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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縫頭匠(雙性攻)在線閱讀 - 九十一章

九十一章

    阮雪棠站在阮云昇的棺槨前,因為無聊,仔細數(shù)著漆棺外鑲嵌的玉璧,待數(shù)到第六十六塊時,背上一暖,扭頭看去,原是宋了知拿了件披風披在他肩上。

    二人對視片刻,阮雪棠眼中無波無瀾,而宋了知那雙眼中卻滿是擔心,輕聲道:“阮公子,你別太難過,御醫(yī)說王爺死在夢中,沒受什么罪?!?/br>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阮雪棠暗暗想道。

    阮云昇剛?cè)ナ滥菚海闹邪司攀撬烙谧约褐值娜钛┨闹鴮嵏吲d了一陣子,就連朝中有人向他表達哀悼之時,他都忍不住露出得意神情,把朝臣們嚇得夠嗆。阮雪棠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當著外人面,才死了爹就笑出聲的他似乎是有點沒心沒肺,索性向皇帝告了假,躲在家中笑個痛快。

    然而時間一久,大仇得報的喜悅也逐漸淡化,這時的阮雪棠竟察覺出幾分無助迷惘——他素來與世人格格不入,單憑著恨意活到現(xiàn)在,如今阮云昇一死,他連可以恨的人都沒有了!

    失去人生意義的阮雪棠難免惆悵,回想兒時,那時的阮云昇對他來說是如天神般存在,想要扳倒他,仿佛非要拼死拼活、同歸于盡才行。阮雪棠早早料定了自己的歸宿,然而事到如今,他自是不必隨著阮云昇一同去世,可是自己今后到底要為何而活,似乎也成為一道難以參破的問題。

    收起那些繁雜的思緒,阮雪棠看著為他憂慮的宋了知:“你不繼續(xù)在外頭跪著了?”

    宋了知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耳根都紅透:“我看阮公子那么久沒出來,有些擔心......我問過禮官,他說可以起身了。”

    皇帝得知阮云昇去世的消息后,下令以國禮厚葬,還特地安排了禮部的官員負責喪葬事宜,顯盡榮寵,也算徹底給彈劾阮家的人一記答復。果然,那些大臣們近來安分許多,不再繼續(xù)給皇帝遞折子了。

    宋了知雖然對民間的喪葬事宜十分了解,但對皇家禮制卻一竅不通,而阮公子又對這事全然不上心的樣子,原本想著幸好有禮官負責,定然出不了岔子。沒想到的是,自己今日便鬧了個笑話。

    今日乃是親友吊唁的日子,來得多是朝中重臣,宋了知難免有些緊張,皇室禮儀又諸多繁瑣,看著進進出出的人群,他直感頭暈眼花,可又不放心阮公子一個人在外面應付,便緊跟在阮雪棠身側(cè),希望自己多少能幫上些忙。

    正午之時,禮官忽然站在停靈的正廳前面,高聲朗喝了很長一段話。宋了知文化水平有限,基本全沒聽懂,只見禮官說完,阮公子便跪了下去。阮雪棠一跪,他自然連忙跟著跪下,稀里糊涂跟著阮公子一同朝棺槨所在方位磕了三個響頭。結(jié)果抬頭之時,才發(fā)現(xiàn)禮官看他的神情有些震驚,身旁來吊唁的大臣們也跟著竊竊私語,宋了知仔細聽了一耳朵,才知道剛才禮官是讓阮云昇的子嗣及姻親行禮,也就是說能跪的只有阮公子以及他的夫人,宋了知跟著跪下,倒像是他與阮雪棠成親了一般。

    要是平日里沒那么多外人在,宋了知說不定還能跪得挺高興,但眾目睽睽之下,他當時就羞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可是跪都跪了,又不好貿(mào)然起身,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跪著。

    阮雪棠沒跪多久便起身進了正廳,宋了知原想趁機跟著起身,結(jié)果禮官用眼神示意他繼續(xù)跪著,又念了好長一段,仿佛他還有其他流程要走。宋了知跪了半個多時辰,終于可以起身,連忙拖著兩條有些跪麻的雙腿來尋阮公子。

    阮雪棠從棺槨旁豐厚的陪葬品中抽出一副畫卷,低聲說道:“阮云昇活著的時候特意交代我要把這幅畫放在他的棺材里?!?/br>
    宋了知好奇地湊過去看,畫卷緩緩展開,宋了知卻為之一怔。他原以為是簡凝之單人的小像,沒想到畫上卻畫著兩個年輕男子,男裝打扮的簡凝之正坐在石桌旁看書卷,神情恬淡,而同樣青年模樣的阮云昇則坐在石桌的另一面,全心全意注視著他的阿凝。

    宋了知第一次看見簡凝之的模樣,由衷地驚嘆他與阮公子的相似,阮雪棠似乎看出宋了知心中所想,手指拂過畫卷上他素未謀面的血親:“我和他就真的那么像么?”

