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蟬予修好書,一刻也不敢耽擱,生怕楊炎幼清突發(fā)奇想再弄出點什么,叫了馬車直奔太子府,約著楊斐一同出去垂釣。 蟬予一開始并不懂得垂釣的樂趣,尤其是盛夏時節(jié),臉手被蚊蟲叮咬的腫成一片,后才才逐漸明白,垂釣的地方通常山清水秀,罕有人跡,家中傭仆為不打擾公子的興致都會遠離,于是變成了一個說刨心話的好去處。 楊斐一聽垂釣,立刻明白了用意,換了身薄衫趕出來,上了蟬予的馬車。 蟬予心虛地將書還給他,身后還藏著幾卷,以防他發(fā)現(xiàn)書被損壞,生起氣時道歉用。 誰知楊斐接過書并不翻看,只道;“大哥哥來得正好,今日不找弟來,弟還要去尋你呢?!?/br> 楊斐一直稱呼蟬予為大哥哥,他似乎比楊鐸更能接受這個人,也讓蟬予打心眼兒里熨帖。 “什么事???” “是……”楊斐抿了抿嘴,似是有些為難,嘆口氣道;“大哥哥可知……二哥的事情?” 楊斐所說的二哥,就是楊鐸的的嫡長子——楊閔,字懷信,論歲數比蟬予要小。 “他怎么了?”蟬予問。 “前兩日,母親帶著他和meimei去佐州見外大人,父親沒跟著,弟想……”楊斐頓了頓;“外大人怕是更喜歡二哥?!?/br> 楊斐口中的外大人便是高禎,那meimei是高瑱前幾個月剛誕下的嬰孩,她此行所帶的孩子都是她與那情郎所生的。 蟬予明白這其中的關系,只默默乍舌,感嘆高瑱真是大膽妄為,不僅生別人家的孩子,還公然甩下夫君,獨自帶了孩子去拜見自己父親,不知此時的楊鐸作何感想…… 不過她居然沒帶著楊斐去,是因為楊斐是楊鐸的血脈所以嫌棄嗎……? “父親沒去佐州,也是給陣候表態(tài),博衍不用多想,其實這樣一來,大家都看得出,你才是楊氏正統(tǒng),陣候再怎么權傾天下,也管不到尹國來,尹國繼承的事,還是老尹候和父親做主,”博衍是楊斐的表字,蟬予揣度著安慰他。 他不敢叫高禎外大人,畢竟他的生母不是高瑱。 楊斐嘆口氣,他也就一十四歲的年紀,但因生長在太子府中,從小耳濡目染,年紀輕輕便懂得審時度勢,開始對未來憂慮。 蟬予與他相比,反倒沒那么多煩惱,二人又絮絮說了些閑話,便到了寧河邊。 此處瀕臨城邊,比城中多一絲清涼,河岸兩邊紅衰翠減,寧河水清透翻涌,能看清河床上的游魚。 二人選好位置支上魚竿,隨行的傭仆便下去了。 楊斐似乎還沉浸在擔憂中,蟬予剛想安慰幾句,他現(xiàn)出口了。 “大哥哥,弟有一事相求,希望哥哥答應!” 蟬予本能的想拒絕,直覺告訴他,楊斐要拜托的事情,做不好可能會出事。 “……行,”蟬予恨不能咬斷自己舌頭。 楊斐看他答應的還算干脆,立刻展露笑顏,警惕看看四周,他開了口;“我想去一趟法鳴寺,過幾日法鳴寺有書會,到時會有不少香客文人前去祭拜買辦?!?/br> 法鳴寺?蟬予知道這里,在他被楊炎幼清認領為義子以前,在法鳴寺的柴房中躲過幾日。 “你去買書?”蟬予不解,以為他要趁機買什么禁書。 “不是……”楊斐臉上有些泛紅,他似乎蓄謀已久,臉上有不安也有興奮;“我要去找本供養(yǎng)錄,凡是供奉過大筆錢財的人,都會記錄在冊?!?/br> “你找那個干什么?” “我母親每次都以還愿供奉為借口去法鳴寺,她要是去了,那供養(yǎng)錄上必有記錄……”說完,楊斐意有所指的抬抬眉毛。 蟬予看著他清澈深邃的眼睛,立刻明白了,都說高瑱的情郎是個出家人,出的哪個家?誰也說不清,看來是法鳴寺的高僧了! “只要時間對的上,就足以證明二哥不是楊氏血統(tǒng)!”楊斐面孔有些興奮,他眼望河對岸,似是望見自己明朗未來。 蟬予心里有些難描述,畢竟親兄弟一場,同住一個屋檐下,私下里卻在絞盡腦汁暗算對方。 蟬予不禁想,他對自己同母異父的兄弟尚且如此,那對待自己呢? 又或者他雖然嘴上大哥哥的叫,其實從沒把自己當作親哥哥看,畢竟自己已經姓了楊炎,所以才這樣放肆大膽的把計劃告訴自己? “弟要兄做什么?”