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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佛塔轟然崩塌。震耳欲聾的巨響中,有什么東西咕嚕嚕滾了出來,滾到了寂然的面前。 行將就木的年邁方丈睜開眼睛,見滾到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光禿禿的頭骨。那頭骨看著寂然,忽然張嘴道: “喲,是你啊,那日你師父從江心將老朽打撈出來,又把老朽帶回含光寺,一晃竟然過了這么多年?!?/br> 寂然忽然想起來,那年他不過八九歲,隨師父云游四方,將這江中倀鬼枯骨打撈出來,帶回含光寺。他想起那日自己詢問師父,為何不直接將這枯骨一把燒光了事。師父卻搖搖頭念誦佛號,說人世間一飲一啄莫非天定,等到這倀鬼領悟之時,便會自行去投胎,只是此刻時機未到。寂然想起自己方才問溫別莊的話,心中默默想,師父,徒兒修習佛法五十余年,卻越來越糊涂,我們?yōu)槭裁匆罱?jīng)誦佛,除魔衛(wèi)道? “你這倀鬼,為什么還不投胎去呢?你徘徊在人世上,究竟想要什么?” 那骷髏頭滾來滾去,兩只空洞的眼窩看著在晨曦中漸漸發(fā)白的天空: “這個問題,你的師父也問過老朽……人活一世,赤條條來,赤條條去,老朽也想不明白,老朽究竟有什么心愿未了?” 寂然看著面前的骷髏頭,心想,自己此刻不過是回光返照。他便勉力支撐著坐起來,低聲念誦了數(shù)遍往生咒。 寂然睜開眼睛,見那骷髏頭正回看著自己。只聽那骷髏頭輕輕嘆氣: “你真的很像你的師父?!?/br> 寂然身體不由得一震。 “那日老朽在江心,幻化出俊男美女、珍珠黃金,你的師父都不為所動,卻跳入冰冷江水,對著老朽的尸骨念誦往生咒。他問老朽究竟想要什么,老朽卻也答不上來。你師父便帶著老朽的尸骨,乘著竹筏在江心隨波逐流一夜,念經(jīng)唱賦,以茶代酒?!?/br> 那骷髏頭在地上滾來滾去,低聲抱怨: “你師父圓寂前也不來看看老朽?!?/br> 寂然想起那個隨著師父乘竹筏漂流的寒夜——小和尚哆哆嗦嗦了整夜,只記得冷,哪里記得半分風花雪月。他微微哂笑,卻不由得心中一動。 “人活一世,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有些明知沒有結(jié)果的事情,就算知道,仍然要去做……你師父如此,你也是如此……小和尚,你盡力了,你做得很好……” 寂然眼中淌出熱淚來,他想起數(shù)十年前的寒夜里,自己所仰望的,那個孤獨清瘦的背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小僧將不久于人世。臨江城已毀,這世上再無含光寺,亦將再無寂然……倀鬼,小僧再念一遍往生咒,你放下執(zhí)念,往生去吧?!?/br>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 阿彌利哆 悉耽婆毗 阿彌唎哆 毗迦蘭帝 阿彌唎哆 毗迦蘭多 伽彌膩 伽伽楉枳多 迦利 娑婆訶 那骷髏頭滾了滾,抬頭望著夜空。所有的記憶在漸漸低沉下去的念誦聲中紛至沓來。他想起那一夜的江水奔涌,那個年輕清瘦的僧人撫摸著自己的頭骨,那一夜的星空一如眼前這般。 原來,自己在塔中等了這么多年,所不能放下的,竟然是想要回到那個夜晚,再見那人一面嗎? 人活一世,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只是,有些人和有些事,此生再不能夠了。 