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鬧劇
蟬予本以為楊炎府上就是一等一的好了,有綠池假山,還要樓宇古樹,夏天在涼爽光滑的庭里一躺,點著驅蟲香賞月,吃幾口清酒,那真是神仙般的日子,誰知到了尹國行宮,才知道自己見識實在短淺了。 去往行宮的路上,來自各地的豪華車攆絡繹不絕,幾乎將主路擁堵住,各色鸞鈴叮當作響,五彩翎羽無風自擺。車上除了各地士卿外,還有貴重禮物,有的馬車堆的山高,還蓋著氈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大約是些彩緞古董,有的意在炫耀,將火一般鮮艷的紅珊瑚立在車上,兩邊還有佩刀的侍從護衛(wèi),另外有幾個遠道而來的賓客,帶了孔雀和白犀牛,犀牛用金線織就的遮光蒙著眼,是怕它受驚沖撞了人群。除了車和禮物,隨從們也是威勢煊赫,穿金戴銀,單單拿出哪一個,瞧著都不像是做奴才的。 夾道的百姓都出來瞧稀罕,像是觀看節(jié)日的游街花車,滿眼的怯懦艷羨,一些乞兒們跟著隊伍走走停停,有的隨從會出聲叱罵,有的隨從會從懷里掏出銅錢灑在地上,引起一陣熱鬧的哄搶。 蟬予扒著窗口,舍不得眨眼,看的眼睛都酸了。 “振理,”楊炎幼清喚了一聲,蟬予明白,趕緊拉下簾子縮進來。 蟬予所坐的這架大輦車,平時不曾動用,非的是賀壽這樣的大事才拿出來用。 輿內寬敞舒適,容得四人坐臥,此時楊炎幼清和蟬予,外加楊炎成頃和楊炎芳藹都在輿中。三叔公一家人數(shù)眾多,另租了幾架大車攆跟在后面。 “這老尹候,也不分個正道偏道,士卿與庶民都混在一起走,毫無禮制規(guī)矩可言,”楊炎成頃顯然是待的憋悶了,想他穿慣胡服箭袖,此時身著寬袍大袖,腰系玉帶,竟覺十分束縛難忍。 不止他,一旁的楊炎芳藹更難受,穿慣男裝的她此時穿著撒花洋縐留仙裙,身披水紅羽紗,內里一個粉紅堆紗抹胸,臉上搽了白粉,揉了胭脂,這一身打扮放在哪個姑娘身上都是端麗迷人,唯獨在她穿來很古怪。 蟬予覺得可能是她常年帶兵出征,導致皮膚黝黑粗糙,這些個鮮艷紗緞穿在她身上,好似那男扮女裝…… 可若說男扮女裝,恐怕楊炎幼清穿上都比她好看…… 不行,蟬予差點笑出來。 “他老了,能喘氣已是幸事,還要他懂這么多作甚,”楊炎芳藹沒好氣道。 “那他老成這樣,誰來治國?”蟬予忍不住問。 “相國,”楊炎幼清回答。 “相國?他都九十多了,那相國得……八十多?”楊炎芳藹說罷皺起眉毛,臉上的白粉撲簌簌掉了些;“都是老糊涂!” “六旬,”楊炎幼清依靠在憑幾中閉目養(yǎng)神,今日他戴了個攢明珠的抹額,嵌屈沒藍金冠,顯出幾分少年英氣;“老相國早被老尹候熬死了,現(xiàn)如今的相國是老相國的嫡子。” “這不意外,老尹候都把自己次子熬死了,熬死個別人的爹不算什么稀奇,你說他熬死了相國祖孫三代我都信,”楊炎成頃打趣道。 “兄長莫要瞎說,”楊炎芳藹提醒;“這車攆挨得近,誰知會不會被有心人聽了去?!?/br> 楊炎成頃不耐的一擺手,卻也換了話題;“哎……還好不是盛夏,不然真要悶死個人。” 蟬予聽了趕緊撩開窗帷想要透氣,誰知正看見一塊灰白帶毛的皮膚,正是前車所帶的白犀牛走在輿側,它身上那股濕熱的糞草味立刻撲了進來。 輿內四人一同捂住口鼻,蟬予趕緊拉住窗帷,不敢再打開。 “兄長,炎國現(xiàn)在是何氣候?”楊炎幼清問,他早上熏了滿滿的蘇合香,整個人像個香爐,與剛才那股糞草味做著對抗。 “能什么氣候,無非就是冷與更冷,但冷總比熱好,冷讓人頭腦清醒,不至于做傻事,這尹國雖然風調雨順,氣候宜人,可住的久了,難免使人麻痹大意,容易忽略身邊危機,”楊炎成頃說著,拉開衣領扇扇風,早上他在瓔娃的服侍下,熏了些橄欖香,淡淡的倒也儒雅,可惜留香太短。 “尹國怕是最不會陷入戰(zhàn)亂,它身為佐州的門面,老尹候又忠心耿耿,跟尹國作對,那就是對犀天子不敬,再者說,陣候的嫡長女也嫁到了尹國,這陣國尹國佐州,已經暗暗結成一家了,”楊炎幼清扇動衣袖,放出蘇合香驅趕異味。 “嗯……”楊炎成頃哼了一聲,卻仍舊蹙眉;“話是這樣說,可老尹候要是百年以后……要是太子也沒立,怕是局勢就要動蕩了?!?/br> “動蕩什么?動蕩也是他楊家自己因為奪太子位動蕩,與我們何干?!?/br> 楊炎幼清說完這話,其余三人都望著他。 “都看我做什么?”楊炎幼清莫名。 “你可說好了,他們動蕩與你何干,”楊炎成頃斜眼看他;“可千萬不要上趕著去幫公子鐸?!?/br> 此話一出,楊炎幼清嗤笑一聲,歪過頭不理他,其心已不言而喻,楊炎成頃雖是長兄,可不在他身邊,瞧他這死倔的樣子,只能嘆氣。 蟬予坐在一邊看,心想這楊炎幼清表面逍遙自在,其實最是身不由己的,一顆心都攥在別人手中,是死是活,都看別人臉色。 這么一琢磨,蟬予竟對他生出幾分痛惜之心。這心思生的連他自己都稱奇,想他文武雙全,出身名門,哪里輪到自己去疼惜憐憫呢。 可蟬予盯著那雙素白的玉手,他的心里就是一陣陣的發(fā)軟。 一路上車攆走走停停,不長的一段距離,竟是從晌午走到了酉初刻才進了行宮大門。 此時綿長的車隊還沒看到尾,隨車侍從紛紛點起燈籠,皆系紗綾織作,精美異常,盡顯富貴風流。 行宮大門處沒有門,有四座高闕,兩大兩小,能看到闕上火光點點,是有尹兵了望把守,前方不遠處,依稀看到成片巍峨的高樓穹宇,那窗欞中已點上燈火,亮如白晝,與遠天的紅霞相映成輝,那便是這行宮的宮殿。 蟬予看直了眼睛,心道自己竟然也有進入海市蜃樓的一天。 因為門口尹兵盤查,所以耽擱了后車的進程,待到進入行宮內,速度立刻快了起來,輿中四人也知道進入宮門禁地,全都不發(fā)一語,整理儀容。 須臾后,車攆停下,四人下了車,隨著引領的寺人登上高臺,隨從搬運壽禮緊隨其后。 這高臺是蟬予所見最高的建筑,簡直以為要通到天上,頂上的宮殿華麗恢弘,隱約能聽到鐘鼓錦瑟齊鳴,四龍四鳳的外檐斗拱上,正懸著一輪半明的圓月,仿佛登上高臺便觸手可得。 蟬予本看的發(fā)呆,忽然瞧見其他人都微微額首,他也跟著低下頭,偷偷從兩側觀察,就瞧見各個宮殿都健在高臺上,高閣之間有懸廊連接,這些宮殿之中,就數(shù)他們面前的這座最為高大磅礴,下面院中空曠,只擺著香煙繚繞的彩燈,綿延至地平線,登高回望,竟有種星河落墜人間的錯覺,兩邊石欄上纏有綾羅綢緞,隨風輕揚,如浩渺煙氣,登梯上行時,恍惚以為羽化登仙。 蟬予不禁感慨,人間竟也有此等仙境,自己這十余載真是白活了。 待到幾人來到大殿之中,就見里面燈火通明,雕梁畫棟,各色貴族士卿坐在席位上談笑風生,身著宮服的寺人端著瓊漿玉露在人群中游走,飄過的衣袍都帶著一陣香風。 