蟬予擺出一副深沉的樣子。 蟬予看他一直很痛快,便心中大喜,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 二人一早便去垂釣,待到午膳后才分別。 蟬予回到書房思索,要不要把此事告訴楊炎幼清。 楊炎幼清作為長輩,按道理必須事事匯報,可他轉念一想,此時牽扯到楊鐸,楊炎幼清怕是又要丟魂兒了,而且自己幫著楊斐做事,會不會在他看來有背叛的嫌疑呢? 雖然蟬予也有“背叛”的想法,可平心而論,他本就是楊鐸的庶長子,按禮制恐不能繼承家業(yè),可也有庶子當道的先例,所以按道理,他是可以爭一爭的。 并且再往深里說……這高瑱如此任性妄為,荒yin無度,誰知楊斐的真實身世是如何呢? 若真是如此……還是別告訴楊炎幼清了。 這么想著,蟬予不再糾結,拿起書開始讀。 可等到晚膳結束,也不見楊炎幼清回來。 “博戲的賬目還沒算完?”蟬予忍不住問瓔娃。平日里就她此后楊炎幼清起居最多。 “店里的賬目我是不懂得,不過按照往年慣例,每次公子都要忙上好幾天,早出晚歸的特別辛苦,”瓔娃道,并給蟬予擺上飯食;“小公子慢用,前幾日公子回來的早,今日許是積攢了許多,要晚些回來?!?/br> 蟬予不疑有他,依言吃飯。 可待到戊時,也不見人回來,蟬予著急了,隨便拽了件罩紗披在身上就要出門去尋,恰巧出門前遇上龐平,他也擔憂。 “他此時應該在酒肆中,小公子莫著急,已經派人去傳口信了,”龐平告訴他,夜晚街市上無人,領命的家丁騎馬去,來回速度很快。 可蟬予還是不放心;“我要親自去,不然萬一有事的話,豈不耽擱了?” 龐平明白,可他曾因為擔心而追去博戲園,被楊炎幼清罵了一頓,叫他不要如此小題大做,龐平由此吸取教訓,長了心眼兒,不敢貿然前去。 “好,我去給小公子領馬,”龐平沒把此事告訴蟬予,轉頭去遷馬。 蟬予會騎馬,只是以前的馬要么幼小瘦弱,要么桀驁不馴,頭次騎這樣膘肥體健的乖順卷鬃馬,他稍稍一夾馬肚,不需要揚鞭,這馬便嘶鳴一聲,絕塵而去。 蟬予耳邊呼呼的晚風,路兩邊街坊飛速后撤,他趴伏在馬背上,鬢發(fā)飛揚,極速讓他飄飄然起來,很有幾分少年得志,想他此前在這條街上乞討,如今縱馬狂奔,心里仿若打了勝仗一般,果然男子就是要快意恩仇,香車寶輦,才不枉此生。 須臾間,他到了那間酒肆,翻身下馬,揚起大手噼里啪啦的拍門板,半天里面才有人應。 “外面是誰???”是酒肆掌柜的聲音。 蟬予報上名來,那掌柜讓他繞到后面角門處。原來為了避人耳目,每次打烊后接待客人,都是從這夾道子的角門內進入,這掌柜也是熟悉了規(guī)矩,都這么晚了也穿戴整齊,想著是要忙到深夜。 蟬予上來便問;“可見我義父?他在這嗎?” “見過公子幼清,不過已經走了。” “走了?去到哪里?什么時候走的”蟬予問。 “沒多久,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公子沒說去哪……這事兒也不會告訴小人啊,”掌柜陪笑道。 蟬予覺得也有理,但要他出去找,也不知道去哪,不如去他辦事的地方查查線索。 “義父來這以后都去哪里查賬?” “就在下面寢臥里,小公子想去就隨小人來,”掌柜說著便去引路。 二人下到博戲園內,這里依舊渾濁滾熱,無數癡狂的賭徒嚎叫揮灑,蟬予微微蹙眉,覺得這里的空氣越發(fā)不能忍。 蟬予本想跟著掌柜往上走,卻在上行時往左一打眼,看著個熟悉的身影。 蟬予駐足觀望,接著恍然大悟,這不是幾天前被龐平砸了車的貴客嗎! 他居然還來玩。 蟬予本就對他厭惡,此時看他滿頭大汗大聲吆喝,更覺得此人污濁不堪。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厭惡,引起了那邊的注意,那位貴客也看過來,發(fā)現(xiàn)了蟬予。 只是視線一碰,那貴客的滿臉橫rou抖了抖,像是看到什么鬼一般,看清對方后一刻不敢停留,扭頭就跑, 蟬予心里一跳,只覺得腦中什么東西斷掉了,他來不及細思,邁開長腿便追。 