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安跪在裴煬面前的樣子很馴服，就如同他半個小時前一言不發(fā)地對裴煬屈膝一樣，雙膝跪地的動作仿佛練了無數(shù)次，成為了已經(jīng)深入骨髓的條件反射。

    盡管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這個四年前苦追自己整整一年的學弟卑躬屈膝。

    他那個時候?qū)ε釤鞘裁锤杏X來著？

    對了，覺得煩。

    大一新生的追求直率而張揚，絲毫不知掩飾，在學院里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對于江易安來說，那是他所剩無多的自由時光。根據(jù)家族規(guī)定，一旦他所要侍奉的三少爺成年，他就必須去到那個從未見過面的主人身邊，輔佐、或者說——服侍他。

    所以他要利用盡可能多的時間，盡最大的努力，證明自己在這個社會上存在的價值。

    而不是一個家族、一個男人的附屬品。

    何況，他不是同性戀。

    沒興趣陪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玩這種流行在少年人當中的時髦游戲。

    大四畢業(yè)后，他拒絕了保研的機會，創(chuàng)業(yè)，經(jīng)過大學四年的積累和畢業(yè)三年的拼搏，三年后，他很成功。

    他的傳媒公司成為圈內(nèi)的后起之秀，江總的稱呼在圈內(nèi)被人越叫越響，然而，隨著時間的一點點逼近，他自己卻越發(fā)沮喪甚至凄惶。

    本家傳來消息，三少爺即將畢業(yè)，讓他及早做好準備。

    一旦這位他所謂的主子回到本家，他所拼盡一切打拼出來的成績，也要跟隨他本人一起，盡數(shù)歸于主人。

    他只是裴家按照祖制從小養(yǎng)大的家臣，在外面可以叱咤風云，在主子面前，卻沒有任何資本——

    對于主人而言，沒有任何東西的屬于他的，他只能被屬于。

    這是宿命。江易安沒有覺得不甘，因為從來沒想過反抗。只是看起來堅毅又堅定的外表下，整個人被某種悵然若失和無力掙扎一層層裹的透不過氣來。

    但本家曾經(jīng)派人給他傳話過來，比起前面的兩個哥哥，并不需要繼承家族的三少爺裴煬，并不是一個不好相與的人。

    所以江易安那個時候想，或許見到裴煬本人后，這種不安就會慢慢淡去，然后，就想小時候所接觸過的那樣，逐漸忘記自由的滋味，安于現(xiàn)狀，心安理得的被使用、被屬于。

    但是怎么也沒想到，當年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大一新生……就是他日后需要傾盡所有去盡力侍奉的主子。

    終于見面的時候，其實江易安很想問問此刻這個理所當然坐在他辦公桌后面的年輕男人：這樣玩弄他，是不是很有意思？

    然而他沒有。他只是輕輕地閉了下眼睛，緊接著就繞過桌子，用這個標準到挑不出絲毫錯處的姿勢，在裴煬腳邊跪了下來。動了動嘴唇，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那兩個字從腔子里狠狠地逼了出來——

    “……主人?！?/br>
    這聲線一如裴煬記憶中那樣，清越的、沙啞的、禁欲又誘惑的……完美。

    裴煬無聲的笑起來，椅子轉(zhuǎn)了半圈，面對著他，鞋尖不輕不重地在男人的肩膀上踹了一下，外面下著雨，他向來不管不顧，剛才下車進樓之前腳下沾了泥，在男人筆挺的灰色西裝上面留下了一個泥濘的印子，隱隱的透著踐踏的味道。

    江易安被他冷不防的踹得身子晃了一下，但是沒有躲，隨即又恢復到了原來的姿勢。

    裴煬看他這個逆來順受的樣子，倒是與記憶中那冷淡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師兄判若兩人，一時間也說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覺，只冷淡的吩咐，“抬頭。”