楊炎氏隨著寺人的引領,來到中段位落座,立刻有寺人端上稀奇果品。 蟬予光顧著看,沒心思吃,他瞧這屋里的人穿著全都極盡奢華,不免心虛,一心虛就更要挺直身板,小心的用眼角四處溜。 “公……義父,這中間怎么有一塊空地?”蟬予小聲問。 “有宮娥獻舞,”楊炎幼清說著,與旁邊的一位陌生士卿盼談幾句,交換了名刺。 蟬予又看大殿盡頭,是一處金光璀璨的大榻,他又問;“那是誰躺的?尹候?” 楊炎幼清也瞧見了;“自然,看來這尹候身體也不行了,要躺著接見群臣……” 蟬予莫名有些期待,這老尹候,他的高祖,是什么樣。 漸漸的,天黑透了,士卿大夫一一落座,老尹候也在子孫的簇擁下等了場。 所有人都放下手上的東西,面沖那金光臥榻行跪拜禮,山呼萬年無期。 蟬予也在跪拜中,他偷眼瞧,只見那老尹候著一身漆黑蟒袍,猩紅中衣,滿頭銀絲束進珠鏈金冠,滿臉滿手都是褐色斑點,整個人如同一灘臃腫的富貴死rou,半躺在輦中。要說氣派,是一點沒有,甚至是否活著,蟬予都不知道,在看那抬輦的四位華服男子,其中一人甚是眼熟,再仔細瞧,這男子中……有楊鐸?。?/br> 蟬予這才明白,原來抬輦的人都是老尹候的嫡孫。能夠給他抬輦,怕是無上的榮耀吧。 四人合力將老尹候抬上臥榻,兩名年輕寺人上榻,代替憑幾撐扶著老尹候的腰背,一個著黑色宮服,腳踩云頭羊皮軟靴的花白須發(fā)老者立在臥榻邊上,想必他就是那個相國吧。 眾人行完禮,老尹候顫巍巍的抬起手,意思是平身,各位這才重新落座,相國一聲開席,鼓樂聲起。 蟬予不敢再看,他覺得這老尹候老得脫了相,那肥胖的皮rou堪堪掛在衰老的骨頭上,眼睛嘴巴都像是軟綿綿的黑洞,瞧著不像人也不像鬼,慎得慌,倒是他身邊那幾位子嗣全都儀表堂堂,各個英武非凡,想他老尹候年輕時,也是這般神采飛揚吧。 蟬予是不敢看了,楊炎幼清卻是一直扭著頭在瞧,蟬予順著他目光尋去,看到了楊鐸。 今晚的楊鐸穿了黑色宮服,站的箭一般筆直,粗黑的眉毛斜飛入鬢,雙目炯炯有神,面容凜然肅穆,兩片薄唇緊抿,瞧著寡義之中又含著忠貞,讓觀者又愛又恨。 當然,這觀者是楊炎幼清。 蟬予用胳膊肘碰了碰楊炎幼清,他沒反應,又碰了碰,還是沒反應,他只死死盯著楊鐸,蟬予無奈,咳嗽了一聲,楊炎幼清這才反應過來,撤回了目光,瞪了蟬予一眼。 這時候楊鐸卻望了過來,看向楊炎幼的眼神中有一閃而逝的落寞,看向蟬予時,與他一觸便收回了,沒有絲毫感情流露。 蟬予被這一眼看的一撇嘴,心里老大不痛快。 老尹候既然來了,也開了席,下面的人紛紛上前敬酒獻禮,順序按照親疏遠近,先是本家,再是近臣,然后是分家和外家,再往后就是外國賓客和本地豪紳。 本家的幾個夫人敬了酒,便不再下去,陪在自己夫婿身邊一同待客,其中就有楊鐸的夫人高瑱。 蟬予特別多看了她幾眼,就覺得一身華服的高瑱美雖美,就是那鷹鉤鼻子過于顯眼,帶著幾分狡詐氣,笑起來像動了什么邪心思一樣,讓他不敢親近。 本家人紛紛敬酒,其中包括蟬予的三叔公,就見那三叔公附在老尹候身邊喊了數(shù)聲父王,那老尹候才緩緩看向他,露出疏遠的笑容,看樣子是忘了他。 哎,都這樣了還不立太子,蟬予不解的搖頭,覺得哪怕他立刻死去都不稀奇。 兜兜轉轉輪到了楊炎氏了,四人站起上前敬酒。 蟬予也端著金玉酒樽,還沒走多近,就嗅到一股奇香,嗆的他皺眉,而細嗅之下,這香味里還裹挾著些許臭氣,蟬予懂了……怕是老尹候身上混雜的味道。 