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百子柜前獨自產(chǎn)子柜子砰砰作響,藥碗隨之晃動,幾乎要將藥液潑灑而出
憋了兩日的雨,此時終于下了出來。雨勢之大,仿佛要一舉淹沒山野田間。出岫堂門前瓦篷如同瀑布飛流,雨聲蓋過了白云兒的呼聲。 白云兒倚在百子柜前,渾身脫力,漸漸頹然滑倒在地,只能背靠長柜而坐。他腹中墜痛驟起驟落,胯間已是濕透,似乎還聞得隱約血腥之氣。 以他的醫(yī)術(shù)之精,立刻便意識到自己多半要早產(chǎn)。腹底墜感陣陣,每一刻都比先前更加發(fā)悶發(fā)硬,羊水已破,已經(jīng)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奈何此時大雨滂沱,便是白云兒能手腳并用地爬到院中去,也難以在橫風(fēng)橫雨之中將竹籃扔過院墻,更別提這種天氣,隔壁大娘怎么可能不躲進屋中? “……大娘!大娘——呃……”白云兒扯著嗓子喊了幾聲,可外頭風(fēng)聲雨聲雷聲同起,他虛弱不堪的呼喚根本不會被聽見。方才還未干透的冷汗,現(xiàn)在又濕遍了他全身。他幾次掙扎著試圖站起,卻始終難以起身,反而令腿間羊水不斷外涌,下墜之痛更加劇烈,最終體力不支,斜斜地倒在地上。 “不……不行……”白云兒心知,他是定然不能再起來了,勉強走動可能還會適得其反,如果羊水流盡,孩子會有危險。若此時當(dāng)真便是該娩下孩子之時,那哪怕要他獨力支撐,也必須保護腹中孩兒一切平安。 白云兒伸出一只手臂,抬高攀在身后柜臺邊緣,然后借力使自己騰空些許,另一手趕緊拉扯著身下衣物。正將下裳褪下些許,腰腹間又是陣陣激痛?!斑?,啊——”白云兒仍一手死死捏著柜邊,腰身不自覺向空中頂動,隨后無力地再度癱軟下來。 他的眼中已噙滿了淚水,呼吸急促且雜亂無章,雙腿乏力,腿根處輕微發(fā)抖著。他只覺從胸腔往下,似是都浸泡在喚做疼痛的苦水之中,難以動彈,難以擺脫。他能大致感受到孩子正被陣痛推裹著向下,頂開他的骨骼與經(jīng)脈,極緩慢地折磨著他的軀體。他深吸幾口氣,順著陣痛發(fā)力使勁,吼聲噎在喉中,只等陣痛一停,便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師父……師父!唔,痛……”白云兒幾個抬頭,將自己的后腦狠狠撞在柜上,強迫自己清醒些許,咬著下唇再次用力。他的目光游離而模糊不清,瞥向那依然水流如注的門口,只盼能見到那一身月白。 為何此時又是他獨自留在這兒了?師父還會回來么?他又走了,師父不會不要我了的,對不對? “呃……”白云兒無聲地呻吟著,閉上雙眼,讓本能指引他的身體向下推動。 雨聲漸弱,白云兒卻無力再高聲呼叫。 日頭開始西斜,白云兒的體力也如落日余暉褪去一般,由他的喘息之中緩慢流失。午時后便滴水未進,他徹底躺在了潮濕的石板地面上,用盡渾身力氣,一次又一次痙攣般挺身,然后摔下。他心中謹(jǐn)記著多年來沈芳村對他的教導(dǎo),該如何使勁,如何調(diào)息,如何抑制自己的哭喊亦保存體力,甚至還記得些許如何數(shù)陣痛間隙的時間。但當(dāng)下一波將他五臟六腑擠壓破碎的劇痛來襲之時,他還是只能嘶啞地哭泣著。 白云兒覺得自己快要暈厥了。他記得醫(yī)書上的記錄,初產(chǎn)需時最長,孕夫尤甚,年幼或高齡者更甚,遇難產(chǎn)者,甚至有三日三夜未能分娩,若拖得太久,則有性命之憂,難保不一尸兩命。白云兒很害怕,恍惚之間,勉力朝門口挪動些許。他以余光瞥見些許剩余夕陽金光,喘著粗氣,無助地任由殘陽從身旁流逝,石板愈發(fā)冰凍。 等太陽下山,是不是就會……到此為止…… 白云兒以為自己淚水都哭干了。直到一道陰影逆著正在消散中的紅霞,闖入門來,令他眼中再度蒙上氤氳。 “師父……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