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掩月前夜
畫舫靠岸后,安致恒從不是吃素的,既然自己能將自己的武功教給那些手下,就有足夠的本事讓他們造不成反,他都只教到一大半,到了非常重要的分叉口,稍微練岔氣就會沒命,既然是要打造一堆白骨圣童,自然他也是有管理的方法。 臨光自己上瑾山想先見他,心想如果自己能解決,就放過這些晚輩吧,真是天真,溫曜哪會善罷甘休? 臨光讓他們在瑾山下等兩天,順道安致恒也等等自己那些手下集合趕來,從越江慘敗開始,安致恒就瘋了,他有一堆方式和自己的手下聯(lián)系,根本不需要傅星琳幫忙傳遞消息,蘇故澄以為把他控制住就能讓他留在自己身邊,根本就是留了個寂寞。 第一天夜里,安致恒在畫舫的甲板上仰望著只剩一絲邊角的月光,不知何時楓木站在他身邊,安致恒淡淡道:“你帶他們走吧?!?/br> “開玩笑,我自己可不想走,淮君我?guī)Р蛔?,琳琳更不會走?!睏髂拘α诵Γ惨坏姥鲱^看著星云流轉(zhuǎn),那一絲邊角的月光虛虛實實猶抱琵琶半遮面。 安致恒覺得勸也沒多大用,知道越江那口氣傅星琳和楓木怎么能咽得下,但心中卻有不太好的預(yù)感:“一開始就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你最有理由不來這里的?!?/br> 楓木的蛇攀上他肩膀,他用指頭逗了逗蛇,笑道:“你怕我出了什么事,沒人照顧你那刁蠻表妹,我發(fā)誓,絕不比她早一刻死,不然我殺條蛇給自己下蠱,信了吧?”說著,他肩頭上的蛇往后縮了縮。 看著蛇被嚇到的樣子,安致恒不禁發(fā)笑:“我只是覺得,現(xiàn)在的我有點不一樣,他后來將淳巖道觀的內(nèi)功翻出來練,這段日子蘇故澄給我找到完整版的淳巖內(nèi)功,我想現(xiàn)在的功力可能不比那老東西低,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勁?!?/br> “什么意思?”楓木不是很明白那句不對勁。 “我的眼睛,看到不一樣的東西了,而且非常不對勁,卻又不知道怎么形容,”安致恒搖搖頭指著空蕩蕩的湖面,冷漠道,“有東西,在哭,我見過他們生前的樣子,我的眼睛出問題了,那老東西肯定也是?!倍]上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更加多,更加清楚。 楓木明白他什么意思,笑笑道:“莫不是真要飛升成仙了?” 其實根本就沒什么獨門速成秘術(shù),是溫曜用自己的方法速練淳巖內(nèi)功走岔了路子,成了一門新的內(nèi)功,靠吸旁人的內(nèi)力當作自己,后來再按正途修回去,加上完整的淳巖內(nèi)功,練到最高一層便是飛升成仙,這樣得修一百幾十年的內(nèi)功,只需要一兩年就能修成。 安致恒從一開始便用著溫曜的方法修,又吸過非常多人的內(nèi)力,加上練了兩年多淳巖道觀的內(nèi)功,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勁,實在太遲了,本想這次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所以想讓楓木將他們二人帶走,卻沒想到楓木自己也死活不肯走。 薛翹珣似乎聽到他們的對話,披著一件袍子,打著哈欠也走到甲板上,輕輕道:“那豈不是勝券在握?你愁什么愁?” 本來,安致恒就想和溫曜同歸于盡,實在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那模樣,世上有資格讓溫曜消失的,便只有安致恒。 蛇聞到薛翹珣身上蠱蟲的味道,直接攀上他肩膀躲著,生怕真被楓木宰了做蠱,楓木看著這養(yǎng)不熟的白眼蛇,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回去就抓你泡酒,還有你啊,我那時候第一次給你埋的蟲現(xiàn)在是吸收了,但后來補的幾次還沒吸收,若是蠱蟲死了在這邊我可補不了。”他說的便是一開始在蜀地還沒適應(yīng)時死的蟲和那次被獨孤蔑打傷時候補的蟲。 現(xiàn)在楓木不在龍爭城住了,也沒準備蠱蟲,除非回龍爭城養(yǎng),不然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合適的蠱蟲給他補,薛翹珣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你別烏鴉嘴,別咒我的寶貝蟲蟲,我可沒視死如歸。” 他們?nèi)诵α藥茁?,躲去薛翹珣身上的那條蛇又往他背后躲了一點。 此時瑾山上,溫曜讓白鶴占了一卦,是星行掩月,最早的時候星行掩月是不成卦的,后來他們祖師爺從六十四卦多編成了八十一卦,星行掩月便也成了一卦,從淳巖道觀覆滅之后也沒什么人知道那后來多編的卦象。 