那掌柜看小公子行徑有異,不敢拋下他獨去,邊叫他邊追,可他老胳膊老腿哪能追上蟬予,幸而頭腦清楚,指揮場中的幾名打手跟上小公子,務必保護他周全。 于是這幾人在博戲園中你追我趕,掀翻了幾張案子后,終于將那貴客按倒在地。 “你跑什么?。 毕s予拽著那人衣襟惡狠狠的問。 “你……你他娘的管我!”貴客滿臉油汗,氣喘不已。 “在老子的地盤上撒野,老子管的就是你!!”蟬予拽著他起身,聽見身后掌柜悄聲說。 “小公子……公子幼清半個時辰前,就是跟他一同出去的,后來他自己回來了。” 蟬予面無表情,點點頭,命這幾個打手壓著貴客出去。 “耍錢不要緊,要緊的是莫要空逞能,逞了能還不肯掏錢,壞了規(guī)矩,也壞了大家的興致,”酒肆掌柜大聲沖眾人皆是,接著一施禮;“讓諸位見笑了。” 蟬予押著人,待到酒肆后院中的柴房里,將門一關,點上一豆幽幽黃燈。 “我義父呢,”蟬予命人將他壓在地上。 “我……我哪知道??!”那貴客嘴硬道,說的話卻沒那么硬。 “哦?你們出去是做什么?” “是……是他找我出去的,我就跟著出去了……說是看在我父親的面上,陪我一輛馬車!然后我讓車先回去,我繼續(xù)……繼續(xù)玩!” “撒謊!”蟬予啐道。 “呵……撒什么謊,我可知道你是誰……”那貴客忽然嗤笑著;“你也不是他真兒子……你cao什么心……他養(yǎng)你干嘛的?莫不是……哎喲?。。。 ?/br> 蟬予不等他說完,照著腦袋便是一腳,踢的貴客眼冒金星,鬼哭狼嚎。 “他在哪??!”蟬予蹲下身,抓著他松散的發(fā)髻質問。 “哎喲……哎喲……你敢打我!你們楊炎……怎么都……你……我讓我父親殺……哎喲?。?!” 蟬予抓著他腦袋往地上砸,頓時血花四濺,旁邊的打手微微皺眉,沒想到這錦衣玉食的小公子不僅不怕逼訊,還親手上,瞧這手法,怕不是同行吧。 蟬予對這貴客并不留情,一頓好打,沒幾下便打得他滿臉血,皮開rou綻,旁邊的打手仿佛化身護法,防止別人打擾。 這貴客終是富貴出身,沒受過皮rou之苦,哭嚎著說了實話。 原來那日砸車殺馬后,他便對楊炎幼清懷恨在心,一直想找機會報復,因為知曉近幾日他常常來博戲園查賬,便找了理由去單見他,裝出卑微懊悔之意,意思是那馬車的事情被父親知道,罵他無能,也不替他還博戲欠下的債,他走投無路,望楊炎幼清不計前嫌,給他指條明路,少還點債,為表誠意,他偷出家里的好茶好酒奉上,請楊炎幼清去對面飯莊。 楊炎幼清并不肯同意,但收下了他的茶酒,貴客還專門給他倒了杯賠罪酒,吃完酒,貴客送楊炎幼清上了馬車。 殊不知,這馬車卻不是自家馬車,而是這貴客特意裝扮的假馬車,除了車夫,那輿、輪、鸞鈴全都一模一樣,而楊炎幼清吃了幾杯酒后微醺,沒仔細詢問便上去了…… “那馬車現(xiàn)在何處??!”蟬予聽的心急如焚,胸口如被銀針戳刺一般,疼得他幾乎搖晃。 “那……不知道啊……就……說是往寧河去了……”貴客哭哭啼啼道。 寧河貫穿整個尹國,通過陣國入海,光是常州城內這一段就不短,真要找人哪那么容易。 蟬予喘著粗氣,一把抄過腳邊的鐮刀,旁邊的打手看要出人命,慌忙阻攔,可盛怒之下的蟬予哪管這些,咆哮著要把他大卸八塊。 這貴客嚇的魂魄出竅,哭嚎之中道出大致位置;“我……我也不知在哪啊……就……那乞丐說城北……城北寧河那人少好辦事……我說隨意……就……就……” “乞丐?好辦事?”蟬予的表情不能說是憤怒了,簡直是驚懼,聲音發(fā)抖的問;“什么事……?” “就……就……那事兒……”貴客看自己說漏了,嚇的聲音細如蚊蠅。 鐮刀咣當落地,打手看他松了力道,也不再攔他。 蟬予晃悠著倒退兩步,眼神楞楞睜睜的,丟了魂兒一樣。 “小公子!現(xiàn)在還來得及!” 不知是誰說提醒了一聲,立刻召回了蟬予的神智,他當即奔出柴房,直沖自己的馬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