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家書/巫蠱(蘇嬪場)/貴妃這小宮女,昭陽宮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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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昨夜雷雨驟來,直到半夜才歇。 瑤月進來的時候,驚訝發(fā)現(xiàn)娘娘已起身了,正散發(fā)坐在銅鏡前,垂首看著窗外的一株被風雨打得垂頭喪氣的白色花木,面色瞧著竟比這花兒還白。 平日里不覺得,今日一看,這才發(fā)覺娘娘又瘦弱了許多,脊珠伶仃清晰可見。 不過懷孕后女子胃口頓減,也屬常態(tài)。瑤月心疼地想著要做些什么來為娘娘補補身子,一邊打了熱水來為其潔面,口中問道,“娘娘今兒個怎么醒的這般早?”她順著蘇嬪的視線看了過去,蹙了蹙眉,“都怪昨晚的那場雨!前些天日日盼著時不來,偏挑這個時候,丫頭們沒防備,叫這雨打了海棠樹。奴婢剛已去叫人向事務府報備了,明日便會送新的過來,娘娘不必憂心?!?/br> ? “……不必了?!?/br> 蘇蘭棠怔怔看著零落的海棠瓣,嘴唇輕輕顫了顫,“這是……母親送給我的?!?/br> 她的聲音那般輕,如同這瓣棠花飄在空中,只被疏風狂雨打著便散了、落了,人人踐踏。 ? 她還記得那時將入宮,母親在宗族長者們面前求了幾日幾夜,卻仍改變不了結(jié)果,只好哭著將為她準備好的大紅嫁衣片片剪碎,在臨別時,送了她一袋家中的海棠種子,父親嚴厲又慈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兄長騎馬護送她一路進京,庶妹們站在轎后或不舍或艷羨,她被重重頭飾壓著,跟在黑袍的公公身后,一腳踏進了被六朝金粉浸染著的京華城。 從此,家族榮光,盡付一人。 那袋種子也隨著她輾轉(zhuǎn)進了芙蕖宮,卻不耐京華的水土,滿滿一袋種子,只活了這么一顆。她將它栽到窗前,令人好生照看,但是久而久之,她便將它拋在腦后,不甚重視,底下的人也有學有樣,不以為然。 直到今日,她才想起這株海棠的來歷。 ? 瑤月沒聽清她的后半句,疑惑道,“娘娘,不用送新的了嗎?那奴婢去跟事務府的說一聲?!彼€以為蘇嬪只是見到殘花而心生憐意,畢竟清貴門第出身的閨秀大都擅長悲感春秋,“不栽海棠了也好,花樹招蟲得很,可以換種松柏之類,等下回季夏一到,娘娘便不惱天熱了?!?/br> “是么。”垂著發(fā)的柔美宮妃神態(tài)淡淡,忽地想起了什么,眸底染上真切的笑意,“昨夜風雨那般大,阿燕睡得可好?” 瑤月撇撇嘴,一邊利落地梳著面前的青絲,準備挽一個流蘇髻,“娘娘還不知道她?天塌下來都能睡得香呢,奴婢看啊,她和她那寶貴肥鵝真不愧是一家的,心都大到天邊兒去?!?/br> 她見娘娘忍俊不禁,想了想道,“這會兒阿燕應是在尚衣局那邊,她有個小妹在那做事,娘娘要喚阿燕來么?” 蘇嬪搖搖頭,正要說話,宮外忽地便傳來一陣喧嘩。 瑤月眉頭緊皺,“這些新來的婢子們越發(fā)不懂規(guī)矩了,大早上的便這般吵鬧,娘娘等著,奴婢這就……” 話語未完,一宮女便面色惶恐推門而入,“娘娘,襲貴人來了!” 瑤月一驚,隨即不安地看向蘇嬪。 ? 襲貴人向來和自家娘娘不和,凡是來訪準沒好事兒,而娘娘又性情溫柔,是以昔日爭斗大都是以娘娘退讓為主,令她們芙蕖宮可是被夢羽宮壓了好一段日子,宮婢們遇見了都抬不起頭來,不過自娘娘有了龍嗣、被升了嬪位之后,下人們慣會看人下菜,自是人人巴結(jié)。 