白鶴覺得不太吉利,又占了幾次,全是星行掩月,溫曜叫他別白費力氣,銅錢在龜甲里晃動的聲音吵到他了,說罷自己隨手拿了一把一指多寬的細劍往外走。 不需要誰去探查,也不需要什么預(yù)感,臨光靠近自己,便能感覺到那種氣息,就如幾十年前,在山澗深處,那股清澈簡單的氣息。 他老了,不是當年十來歲的狼崽子,幾十年來,他的臉也被亂刀砍到做不出任何一絲表情,卻也掩蓋不了那股子單純和傻。 沉醉在紅塵俗世的血孔雀,偶爾到過山澗散心,又怎么會變回與世無爭白孔雀呢?不可能,一切都不可能。 從錯的開始,每一步都是錯的,無論如何改寫都是錯的。 見他來迎接,臨光努力扯動還能稍微做出角度的嘴角神經(jīng),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之前我來都打我,現(xiàn)在又提劍過來,胡鬧。”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來?” “我來帶你走,你本來是干干凈凈的,被這俗世污染了魂魄?!闭f著,臨光朝他伸出手。 溫曜正猶豫著,但想起白鶴占的星行掩月,讓他毫不后悔握住了臨光的手,可是握住他粗糙的掌心那一瞬間,異常跳動的脈搏提示著……“澤骨香?” “嗯,”臨光點點頭,他知道沾上這澤骨香是沒救了,但死之前倒是有這勇氣,真正帶溫曜走,回到他們初見的那道山澗深處,“不要救我,我們就一起活一天也好。” 在幾十年前他奄奄一息被抬到瑾山的時候,不也說了不要救自己?這一次,沒有內(nèi)力解不了澤骨香,哪怕溫曜散盡內(nèi)力也無法解開這個自己下的死咒,用自己的死咒殺自己最愛的人,諷刺。 “是蘇故澄嗎?”能動用澤骨香,而且在外頭用的,也就只有蘇故澄了。 星行掩月果然真的沒錯,今夜這只有一絲縫隙的月光,星星稍微一動,便徹底掩蓋它的光芒,能讓溫曜這般心甘情愿吃啞巴虧? 不可能。 絕不可能。 “是誰都不重要了?!?/br> 溫曜一直都想和臨光像今晚一樣對他說,一起走,只要臨光一開口,他無論是什么時候都會答應(yīng),只是以前的臨光沉迷當什么臨光將軍,喜歡什么大好河山。溫曜不接受他那些豪言壯志,身為一個魔頭自私點又如何?魔頭怎么會有廣闊豪情?搞笑。 到今晚那么干凈簡單的夜空下,原來是知道自己染上澤骨香,最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可以放棄什么大好河山,原來可以什么都不要,脫離世俗……只是臨光發(fā)現(xiàn)的太晚。 “我錯了,我以為幾十年前我知道自己錯在哪,其實我今天才明白真正是什么?我先招惹你,又是我先背叛你……” 能走去哪兒啊? 澤骨香能剩幾日命,就看那人能忍到幾日,如果那人內(nèi)力深厚自己解了,最后也只是成為廢人,用來折磨背叛者的毒,最后折磨著自己這個最大的背叛者。 臨光補充道:“我們在一起活一天也可以,海角天際徒為爾?!?/br> “我可以將你換到圣童的身體里,他的身體勉強也能入眼?!?/br> “不!溫曜,你還不懂嗎?我只想用臨光的身份和你一起,哪怕一天也可以。” “你都說到這句了,我還不知道你是來殺我的嗎?”溫曜淡淡道,他將最后一絲自欺欺人也徹底磨滅,若是臨光死了,世界上更不會有人能殺溫曜。 白鶴占的那卦星行掩月,實在諷刺,他占了好幾次都是星行掩月,可笑。臨光賭的是溫曜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如果溫曜愿意跟自己走,澤骨香的疼痛他愿意忍一輩子,用余生陪著溫曜。 如果溫曜不愿意和自己走,他都中了澤骨香了,沒什么好顧慮,他殺了溫曜也要把他帶走,算是給那些晚輩們的一件禮物,為這個大好河山解決一個驚世魔頭,溫曜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白鶴還沒開始卜卦之前,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全是在溫曜的一念之間,一直以來,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傻子。 臨光激動地將他擁入懷中,用沙啞的聲線喊道:“我不想殺你,我從來都不想殺你,也不想害你,可是我太笨了,我不知道有什么別的方法……” 只要活得足夠久,不難知道世人想的是什么?哪怕是一只狼,溫曜也能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畢竟也沒別的可想了。 “痛嗎?”溫曜從他懷中緩緩抬起頭,冷靜問道。 澤骨香是溫曜自己發(fā)明的,有多疼有多痛,幾十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他故意多問一句,算是給自己最后的借口。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