,臨光什么都知道,他勸安致恒收手,完全是知道幕后真兇就是鄭相國,言親王多年與鄭相國抗衡都不能將這個政敵置諸死地,會沒有任何理由嗎? 從司徒超出現在武林盟的那刻開始,不管他有沒有多看溫曜一眼,這個局誰也不能走出來,包括做局者自己。 詭燿教主何等聰明?八十多歲的人,活得那么久,他從臨光登上擂臺的那一刻起,便完全想起所有關于從前的一切,他的狼崽子就是勾起他一切記憶的按鈕。 司徒超和白鶴道長做交易哪能有什么好東西,司徒超和梁俊走后,溫曜臉上掛著一絲笑臉無情的表情,這副表情正是白鶴第一回見到師叔時候的模樣,和藥童溫曜的傻笑壓根不是一個級別。 他背著手,慢慢一步步走到白鶴面前,拿起剛剛司徒超和梁俊寫的兩張紙,只看一眼便認出是淳巖內功的一部分。 白鶴道長看著這氣場已經不是平日里自己的徒弟藥童溫曜,他喜出望外問:“師叔?”溫曜點點頭沒有說話,白鶴像是遇上什么天大喜事一般跪在他面前,“師侄不敬,委屈師叔了?!?/br> 溫曜做了一個讓他起來的手勢,心中暗道,果然還是白鶴忠心些,圣童那小子真是過分,趁他虛弱還真敢動手,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孽障,想些什么,他還是能知道的。 本來還想多對著這四方庭院抱劍觀花幾日,但安致恒已經動手了,真是讓他沒個安寧。既然司徒超和梁俊沒被殺,就證明安致恒對他們有一定信任度,而且還將淳巖道觀的心法教了些給他們,那也說明他已經在懷疑自己,既然懷疑,就沒得等了。 溫曜換下這身道士打扮,既然叛出師門之后也不是道士,這套衣服怎么都看著不舒服。 他在街上買了一套孔雀色的衣服,倒是和以前的模樣挺像的,這張年輕的臉,已經好幾十年沒見到了,甚至以為自己只是十八歲那年剛進城的小道士,時間是不會倒流的。 白鶴說臨光上午急匆匆出城了,走的是城北的方向。 越江以北,策馬七日便是京城。 溫曜怎么可能看不穿他們都在想什么呢?旁人以為自己貪戀長生,連那白眼狼圣童都不知道,他臉上無情的笑意是在嘲諷世人愚蠢,蠢人又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張狂,他的邪氣,世人若是能理解,他便是圣人不是魔頭,所以那些蠢人都不理解,壞人不是第一天就是壞人,好人也不一定開始就是好人。 溫曜不緊不慢,寫了一封書信飛鴿去京城,比臨光騎馬還要快,就在蝴蝶夫人的酒樓里徹夜不停聽著幾個歌女輪流唱好春光,那排場如同安致恒之前住在蝴蝶夫人客棧里的時候一樣,只不過大多數人都認得他是白鶴道長身邊的弟子溫曜,突然穿著一件孔雀色花里胡哨的衣服出現,幾乎都認不出,細看之后認出了也不敢多嘴,只覺得他和平日里不一樣。 “一千年一切形狀,我還是自己模樣……”他緩緩哼著,語調輕柔且平淡,完全沒有一絲喜慶的意味,聲調像是一張泛黃脆弱的紙被撕裂時發(fā)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三更,他讓歌女們回去,自己獨自走在空蕩無人的大街上,提著一盞燈籠,拎著一壺酒,他沒有醉,只是到處走走,適應著這個年輕的自己。 溫曜走到城樓之下,站在一個位置的角度剛剛好月亮掛在越江城的牌子之上,對得很準,他對著月亮奠酒,奠了三輪,仿佛在拜祭著什么,也許是拜祭著藥童溫曜,又或許是拜祭著幾十年前第一次踏入這個江湖的自己。 今夜之后,魔頭再臨。 溫曜依舊用著白鶴徒弟的身份在武林盟出入,他毫不忌諱用這么高調的打扮走來走去,一點道士模樣都沒有,不過數日,這么多年沉寂幕后的老板,終于被逼了出來。 