據(jù)說襲貴人那時在宮里生了好大一通氣,砸傷了好幾個奴仆,之后倒也不常來芙蕖宮找麻煩了,約莫是分位驟然低了一等,心中不痛快,連夢羽宮都少出了。 今日特地過來,莫非是身后有了什么靠山,是以又囂張起來了不成? ? 瑤月心中思量著,神情時怒時憂,蘇嬪倒是面色平靜,似乎早有所料,輕輕一笑,“無事,繼續(xù)梳妝?!?/br> 外頭又是一陣陣喧鬧,伴有女子尖利跋扈的叫罵聲,那稟報的宮女咬了咬唇,猶豫又難掩焦急,“奴婢已說了娘娘身體不便,今日不見客,襲貴人卻非要闖進來,還、還帶了好大一群內(nèi)侍太監(jiān)們過來,瞧著來意不善……娘娘,這該如何是好?” “帶了這么多人過來?”瑤月瞪大眼。 宮外喧囂鬧騰,宮內(nèi)一片寂靜。 蘇嬪凝視著銅鏡里映照出的、女子美麗莊榮的面孔,斂容,緩緩起身。 “好了,為本宮更衣吧?!?/br> 來者不善,縱千謀百慮,卻也避無可避,那至少,讓她以最好的姿態(tài)來迎接。 ? 錦繡華服,玉墜壓襟,直到一絲衣褶也無。 瑤月凝眉不展,偶然一瞥,瞧見銅鏡旁的花壇下壓著一封拆封的信,不由抬頭向蘇嬪看去,“娘娘,這是……?” 蘇嬪將信件拿起,目光淡淡,隨手丟進了香爐中,“一封家書罷了?!?/br> 爐火觸紙便燃,發(fā)出細微的“噼啪”燃燒聲。 瑤月在跟在蘇嬪身后出去前,不知為何,莫名地往爐中投了一眼。 信紙已被灼燒大半,卻還能看見紙上沉沉的血跡重重,像是有人寫著寫著,控制不住咳了血一般。 還有依稀的短短幾行字。 ? ‘兄未歸……父遭彈劾,昨夜病情復發(fā)……已身亡’ ‘母憂極,望兒……速回’ ? 火苗卷上字尾,很快,連那最后一點字跡也消失不見了。 瑤月心中震動,一時怔在原地,瞧見娘娘已經(jīng)推開門,忙跟上蘇嬪。 她腦子中閃過許多想法,但都因某種原因不敢停下深思,只敢淺淺地胡亂猜測,在跨過門檻時,心中模模糊糊地飄過一個念頭。 ——娘娘先前坐在那兒,到底是看花,還是……在看信呢…… 7 ——其實若真論起來,她們兩家最初還算是世交。 襲依兒看著那株宮墻腳下的海棠樹,有些出神。 ? 不過這并不是一個閨中姐妹入宮后反目成仇的話本故事。 襲蘇兩家門第相似,先帝時期也是朝中股肱大臣,兩家曾結(jié)秦晉之好,襲家公子取了蘇府小姐,不過隨著朝局變化,黨派林立,兩家分別為不同對象效力,紛爭四起,又因蘇小姐郁結(jié)身亡,兩家原本隱藏貌合神離的表面關系下的矛盾徹底爆發(fā),就此成為仇敵。 不幸的是,最終反倒是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四皇子上位,蘇襲兩家皆押錯了寶。當今為了彰顯恩德并無嚴重懲處,只是兩家逐漸被排出了朝廷的中心,只能在一個并無實權的清閑位置上悵然度日。 是以,她和蘇蘭棠的入宮便顯得意義極為重要,既是家族對當今的效忠表現(xiàn),又是一次期盼著想要重回昔日地位的野望。 作為家族長女,那一代貴女中的佼佼者,她們從出生開始就在爭斗。 比琴棋書畫,拼詩詞歌賦,爭人望名聲,入宮后,斗帝王恩寵。為了家族榮光,她們費盡心思,到頭來,卻只是成了端坐高臺上之人眼中的戲倆。 當今陛下不是頂好的出身,非嫡非長,卻極擅陰私謀略,深諳權術,從而在身份尊貴的肅王、文采綽約的魏王、勇冠三軍的端王等中脫穎而出,成為先帝心中最值得信賴的兒子,不顧大臣勸阻非要傳位于他,手段可見一斑。 這般的帝王,必定不是寬宏正氣的明君,即使因為某種原因而一時之間不能秋后算賬,也必定在另一方面報復回來。