屏氣走到老尹候身邊,一旁的嫡長孫楊冕搶著介紹;“大父,這便是炎國的楊炎氏,楊氏的外家,都是楊延昭之的嫡子。” 楊炎成頃身為太子走在前列,趕緊敬酒。 老尹候聽了楊冕的介紹,轉動枯黃的眼珠看向楊炎成頃。 楊炎成頃施禮,剛要說幾句吉祥話,老尹候開了口。 “楊……炎……?” 這聲音老得分辨不出男女,如同吱吱啞啞的樹杈子,干巴巴又歪歪扭扭。 “對對,楊炎!”楊冕看老尹候來了精神,立刻示意楊炎成頃多說幾句話,別急著下去。 “楊炎……婉……婉……” 碗?蟬予心想,老尹候要碗碗? “婉表妹……”老尹候吃力地吐出這三個字。 此言一出,周圍人除了蟬予都愣住了。 婉表妹是誰……?蟬予不解。 “大父,哪有什么婉表妹,這是楊炎成頃,楊延昭之的嫡長子,”楊冕笑著糾正,可老尹候才不管這套,楊炎這個姓氏似乎對他有特殊含義。 “婉表妹……”老尹候臉上露出了笑容,只是皮rou太過松弛,笑也笑的有限。 他伸出一只布滿褐斑的手,指向楊炎成頃身后,眾人隨之望去,他指的是楊炎幼清。 酒席上的人仍舊喧鬧著,金光臥榻周圍的人卻是都安靜了。 “婉表妹……你來了……你來接孤了……”老尹候笑著沖楊炎幼清伸手。 楊炎幼清趕緊放下酒杯,幾步趕上去握住老尹候伸過來的手。 “大父,您糊涂啦,這哪里是婉翁主啊,婉翁主20年前就……”楊冕還想說什么,卻被老尹候回手甩了一巴掌,他沒有力氣,這一巴掌甩的更多是示意他閉嘴。 “大父,”楊鐸看楊冕挨了打,自告奮勇上前,低聲解釋;“這是婉翁主的嫡孫,叫楊炎幼清?!?/br> “哦……不是婉表妹啊……”老尹候有些失望,細細的端詳著楊炎幼清;“你和婉表妹可真像啊……生的真俊俏……這眼睛……真像婉表妹……她現(xiàn)如今可好???她夫婿待她如何啊……” “好,好得很,”楊炎幼清撒謊,那婉翁主早20年前就駕鶴西去了;“只是近來腿腳不便,不能來賀壽,備樂些薄禮讓我們帶來,聊表心意?!?/br> “好……好……”老尹候笑著點頭,摩挲著楊炎幼清的手;“婉表妹啊……當年……父親是要把她許配給孤的……可等孤……等孤征討回來,她卻嫁給了楊春正那狗攮的……哎……孤的婉表妹啊……怎的也不等等孤啊……” 說到這,老尹候聲音蔫蔫兒的拉長音,竟是要哭,周圍人趕緊好言相勸,唯獨這三個楊炎氏倍感尷尬,那被老尹候罵成狗攮的楊春正,正是他們三個的大父…… “后來……孤聽說……楊春正的后代……成了炎侯,全都改姓了楊炎,所以,孤一聽楊炎氏,就立刻認出來了……”說著,老尹候問道;“你就是婉表妹的嫡女吧?!?/br> 此言一出,周圍人差點笑出聲,認錯輩分不說,還把男子認成女子。 “高祖,他是男子,”楊鐸趕緊糾正。 “女子?” “男子!” “男……?哦,你叫楊炎楠子?”老尹候糊里糊涂,急的楊鐸臉都紅了,又不敢發(fā)火,旁邊幾人已經忍不住背身捂嘴笑了。 “楠子啊,你可曾婚配?有好人家了嗎?”老尹候殷勤的握著楊炎幼清的手慰問。 “我……”楊炎幼清哭笑不得,我了半天,只一搖頭,淡笑道;“還沒……” “那可好啊,”老尹候大喜,一把拉過楊鐸;“孤這有一末子也未婚配,名楊棣,尹國太子,孤看你們年紀相仿……不如就……” 老尹候口中的楊棣,便是楊鐸已故的父親,老尹候老眼昏花,將楊鐸認成了兒子楊棣。