    他看向阮雪棠,忽然意識到阮公子與他一樣,世上再沒親人,自己忍不住地要代他難過。宋了知輕輕握住阮雪棠微涼的指尖:“阮公子,你只像你自己。月亮出來,我就看不見星星了?!?/br>
    阮雪棠沒出聲,靜靜由著宋了知握住他的手不放,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他說這幅畫是畫師隨意畫下的,那時他和簡凝之都沒發(fā)覺,不過后來畫師把這幅畫送給阮云昇時,阮云昇還挺喜歡的?!?/br>
    再后來,阮云昇一邊高興,一邊下令讓人把畫師宰了。

    宋了知并不知道這血腥的后續(xù),應了一聲,將畫收好,隨即與阮雪棠一同去用晚膳。

    王府忙碌了快一個月,尸體都快放臭了,阮云昇終究下葬在他生前選定的墓地,就在那座墓地的不遠處,葬著簡凝之的尸首。他雖然想過下輩子還要與簡凝之長相廝守,可卻沒有合葬的打算,難得有一回自知之明,在最后的歲月里對自己兒子說出了不合葬的緣由:“他那么恨我,葬在一起,我怕他難受?!?/br>
    直到阮云昇下葬,已然四月,但鈺京的雪依舊沒有停止,百姓紛紛傳言天有異象,就連太史局也跟著著急起來,不時便找皇帝議事。而皇帝被迫勤政,大概這輩子沒那么辛苦過,沒過多久便生了重病,把太醫(yī)院也急得團團轉(zhuǎn)。

    宋了知并不知曉朝中動向,但他卻能發(fā)現(xiàn)阮公子的變化,以往阮公子與兇石議事從不避著他,可如今阮雪棠常常借著遛鵝的名義將他攆出去,自己與兇石在書房一談就是一下午。不僅如此,他偶爾與阮公子再談起簡凝之的事,阮公子的神情便會變得異常嚴肅,并不耐煩地說道:“我不是讓你不要再查簡凝之的事了么!”

    宋了知以為阮公子是覺得阮王爺去世了,那些過去的事便不要再提,于是乖乖答應??蛇@些倒也罷了,更讓宋了知無法理解的是,阮公子對裴將軍的態(tài)度也有所變化。某日他去接阮公子下朝,剛好看見裴厲與阮公子一同走出,他隱約聽見裴將軍說自己已經(jīng)向皇上請命去前線支援,而阮公子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對他說什么冷言冷語,居然接了一句“你可別死了?!?/br>
    宋了知心覺古怪,可他近來為了攢銀子忙得焦頭爛額,亦沒時間與阮公子詳談。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朝中那些說阮公子殘虐的折子少了許多,連民間也不大能聽見類似傳言了。

    在宋了知心里,阮雪棠的兇狠程度不會超過一只愛撓人的小貓,痛是真的,但喜歡也是真的,他知道這里面或許有自欺欺人的成分,可他天性善良,沒法把自己喜歡的人往壞處想。

    宋了知有時回到王府,見阮公子還在書房低頭寫著什么,他便會安靜地取一本書在旁讀書,并不打擾,只想陪在阮公子身邊。

    這一日,他照舊取了那本未讀完的記載各國風俗的游記,這本書頗有趣味,且沒什么生僻字,宋了知讀著并不困難。翻開下一頁,宋了知看見羌翎兩字,眼中一亮。他出生的第二年羌翎便已亡國,所以他對羌翎知之甚少,如今對這個被阮公子父親幾條計謀便亡國的國度產(chǎn)生了幾分興趣,遂認認真真起來。

    書上寫道,羌翎王族神秘而高貴,無論男女,皆以白紗覆面,就連宮中近侍都不知曉王族的模樣。并且為了保證王族的血統(tǒng)純正,往往近親通婚,羌翎的最后一代王族便是如此,國王和王后乃是親生姐弟,育有一子,據(jù)說那個孩子無比聰慧,可惜年幼時便與王后喪身火海,羌翎國王也因此一蹶不振,羌翎國力日衰,最終滅亡。

    宋了知越讀越入迷,完全沒注意到阮雪棠早已停筆,悄然無聲地走到他身邊。

    “回去了?!比钛┨挠行┎磺樵傅卮叽俚溃麤]想到宋了知還有這樣好學的時候。

    天色已晚,回去自然是指回去睡覺,宋了知想起最初阮雪棠只準他睡地鋪的日子,再看如今阮公子會主動叫他一同歇息,沒由來地生出一種滿足感。美人在側(cè),宋了知將羌翎忘得一干二凈,手忙腳亂地放下書,臉上滿是笑意,重重地點了下頭:“嗯,咱們睡覺去?!?/br>
    說完,他原本想直接把阮公子抱回寢房,但考慮到挨揍的風險,他最終只是牽著阮雪棠的手,

    披著月光回到房中。

    吹滅燭火,宋了知擁著阮雪棠躺在被窩里,用自己的體溫漸漸溫暖對方,心想歲月安好,莫過如此。

    然而在他們不知道的暗處,正有一批人馬暗中護送著一個癡癡傻傻的孩童進入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