因此,他刻意深化她們兩家的矛盾,將襲蘇兩族嫡女收入后宮,任她們?nèi)绾螤幎?,也置之不理,今日寵幸這個,明日賞賜那個,哪來的什么真心,不過是帝王的權衡之術,古有晏公二桃殺三士,陛下也只是笑看著她們?yōu)闄辔换ハ酄帄Z,好就此達成自己的目的罷了。 她和蘇蘭棠彼此心里都清楚,但還是不得不將戲演了下去,形成分庭抗衡的局面,且在蘇蘭棠有孕之后,更是矛盾激化到頂峰。 蘇蘭棠為了自保,主動想要投入皇后的麾下,而她也在貴妃身邊的宮女元春向她傳遞意思之后,沒有拒絕。 但是,她們都沒有想到,貴妃的動作竟然這般快,也這樣狠,幾乎就在大軍回京的前夕,就對蘇家動了手…… 這不僅令蘇家一瞬衰敗,也令她在震驚之余,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 蘇蘭棠未入宮前,也是驚艷絕倫的才女,在京華頗具美名,蘇家雖無實權,底蘊猶在,是出過太傅的清貴之家——而這些,在貴妃眼中,竟全然不放在心上,動手之前毫無猶疑,輕飄飄的一聲令下,就令一個家族顛覆,蘇大人一夜之間因病去世,蘇家長子不知所蹤,就連蘇蘭棠的所謂罪名,也是隨意決定…… 鐘鼎世家,如今的第一外戚……襲依兒也是現(xiàn)在,才對真正大貴族世家的手段有所體會。 這不是她們之前小兒般的爭斗,也斷絕了她之前企圖從中獲利、黃雀在后的妄想。 貴妃冠寵六宮多年,父親兄長皆手握軍權,選在這個時候——盛將軍入京前夕——對蘇蘭棠動手,無論她做得有多過分,皇帝也不可能對她責罵懲罰,反而這段時日還要大肆寵愛、獎賞貴妃,以安盛家之心。 同時,這也是貴妃對皇后一派的挑釁。 只是,今日蘇家如此,來日若惹得貴妃不悅,她襲家又何嘗不是下一個蘇家…… ? 襲依兒心中沉沉,卻還要在宮女看過來的時候,擺出倨傲跋扈的神情,她知道這些人里,便有貴妃派來監(jiān)視她的人,若不能將今日這場戲好好演下去、令貴妃盡興,那她的下場便會比蘇蘭棠凄慘數(shù)倍。 她不介意當貴妃的狗,也不在乎自己的表現(xiàn)會有多蠢笨無腦,在向貴妃主動投誠的那一刻,襲家就也綁上了貴妃一派的標記。為了家族,為了自保,即使心中幾度沉浮,有再多復雜感慨,她也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來。 蘇蘭棠的下場,在她被診出有孕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注定了。 襲依兒在心里如此告誡自己。 * 蘇蘭棠出來時,便剛好與襲貴人對上一眼。 兩人皆是一頓。 蘇蘭棠肅容站在殿外,身后跟著瑤月與一眾芙蕖宮宮女,“我道是何事這般喧嘩,原是故人。襲貴人,本宮位份比你高,見到本宮,怎還不行禮?莫非是視宮規(guī)于無物嗎?” 襲貴人身旁的大宮女紅倩譏笑道,“行禮是對著高位娘娘的,對著十惡不赦的罪人行禮,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瑤月受不得激,上前怒道,“你什么意思,說清楚點!” 襲貴人哼一聲,臉上帶著瑤月所熟悉的囂張與幸災樂禍,“怎么,你家娘娘大禍臨頭了,還不知道呢?”她不待瑤月反應過來,便悠悠對著東邊行了一禮,說道,“本宮奉貴妃娘娘之命,特來搜查芙蕖宮,罪人蘇蘭棠據(jù)傳在宮中擅自行巫蠱邪術,按大寧律法,應誅九族,立時問斬?!?/br> “不過貴妃娘娘心善,念著蘇嬪身懷龍嗣,不欲將此事鬧大,便派本宮來處理了,蘇娘娘,相識一場,你還是自己說了吧?!?