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周圍人這下不笑了,紛紛上來要分開二人。 楊炎幼清面色立刻沉了下來,看向楊鐸,楊鐸紅頭漲臉望著楊炎幼清,二人在眾人的擁擠中對望了片刻,一同閃開了眼神。一旁的高瑱斜眼旁觀,面帶一絲冷笑。 “怎……怎的使不得?孤說話也不算數(shù)……不算數(shù)了嗎?”老尹候這下也不耳聾了,與旁人爭論;“婉表妹……的女兒嫁回來……有什么不對,你們……都敢違抗孤的命令了?” “這……太子已經成親了,”相國解釋。 “成親?誰……?”老尹候在旁人的示意下,看向高瑱,高瑱微微施禮,面帶得體笑容。 “這只是個妾!上……上的了臺面!?”老尹候語出驚人,高瑱表情立刻冷了,周圍人驚出一身冷汗。 “楠子……楠子是來做夫人的,婉表妹的女兒……自然是正夫人!” 說著,他松開楊鐸,一把薅過身邊一華服女眷的腕子,擼下腕子上的掐絲金鐲,套在了楊炎幼清手腕上。 “楠子啊,這是孤送你的……拿去帶著,過……過幾日,孤親自給婉表妹下聘,娶你過門兒。” 被擼掉金鐲的是楊冕的夫人,她剛還跟著看笑話,這會兒板著臉,捂著手腕敢怒不敢言。 相國看這笑話越鬧越大,連聲說好,推著幾個楊炎氏要走,一行人受刑一樣,趕緊歸位。可剛轉身,一個酒杯擲了過來,還是那老尹候,此時他怒目圓瞪,枯黃的眼珠帶著血絲,他指著一人,怒罵;“你是誰?你……來干什么……” 眾人順著望過去,竟是一直未說話的蟬予。 “那是楊炎幼……楠子的義子,”楊鐸硬著頭皮解釋。 “呸,土狗,也配……也配姓楊?出去!”老尹候厲聲罵,酒席上幾人聞聲望過來,看清后便竊竊私語。 蟬予沒想到在這地方被辱罵,渾身如同被扒光了一半赤裸裸,嚇的連氣都不敢生,只無錯的望向楊炎幼清。 相國擋住老尹候視線,連聲說好,并以吃藥為由頭引開他注意,其他寺人引領這幾位楊炎氏回到原位。 “我……我要走嗎……?”蟬予等坐下時,脊背出了一層冷汗,濕透了中衣。這老尹候真是邪門,耳朵時聾時明,聽話也只能懂一半,卻偏偏對著自己的大罵,仿佛那雙枯黃的老眼,只一看就是破了自己的偽裝。 “聽那老東西胡說八道,吃你的,我看誰敢趕你!”楊炎幼清面孔鐵青,手指有些輕顫,他似乎被老尹候那幾句話刺激到,卻仍保持著顏面,并出言維護蟬予。 蟬予左手垂到食案下,在衣袖的遮擋下,去抓楊炎幼清的右手。楊炎幼清愣了愣,微微歪頭瞧他,見他低眉順眼,像是被嚇到了,便沒有拒絕,還抓緊他的手,二人在衣袖的遮擋下十指相扣。 那臥榻上鬧哄哄,須臾后,親眷們散開,老尹候又恢復到之前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也沒人真的來哄趕蟬予。后面的賓客一一上前敬酒,卻再沒得到老尹候的任何回應,仿佛剛才只是他的回光返照,此刻他的魂魄又遁回到虛空中去。 蟬予握著楊炎幼清,望著老尹候,心中忽覺凄涼,他都如此大的歲數(shù)了,兒子孫子男女都認不清,卻依然銘記那位與他有緣無份的女子,記到耄耋之年都能垂下淚來,想要她后代嫁回身邊……這樣刻骨銘心的戀情卻不能修成正果,實在令人唏噓惋惜。 蟬予握緊楊炎幼清,目光閃爍,暗下決心,這樣的人生憾事,絕不能在自己身上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