百里臨江見俱空的身軀倒在廢墟之中,心中不由得慨嘆。他剛想走上前,去探俱空是否還有鼻息,卻見空中巨大的銀色獅子身影漸漸散去,那妖人氣息不穩(wěn),烏發(fā)散亂,輕輕落在俱空身前。 俱空的身體已隨著含光佛塔的湮滅,迅速干枯下去。那妖人五指一伸,用力一擰,竟將俱空的頭皮扯開,生生擰了一條頭骨下來。 百里臨江大驚,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三五步奔過去: “妖人,你干什么!” 那妖人回過頭來,原本纖麗的面孔香汗淋漓,變得愈發(fā)妖異蒼白,腥紅的唇色極為刺眼: “本座說過,這俱空在本座前狂妄無禮,雖九死不足贖其罪孽。本座的紫玉梳,最近覺得缺了一枚梳齒……” “那你也不能用人骨來做梳齒——何況俱空大師已死,本該入土為安——” 那妖人纖眉一擰,兩只眼珠散發(fā)著異樣的狂熱光芒,嘻嘻笑: “你這小子當真無知。若不以人骨為梳齒,你道本座的紫玉梳從何而來?嘖嘖嘖,這根是千歲宮青松道人的臂骨制成——青松道人當日年過四旬,卻毫無江湖氣度,在本座面前好生狂妄,故而本座一出手便廢了他的右手,再慢慢炮制,教他跪地求饒活活疼死。這一根梳齒,是當日昆侖派了一百三十四名弟子設伏本座——本座原看不上這些黃毛小子,只是那時正好神功大成,便用這些小子來試劍——一百三十四人,本座一一捏碎了他們的喉骨——” 百里臨江聽得毛骨悚然,只覺得面前之人,竟像是露出了自己從未見過的一張臉。他見那妖人蒼白的雙頰中帶著一絲嫣紅,兩只眸子亮得像是火炭,心中隱隱覺得不妙,放柔了語氣道: “老溫,你冷靜些,你覺得怎么樣?” 百里臨江剛邁出一步,見那妖人搖搖欲墜,便撲上去抱了個滿懷。只見那妖人額頭guntang極了,一頭汗水涔涔直下,紗衣下露出的鎖骨卻冷得像冰。那妖人星眸半睜,卻伸出手一陣亂抓: “聽霜劍呢?把聽霜劍遞給我。” 百里臨江從俱空手中取過聽霜劍,遞到溫別莊的手心。那妖人卻不細看,只是牢牢攥緊,一頭偎在百里臨江肩上,口中喃喃道: “阿姊……阿笑……” 百里臨江覺得胸口撕裂一般疼痛,一時想起懷中這人方才剖尸取骨的猙獰,一時又見那妖人雙目緊閉,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猶如世上最可憐無助的少女。他抱著懷中之人來到古松樹下,見寂然手持骷髏坐在樹下,低垂頭顱,顯然已經(jīng)圓寂,不由得念了幾聲阿彌陀佛算是行禮。 百里臨江正想要運功替那妖人療傷,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怒斥道: “百里公子,你為何要棄明投暗,與這殘陽道妖人沆瀣一氣,墮入魔道?” 百里臨江難以置信地抬起頭,見呵責自己的竟是義凈,不由得辯解: “義凈小師傅,老溫只是一時走火入魔——他方才還救過你和我?!?/br> 卻見義凈在晨曦之中的臉變得嚴肅陰沉: “救過你我又怎樣?佛就是佛,魔就是魔。他是殘陽道妖人,你若與他為伍,便是墮入魔道?!?/br> 百里臨江心想,這個呆子怎么好歹不通,便仍然試圖辯解: “小師傅怎能如此說?就算是殘陽道之人,只要做了善事便是有向善之心,就算是佛門中人,俱空大師不也犯下了大錯……” 卻見義凈的臉色變得更加冷淡: “俱空師叔雖然犯下大錯,但仍是我佛門中人,豈容得你外道邪魔詆毀?你若再不悔改,就別怪我含光寺中人翻臉無情了。來人,送客!” 幾個茍且偷生的僧人慢慢溜達到義凈身后,雖然懼怕義凈威儀,但又見過溫別莊的功力,都膽戰(zhàn)心驚不敢上前。 百里臨江氣了個倒仰,他生性固執(zhí),脾氣一點就著,見義凈斥自己為邪魔外道,便也不再辯解,扶著溫別莊慢慢從山上下來。