/br> 芙蕖宮的宮婢們紛紛將目光投向蘇嬪,有懷疑,有信賴,有憤怒,有不可置信……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蘇蘭棠神情很冷,“襲貴人,我芙蕖宮上下清清白白,你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磕,便將本宮定了罪,胡亂非議高位嬪妃,可是重罰。” 瑤月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連忙道,“是??!你說娘娘有巫蠱之罪,那么證據(jù)何在?朝廷的掌印詔書何在?若是這些都拿不出來,貴人鬧這一場,我們娘娘可是有權處置你的!” 她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襲貴人和她所帶來的的宮女內(nèi)侍們的神情,實在是太篤定了,令她不得不多想。 襲貴人冷笑一聲,幾乎是帶著憐憫地緩緩道,“我等奉命前來搜查,自然是有證據(jù)的。” 她拍了拍手,便有人帶著一宮女上來。 “看看,這是你們芙蕖宮的人吧?” 那宮女低著頭,神情畏縮,瑤月皺著眉仔細辨認,只覺得有些面熟,且穿的也是芙蕖宮的服飾,心中便咯噔一下,不祥預感頓生。 紅倩溫和地拍拍那宮女的肩,對著瑤月嘲諷一笑,“不要怕,來,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br> 那宮婢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婢子、婢子是芙蕖宮的粗使丫頭,前日親眼目睹大宮女弄月鬼鬼祟祟地在樹下埋著什么東西……婢子一時好奇,待人走后將土挖出一看,竟是一個扎著銀針的巫蠱娃娃,上面,上面還寫著陛下和太后的名字……婢子自知此事甚大,不敢私自決斷,便重新掩埋后稟報了貴妃娘娘……” 弄月一向持重的表情出現(xiàn)了裂痕,慌亂道,“你在胡說些什么?我從未坐過這樣的事!” “是不是真的,只要搜一搜就知道了?!奔t倩針鋒相對。 “我沒有……”弄月下意識看向蘇嬪,“娘娘……” 所有人都看著蘇嬪。 ? 蘇蘭棠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心情竟格外平靜,看著面前的這一場鬧劇,還有閑心想著阿燕此刻在做什么。 幸好阿燕不在,沒有被卷進來……不過這小姑娘回來時看到她已不在,芙蕖宮宮人四散,定會覺得詫異吧——不,也說不定芙蕖宮會被直接封鎖,想進也進不來。 只是無法再庇佑阿燕了,到底……還是不甘心啊…… 蘇蘭棠笑了笑,頂著眾人的視線,想著此時此刻她應說的話,“好啊,孰是孰非,一查便知。” 屬于她的掙扎,在昨夜風雨中看到那封家書時,就結(jié)束了。 既然已是命定的結(jié)局,那早來晚到,又有什么差別。 面無表情的內(nèi)侍太監(jiān)和宮女們從她身邊走過,去搜查那莫須有的‘證據(jù)’,蘇蘭棠的目光從瑤月、弄月、一個個芙蕖宮宮女們的臉上掠過,又投向殿門外影影綽綽的樹蔭下。 這場大戲,不知道那位編排者會不會親自來看……以她傲慢的個性,應是會吧。 ? 很快,搜查的人便回來了,“稟報貴人,果然從樹下搜出巫蠱娃娃一個,還從蘇嬪床下找出帶血跡的銀針、不知名的頭發(fā)等。” “不可能!”瑤月驚詫叫起來。 芙蕖宮人群也爆發(fā)出一陣混亂,已經(jīng)有人知道了這件事后自己的命運,面色慘白,軟倒在地瑟瑟發(fā)抖。 紅倩輕蔑地看她一眼,“還在狡辯,罪加一等!” “蘇嬪娘娘……”襲貴人用扇子遮住了嘴,咯咯笑道,“人證物證俱全,你可認罪?” “認罪如何,不認罪又如何?” 