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老喬
小馬顫巍巍道:“你輕著點捏。” 謝青寄回頭,盯著小馬冷聲道:“你打的?” “不是我!我不敢!” 小馬貼緊門,從沒見謝青寄這悶不吭聲的人發(fā)這樣大的火,就怕他二話不說以對待參賽選手的認真態(tài)度給自己一頓。 “行了行了,我自己摔的?!?/br> 謝然息事寧人,給小馬個眼色,叫他快溜。他有些不自在地掙開謝青寄的桎梏,不想被這樣親密地拽著,一般上輩子謝青寄這樣用力扯他胳膊的時候,就是被逗急了要干他。 “找我有事?打電話不就行了?!?/br> “……媽讓我來找你,說讓你抽空回家吃飯,給你安排了相親?!敝x青寄的分寸只丟失了一瞬就又找回來,他很快恢復(fù)沉穩(wěn),又補充道:“打你手機你沒接?!?/br> 謝然拿想一出是一出的王雪新沒辦法。 或許是謝然最近難得的撒嬌示弱讓她重拾回疼愛崽子的心態(tài),開始給謝然張羅著相親,想找個女朋友管管他,把謝然煩得不行,搞得他看見家里來的電話就不敢接,又不敢頂著這張臉回家吃飯應(yīng)付,小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叫謝然回家看看。 謝然卻無所謂道:“她們離我遠點才是真的好?!?/br> 最后想了個辦法,給王雪新轉(zhuǎn)了些錢,叫她拿去旅游。 上午打的錢,下午王雪新這見錢眼開的老太太就沒再給謝然打過電話。 “高三了,學(xué)校要開家長會,沒人去,老師說家里一定要有人到場?!敝x青寄低著頭站在謝然面前,那樣子有些倔,叫人看了于心不忍,好像被人欺負了一樣,謝然生硬的語氣忍不住放緩些:“媽和姐不是都在家么,我這里忙,你叫她們?nèi)グ?。?/br> “jiejie要出差,mama去旅游?!敝x青寄想了想,委婉補充:“是你給的錢?!?/br> 謝然無語地暗罵一句,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對家長會這事情有心理陰影,是真不想去給謝青寄開家長會,可誰叫他大言不慚地說要當(dāng)個好哥哥,當(dāng)哥哥的不給弟弟開家長會,似乎也說不過去。 他不想讓謝青寄懷疑自己對他別有居心,只好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下來。 謝青寄走后,謝然立刻給謝嬋打了個電話,謊稱那天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讓謝嬋代替他去。謝嬋一貫好說話又立場不堅定,初時推托,說自己要出差,謝然求了沒幾句,她就受不了地投降,跟上司說明情況。 謝然掛了電話跑趟銀行,又新開張存折,他把戶頭存款一分為二,留了一半給小馬用,隨他去創(chuàng)業(yè)折騰,只要不繼續(xù)干這行,不違法亂紀就好。 他一點都不擔(dān)心mama和jiejie弟弟,因為他知道,只要他不在他們身邊,她們就會一切都好。 存折被謝然揣在兜里,一路帶去了老喬所在的居民樓。到的時候老喬正在家翻箱倒柜,看見謝然嚇得跌坐在地上,以為他是來催債的,下意識護住女兒,往謝然身后看,看他身后有沒有跟著那群心狠手辣的壯漢。 “干嘛呢這是?!?/br> “換季了……整,整理一下衣服?!?/br> 謝然無視膽小警惕的老喬,十分不見外,大搖大擺地坐沙發(fā)上,把給小喬買的衣服拿出來往她身上比劃。謝然沒當(dāng)過爹,不會給小孩買衣服,衣服給買大了。 小喬卻十分高興,抱在手里不肯撒手。謝然見行李箱敞開放在地上,再一瞥老喬心虛的神色,就知道這不是在換季整理衣服,是打算溜走躲債去。 他沒有揭穿老喬,而是一拍沙發(fā),叫老喬坐過來。 老喬磨磨蹭蹭著不肯。 謝然又瞪著眼睛一拍,嚇得老喬登時屁滾尿流,把謝然都給氣笑了。他摟著老喬肩膀,手摸了把老喬尚未謝頂?shù)哪X瓜子,幾乎都要忘了老喬年輕時也是個頭發(fā)濃密的。 “老喬,這話我只說一遍,你可記好了。” 老喬茫然抬頭,手中被塞進來一個硬厚的小本,低頭一看,是個存折。 “這里是八萬,你再拿兩萬湊個整,先去找大哥還一半本金?!敝x然說著說著一拍大腿,把老喬嚇得又是一抖,只見這個一驚一乍的黑社會后悔莫及道:“cao,都賴你個死禿子什么都不跟我說,我要早知道你家是這個情況我就不買那么多手機了,現(xiàn)在倒好,錢都花的差不多了才碰見你,還得給小馬留著些,真是的,煩死了?!?/br> 謝然一臉暴躁。 老喬手中握著八萬塊錢的救命錢,不敢相信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還是個黑社會,居然愿意替自己還債,他緊張地直咽口水,一時間沒意識到謝然話中的異常。 “你跟大哥說你要來當(dāng)會計,慢慢還債?!敝x然一頓,掩飾道:“你看著吧,咱們市這幾年發(fā)展旅游行業(yè),肯定要打黑,不出三年大哥要被查,你到時候出去躲一段,明白嗎?三年,記住了嗎,見情況不對就跑,機靈點?!?