    男人于是順從地抬起頭來，只是眼睛依舊是向下看的，那是裴家家臣的禮數(shù)，但裴煬卻覺得他是在逃避。

    “你不敢面對我么？”年輕的男人低聲笑起來，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江易安的頭發(fā)往后拽，一直逼到他除非閉上眼睛，否則把目光垂的再低也能夠看清自己臉地步——而裴煬知道，江易安是不敢在他面前，在這種情況下做出閉上眼睛這種明目張膽的逃避舉動的。

    裴煬用力拽著他的頭發(fā)，他的脖子后仰幾乎形成了一條漂亮的弧線。江易安終于在這種簡單的逼迫下妥協(xié)，深褐色的眸子里，恭謹?shù)哪抗廨p輕地落在裴煬臉上，緊接著就聽見他說：“后悔當初你所拒絕的一切么？”

    后悔么？

    江易安不知道。

    他只知道時間回溯，他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人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只能做當下認為對的事情。

    所以他開口道歉：“……我很抱歉?！?/br>
    “抱歉？”裴煬挑眉，臉上不見半點追憶，只有并不真誠的遺憾，“不，你不需要對我抱歉?！艞壸錾俜蛉说臋C會而選擇做一只被呼來喝去的狗——易安，我想，你以后有足夠多的時間，來對自己說這句‘抱歉’。”

    裴家并不忌諱同性聯(lián)姻，反正對于他們這種家族而言，想要女人替他們生孩子傳中接待的方法多得是。

    而作為裴家老爺子的老來子，裴煬在很多方面都享有優(yōu)待。

    比如他曾經(jīng)在看完送過來的關于江易安的資料后就跟家里的老頭子大吵了一架，鬧著非要到江易安的學校去。

    他那時候才十幾歲，有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更有著不知地厚天高的情商。

    他喜歡江易安，從他們還沒見面的時候就開始了。

    既然這樣優(yōu)秀的又得他眼緣兒的一個人注定是要屬于他的，那么不應該成為他身后的附屬品，而是要站在他身邊，成為他的另一半。

    所以跟老爺子打賭，如果他得償所愿，老爺子就親口允了江易安以家臣的身份進門，但如果裴煬沒能得手，時間到了，他就必須要迎娶一位與家族有益的配偶。

    作為不需要為家族興衰cao心的小兒子，在受盡寵愛和任性妄為的同時，找一個身份合適的人來政治聯(lián)姻，這是他需要對家族盡的唯一義務。

    當時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因為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

    然而，這自信卻在堅持了一年之后，敗在了一個喝醉酒的雨夜了。

    那時候正好是大四學生的畢業(yè)禮，是當時隱姓埋名的裴煬追到江易安的最后機會。可是那天他依舊沒能成功把那個女生們眼中的男神約出來。喝多了酒，嘴里失態(tài)的不停喊著江易安的名字，同學沒有辦法，只能用自己的手機給江易安打電話。

    江易安后來人是來了，卻只是到酒吧冷冷地看了酩酊大醉的他一眼，緊接著頭也不回的走了。

    從那之后，賭輸了也死心了的裴煬再沒主動找過江易安。

    因為他知道，反正要不了多久的某一天，他們會再見面，而那個時候，這位學生時代的男神，必將后悔他當日的選擇。

    江易安此刻沒的選擇，可是也不能不回話，因此只能應是。

    可是就這么一個字，卻始料未及地勾出了裴煬心底的一把火，他松開手，慵懶而居高臨下地靠坐回寬大舒適的老板椅里，“他們告訴我，你很優(yōu)秀，也本分聽話?？晌业故遣恢?，這么隨口敷衍，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江易安又閉了下眼睛，很快睜開，慢慢向著裴煬彎下腰去，“易安身份低微，沒資格做您的配偶，更不敢有非分之想?！?/br>
    這話聽在裴煬耳朵里，倒像是又一次的拒絕了。

    其實他壓根沒打算跟江易安再續(xù)前緣，可是卻再聽不得半句從江易安嘴里說出來的拒絕的話。

    “沒資格？論做人，你的確是沒資格了?？墒蔷退阕龉?，你也做得一點都不專業(yè)?！迸釤掷淅涞匦ζ饋?，“——狗是沒有資格穿衣服的，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