此時天色已漸漸亮了,遠處的臨江城被燒得灰飛煙滅,只剩下一點青煙裊裊從廢墟之中升起。 百里臨江見懷中人不斷地冷熱交戰(zhàn),似是身處極大的痛苦之中。他雖不知此刻溫別莊正身處融合殘陽神功和大相獅子吼的重要關(guān)頭,卻也隱約明白情況不妙,便找了棵樹倚著坐下來,將懷中人緊緊摟著,模仿溫別莊平時的做法,將自身的功力緩緩注入那人身體之中。然而折騰了半日,溫別莊卻仍是雙目緊閉,毫無轉(zhuǎn)機。百里臨江想起那夜,妖人似開玩笑般地提起,若是喝了自己身上的陽血,便可神功大成,白日飛仙。 那就試試——萬一有效呢? 百里臨江咬咬牙,用聽霜劍割開自己的手腕,將汩汩冒出鮮血的手腕遞到那人唇邊。然而溫別莊像是昏死過去,牙齒不住打顫,卻一滴血也灌不進去。他便低頭自己飲了一大口鮮血,又嘴對嘴喂給那人。那妖人雖然狀若昏迷,卻也懂得伸出舌頭來,將陽血盡數(shù)舐了去。如此連番四五次,那人蒼白如金紙的面上方才漸漸有了血色,原本冰涼的脖頸皮膚也慢慢回轉(zhuǎn)溫度,冷汗也褪了些。百里臨江再將手腕遞過去,那人便懂得自行飲用,又汩汩連吞了三四口。 百里臨江覺得有些頭暈,這才將那人扶到一旁臥下,自己運功打坐一回,方凝住了傷口。他看著那人蒼白纖美的側(cè)臉,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只見那人睫毛輕顫,吐出的輕嘆卻字句分明: “若英,不要怪我殺你……不要怪我狠心……” 百里臨江的手凝在了半空。俱空慘死、頭骨開裂、腦漿亂涌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那人一個時辰以前還在瘋狂地歷數(shù)自己手中曾有多少人命。這個若英是誰,百里臨江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大約也只是那人手下一條無關(guān)緊要的性命。他看著那人美得驚心動魄的輪廓,有一種錯覺,仿佛下一刻,那人就會睜開眼睛,嘻嘻笑著,嘲諷自己的脆弱。 百里臨江湊過去,輕輕吻著那人的嘴唇。他心想,義凈說得沒錯,這人是外道邪魔。 那人的呼吸已經(jīng)漸漸勻凈,顯然已經(jīng)過了最危急的關(guān)頭。林中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是一群人的腳步聲。 百里臨江輕輕退開,退到自認為對方無法察覺的距離以外,他激起功力,將五識提升到極致。 少女的聲音響起,百里臨江立刻就后悔——若是自己就這么決然離開,冰兒怎么辦? 百里臨江剛要往回走,卻聽百里冰的聲音仿佛在向其中一個契奴解釋: “不用擔心我爹,師公早就帶我殺了他——我們只是瞞著師父而已?!?/br> 原來如此。百里臨江停下腳步,心中頓覺一片黯然。 “你是說,師公沒事?那我們就在這里守著他運功?師公這里有我守著,你們?nèi)タ纯矗規(guī)煾溉チ四睦???/br> 少女的吩咐干脆利落,百里臨江聽見契奴的身形各自散開,其中有一個朝著自己的方向行來。他不敢大意,將一身功力提到九成,屏住呼吸,一口氣跑出十數(shù)里。 百里臨江不知不覺來到江邊,見一葉無主的枯舟停在岸邊,心中不敢猶豫,便駛了小舟,匆匆橫渡江面。那江面極平極寬,不多時來到江心時,岸邊的行人和樹木已縮小成一個個黑色小點難以分辨。百里臨江舉目眺望,但見水天一色,江面一片茫茫,只有兩三只鷗鷺在江面上自由自在地滑翔。他心中卻陡然升起一片茫然,—— 天下之大,他百里臨江從此煢煢一身,究竟要去往何方? 第二卷·欲望浮屠·完