/br> 老喬下意識道:“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謝然不好多說,剛想含糊交待幾句,余光瞄見地上的行李箱,突然意識到,老喬未必要選擇和上輩子一樣的路,他大可以拿著這筆錢帶女兒遠走高飛,去到另一個城市改頭換姓地生活。 可既然決定逃跑,上輩子的老喬到底為什么在謝然沒有干預(yù)的情況下,又決定跟著大哥干了? “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逃跑也行?!?/br> 老喬瞬間從脖子紅到耳根,支支吾吾道:“沒,沒想逃跑…我,我就是整理一下,你,你臉怎么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追不回你的債,我快被大哥打死了。”謝然瞪他一眼,站起身就要走,他時間有限,還要去看看有什么小本買賣適合小馬這半個文盲,又不會在未來龐大的信息網(wǎng)絡(luò)背景下被時代淘汰。 “等等……” 謝然站在門口回頭,看著一臉糾結(jié)猶豫的老喬,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般,笑道:“你自己做決定,不用管我,錢給你就不會再要回去,再說我也用不到,走了?!?/br> 謝然摸摸小喬的軟軟的頭發(fā),轉(zhuǎn)身走了。 小喬懵懂地看著謝然的背影,突然小聲道:“爸爸,是因為我們還不上錢,叔叔才會挨打么?那我們還走嗎?” 樓道中傳來一聲憤怒的“他大爺!”,似乎是謝然下樓梯時沒注意差點一頭栽下去,小喬趕緊看熱鬧去了,老喬捏著存折站在原地,沒吭聲,摘下眼鏡抹了把眼淚,他坑坑洼洼的臉泛著油光。 幾天后,原本要替謝青寄開家長會的謝嬋哭著打電話過來,說她要痛死了,哪里都去不了。謝然嚇了一跳,聽謝嬋那個語氣好像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掛了電話二話不說就往家跑。 回家一看才知道原來謝嬋是痛經(jīng),謝青寄正在旁邊伺候,給jiejie煮紅糖水,灌熱水袋。 謝嬋臉色煞白,一邊哭,一邊在床上蜷縮著翻滾:“你去給小謝……開,開家長會吧。” 謝然不死心地追問:“你能不能堅持堅持?!?/br> 謝嬋讓謝然去死吧。 “別急別急,馬上就去死了?!敝x然扛起jiejie,把她扶到洗手間去嘔吐,謝青寄拿著止痛藥追上來,抿著嘴道:“算了,只是一個家長會而已,不去也可以。” 謝然沒吭聲,叫謝青寄出去等他,安頓好謝嬋以后回臥室扒了套黑西裝,又偷了點謝嬋的發(fā)膠抹到頭上,頭發(fā)一抓,露出光潔的額頭。 西裝雖是地攤貨,穿在謝然身上卻一點都不像,被他挺拔的身高襯出形,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格外有氣場。 王雪新最開始知道他在做什么時還抱有僥幸心理,企圖讓謝然屈服于她的yin威去找個正經(jīng)工作,謝然被她罵的頭大,只好去買了身西裝,騙她老娘說他在賣保險。 可重活一世,謝然心境氣質(zhì)大有不同,再穿上,卻怎么也不像賣保險的了。 謝青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突然道:“你不是不想去嗎,只是個家長會而已,不去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你再說我就真不去了?!敝x然壓根不吃他這套,作勢要往回走,謝青寄果然不說話了。 謝然很輕地笑了一下,和謝青寄錯開目光,扣著身前的扣子,平靜道:“走吧,哥哥給弟弟開家長會,不是很正常嗎?!?/br> 二人坐在出租車上一路無話,中間隔著楚河漢界,一個往左看,一個往右看。學(xué)校門口已經(jīng)站滿了家長和學(xué)生,在烈日炎炎下等著被領(lǐng)入座位。老師們忙得腳不沾地,頭暈眼花地尋找著自己的學(xué)生們。 謝然知道今天根本不是普通家長會,而是高三學(xué)生一年一度的高考動員會。那時候還不如現(xiàn)在這樣五花八門,沒有把動員大會開成才藝展示大會的傾向,只是單純地把家長和學(xué)生們都聚集在cao場上,聽校長一番冗長啰嗦,卻又慷慨激昂的演講。 遠處一個戴眼鏡的老頭看見謝青寄,奮力從人群中擠出,他是謝青寄的班主任,已經(jīng)帶過四屆高三沖刺班。 謝青寄禮貌地問了聲“任老師好”又一指謝然,說這是他哥哥。 任老師老眼昏花,滿臉濕汗,拉下老花鏡翻著眼去打量謝然。 像是想起某些令人印象深刻,咬牙切齒的事情,任老師嘴角的肌rou不由自主地一抽:“我就說怎么看見謝青寄同學(xué)第一眼就這么熟悉,還姓謝,原來真是你弟弟?!?/br> 謝然滿臉尷尬地摸著鼻尖,沖著曾經(jīng)教過自己的高中老師,乖乖喊了聲老師好。 任老師答應(yīng)得十分勉強,二人互相嫌棄地,在謝青寄的注視下,被迫握了握手。 這老頭給謝然留下的深刻印象,絕不止是高中時的飛來的鉛筆頭,罵人時的唾沫,以及喊著謝然名字時臉紅脖子粗的模樣。 上輩子就是因為他,謝然連著六年,愣是沒吃過一口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