蘇蘭棠的手摸上腹部,那里是她還未成型的孩子,曾寄托了她和阿燕的無數(shù)美好幻想,也是導致她走到這一步的原因。 襲貴人眼簾合上一瞬,又很快睜開,笑道,“這認罪么,自然是按宮規(guī)處置,不認罪么……”她的眼神在蘇蘭棠手掌護著的部位停留了一下,“蘇娘娘懷有龍嗣,嬪妾自是不敢動的,那便只好從這些芙蕖宮的奴婢們開始了,一個個來,拉出去好好打一頓,想必,娘娘也不是鐵石心腸吧,忍得叫這些陪伴你多年的婢子們受苦么?” 宮人們紛紛慌亂起來,有人忍不住小聲哀求,“娘娘……” 蘇蘭棠無動于衷,只是在思量這出戲要演到何時才能結(jié)束。她正要隨意將目光收回,卻又突然一凝! ——側(cè)殿小門外,一個粉面小姑娘呆呆地站著,看著這一幕,手上還提著精致的食盒,身上穿的,正是她前幾日親手縫繡的衣裳。 阿燕! 蘇蘭棠心中猛地一跳。 阿燕怎會這個時候回來?又偏偏,撞上了這樣的場景! 她看見門外的小姑娘神情猶豫,正要提步進來,急的出聲,“停下!” 襲貴人還正要說下去,聽她這一急喝,反倒怔了怔。 蘇蘭棠緩了緩,知道方才失了分寸,捏緊掌心,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只在眼角余光盯著阿燕的動作。 “夠了,本宮認罪?!?/br> 她神情冷厲,不復之前的從容,深深看著襲貴人,“襲依兒,你也是世家高門出身,希望還有最后一點自持,我可以認罪,只不要牽連到無辜之人,否則,不僅襲家蒙羞,叫天下人知道了,貴妃娘娘面上也不好看。” 襲貴人被她的氣勢所攝,罕見地沒有反唇相譏,“這、這是自然!” 蘇蘭棠看見阿燕也停下了腳步,略微放心。 ? 她整頓衣裳,撫正玉簪,作為蘇家的嫡女、后宮的高位嬪妃,即使是束手就擒的最后一刻,她也不允許自己是狼狽猙獰的模樣。 瑤月等人的哭喊,也仿佛離她遠去了,只剩下黑袍的內(nèi)侍太監(jiān)拖長嗓子。 “罪人蘇蘭棠,行巫蠱邪術,證據(jù)確鑿,念在龍嗣在身,特賜鴆酒一杯——蘇娘娘,請吧?!?/br> ? 少讀詩書,學琴畫,野望京華,自認天下獨己第一。 蘭棠蘭棠,向來枝頭抱香死,何曾竟也……吹落了冷風中。 蘇蘭棠淡淡一笑,最后向阿燕的方向看了一眼,端起面前的瓷杯一飲而盡。 萬幸,她之前已拜托其余有些交情的妃子關照阿燕,想來若是襲依兒守信,即便沒了芙蕖宮,阿燕之后的日子也不太難過。 意識已然模糊。 她用最后一絲清明,扶著柱子徐徐倒地,姿態(tài)像是一片海棠花瓣墜入土里,至死也保持著優(yōu)雅美麗。 ? * 襲依兒怔怔地看著。 身邊的紅倩疑惑地提醒她,“娘娘,娘娘?” “……”襲依兒一頓,想起這場戲還沒有結(jié)尾,垂著眼道,“……罪人蘇蘭棠已服罪自盡,芙蕖宮就此封宮,不許任何人進入,原芙蕖宮宮人……搜查一番,若是清白的,便送由教事府罷。” 瑤月等人呆呆地站著,似乎還晃不過神來。 紅倩輕輕哼了一聲,到底道,“是?!?/br> 襲依兒這才面上稍露疲憊,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就聽見遠遠地傳來一聲清喝“且慢?!?/br> 她目露詫異,轉(zhuǎn)頭望去。 只見一四人抬步攆從遠而來,攆轎旁白紗飛揚,隱隱露出端坐其中的女子如仙的面龐,抬轎的侍人梳著道冠,亦是一身白衣。 在宮中,如此這般打扮的,只有一人。 襲依兒眼睛微微瞪大,連忙行禮,“妾身見過湘妃娘娘。” 她的心思急轉(zhuǎn)。 湘妃在后宮地位特殊,不是通常都在宮里不出來的么?突然來芙蕖宮干什么? 步攆中的人沒有開口,只是先前叫住她的白衣宮女道,“貴人不必緊張,湘妃娘娘聽說此事,不忍芙蕖宮宮婢落入此等下場,又于昨日夜觀天象,得知其中有一人與她有緣,想要收入宮中,還望貴人行個方便?!?