一臺普通的半舊馬車低調駛入越江城中,跟在馬車后面的還有半路折回的臨光,馬車的主人在越江有一處隱蔽的宅子,宅子地牢之中,是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溫曜看著馬車入了宅子,算著馬車里的人換件衣服泡好茶,差不多了才慢悠悠進去。 臨光就在不遠處看著,溫曜穿著一身以前喜歡的孔雀色衣衫,戴著一頂黑色的斗笠,若是臨光記得他喜歡穿孔雀色的衣服,便能認出是自己。 在半舊馬車里的老頭,年紀不比溫曜小多少歲,他快要油盡燈枯,被人攙扶進地牢里,蘇故澄幫他舒著背,讓他覺得好點,這人便是權傾朝野的鄭相國。 溫曜放下斗笠,鄭相國在幾十年前就見過這樣年輕的他,果真是一模一樣,無論是神態(tài)或是長相,完全挑不出一絲分別。 老態(tài)龍鐘的他,動作既笨拙又緩慢,緩緩打量著溫曜,遮不住自己眼底的喜出望外,蘇故澄知道一點點,卻又不是全知道,他侍候好鄭相國之后,被下人攙扶著一瘸一拐走出去,留他們二人談話。 既然來到這里了,蘇故澄忍不住去見他。他遠遠看著一間門庭緊閉的院子,仿佛眼睛能看到院子里的安致恒,想象著安致恒出來請他進去把酒言歡,良久,院子依然緊閉。 蘇故澄只好一瘸一拐被攙扶回去服侍鄭相國,薛翹珣似乎感覺到蘇故澄,一直覺得心神不安,出門走了一圈,什么都沒看到,只是遠處就聽到傅星琳和楓木又在吵架,安致恒在起哄不如分手樂得清靜,薛翹珣一聽連忙快步回去勸架。 安致恒向來勸分不勸和,又是唯恐天下不亂,想嚇唬嚇唬楓木罷了。 “缺德,少說幾句,欺負楓木很好玩嗎?”薛翹珣拍拍他手臂,叫他閉嘴。 安致恒無辜道:“在我眼前吵架,我不幫自己妹子,以后楓木欺負琳琳的時候,我豈不是沒理由幫口?” 薛翹珣笑笑,諷刺道:“就她還能被楓木欺負?不欺負楓木就很好了,怕是我有生之年都見不到這盛況了?!?/br> 傅星琳見狀,不屈不撓地俏皮道:“在我九哥面前還能和我吵架呢,那我去找道長玩,反正道長脾氣好,才不和我吵架……啊啊……九哥輕點……”安致恒一聽她想去找溫曜玩,連忙抓住她手腕,力氣不小心有點大,把她抓疼了。 “人家道長忙得很,他若是碰見淮君了,看你怎么解釋?” 確實是忙得很。 溫曜被鄭相國仔細端詳好幾次,那神態(tài),那眼神確實是和以前一模一樣,而且還懂他們之間的暗號,確實是教主沒錯,鄭相國緩緩道:“我確實是護住他,現在還是安然無恙,我信守承諾了?!?/br> “可是你的圣童死了,未必可以成功,也要試試嗎?” 那年老沙啞的嗓子里擠出斷斷續(xù)續(xù)的一句話,他在猶豫,可是貪戀長生和返老還童實在太過誘人了:“我……現在……這模樣,除了試試就別無選擇?!?/br> “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七十六了,小不了我?guī)讱q呢。” “剛過生辰,七十七了?!?/br> 雖然溫曜不太想理他,始終是自己的信徒,自己也沒幾個信徒了,只好覺得大發(fā)慈悲,幫他試試,他們的關系得追溯到很久之前。 千絲萬縷。 鄭相國是他的信徒,和很多自愿加入瑾山教的人都一樣,為了長生不老,一開始的他也就三十來歲,春風得意的年紀,但長期憂國憂民,長出一絲白發(fā),就是這么一根白發(fā),他覺得害怕了。 三十多歲便已是尚書的他,害怕自己的前途,害怕自己一旦老了死了,便失去這幾十年來苦心經營的一切。 微服拜入瑾山教,不是尋常門徒,是成了他的信徒。 若是失敗,死便死了,若是成功便是重生返老還童,和溫曜一樣。 “我以前在想,成為尊者的信徒是多么光榮的一件事,現在想,能和尊者一樣才更加榮幸。” 溫曜慵懶地看著他,如同俯視著一只貓一只狗一般,心想信徒也只能是信徒,和自己還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