/br> 襲依兒更為困惑,“不知是何人,勞煩女使指出?!?/br> 那白衣宮婢神色淡淡,環(huán)視一圈,很快目光鎖定在站在側(cè)門外呆愣著的少女身上,“那宮人名為阿燕,是……” 她的話音未落,一道低低的笑聲便從陰影處傳出,“阿燕。有意思?!?/br> 這下,襲依兒神情真是變了。 又一步攆自樹蔭下出現(xiàn),因身處視線死角,所以竟無一人發(fā)現(xiàn),就連襲依兒,也以為這位還在昭陽宮內(nèi)待著,狠狠吃了一驚。 步攆后有兩宮人撐著華蓋遮陽,另有三四宮人捧著冰鎮(zhèn)葡萄、荔枝等物跪在地上,攆轎上,眉眼艷麗逼人的女子懶洋洋地斜倚著,竟真像是將芙蕖宮之前的那場巫蠱案當猴把戲一樣看了。 眾人急急跪在地上,就連處于驚怔狀態(tài)下的芙蕖宮宮人也頭也不敢抬,瑤月自知道阿燕也在這里后,心中焦急萬分。 她至今還沒從蘇嬪之死中緩過來,也不明白為何話題中心似乎從蘇嬪轉(zhuǎn)向了阿燕,但這都不妨礙她的擔憂——阿燕又呆又蠢,反應還慢,若是說了什么放肆的話,之前在芙蕖宮內(nèi)還好,但現(xiàn)在是在湘妃和貴妃面前,后者又是一向殘忍霸道的主,不知會有何種懲罰…… ? 阿燕反應確實慢,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聽見有人喊了她,抬起頭來,下意識回了一聲,“???” 貴妃噗嗤一聲,似乎是被她逗笑了,下了步攆到她面前,仔細端詳了她一番,紅艷的涂了蔻丹的玉指好玩似的阿燕臉上虛虛劃過,“倒是個純澈的好孩子,看不出來,竟惹得蘇蘭棠為你認罪,現(xiàn)下湘妃也來了,哈,有意思,此事越來越好玩了?!?/br> 聽到蘇嬪的名字,阿燕復又低下頭去,目光呆呆地看著庭中倒地的蘇蘭棠,嘴唇動了動,“不能這樣,娘娘……會冷……” “還是個傻子。”雖是這樣說,貴妃的目光卻還在阿燕臉上打轉(zhuǎn),懶懶道,“湘妃,此人你想要,不巧,本宮也有些興趣呢,你說,這該如何是好?” 先前答話被打斷的宮女面色難看,求助性地望向攆內(nèi)。 過了一會兒,白紗步攆中傳來女子清冷的聲音,“貴妃娘娘,此女實在與我有緣,若娘娘能夠割愛,廣寒閣便欠娘娘一個人情,如此可好?” “哈哈哈哈……”貴妃笑得彎下腰去,“能夠讓湘妃說出這般話來,本宮倒是越發(fā)好奇這阿燕究竟有何能耐了。” 步攆內(nèi),女子的唇一下子抿緊了。 身旁的白衣婢子們也是各個冷了臉,像是貴妃的這番話侵犯到了她們心中的神明信仰,面露不悅。 貴妃笑完,像是累了,擺了擺手,“這小宮女,昭陽宮要了,湘妃若是實在不舍,本宮倒也可以借你玩幾日。” 她的視線落在跪著的襲貴人身上,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哦,襲貴人把戲唱得很好,本宮看得很開心,從此你就是襲嬪了?!?/br> 襲依兒呆住了,升到了如蘇蘭棠同樣的位份,在此刻,像是給她一種莫名的諷刺。 貴妃似笑非笑,“襲嬪,還不謝恩?” 她緩緩低下頭去,行了個大禮,“是,襲嬪……多謝貴妃娘娘恩典。” “哈,回宮罷?!?/br> 貴妃上了步攆,看了一眼阿燕,隨意吩咐道,“將她收拾收拾,以后就是昭陽宮的人了,就該是應有的樣子?!彼庥兴福皠e整日惦記著什么沒用的廢物,傳出去,倒說本宮教的不好?!?/br> “是,娘娘?!?/br> 瑤月死死伏在地上,手握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